作者｜希蓝
1
我是一个留守儿童。
半岁大时，父母就把我留在老家跟爷爷奶奶生活。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与父母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段时间，我甚至以为自己是爷爷奶奶的孩子。
父亲只偶尔在中秋节或春节回来，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点东西替代他回来。印象最深的是一种用红纸包着的月饼，只要月饼到了，我就知道又有一段时间见不着他了。
母亲回来的次数更少。弟弟出生时她回来过，生完弟弟后又离开了。七岁那年，她为我上学的事又回来过一趟。七岁的我早已过了上学前班的年龄，她去学校问校长是否可以跳过幼儿班和学前班直接上一年级。此后直到我中专毕业，母亲都没再关心过我的学习。
初中时，我被分到二中，学校离家远，而我要好的同学都分在镇上的学校。想到三年时间都要一个人往返在那条偏僻的上学路上，我不寒而栗。所幸，有一位同学的亲戚帮助我办理了转校。这些事情，我父母全然不知。
包括从小学到中专，我的班主任姓甚名谁，我都交了哪些朋友，学习成绩如何，我父母也从没问过。
初中时我就跟班上同学约好，不读高中不上大学，初中毕业读职校，这样就能早点出来工作，挣钱给爷爷奶奶用。
2
从别人闲聊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我吃的穿的、生病所花的钱均来自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一年的收入就靠种两季稻谷。三年级那年，我们开始种菜卖。
那几年，不管是暑假寒假，还是放学后的时光，我都是在菜地度过的。翻地、播种、浇菜、施肥。前期翻地播种阶段，跟着奶奶一起做，菜长出来后，浇水施肥就是我的工作了。每天放学回来，我就挑两个桶，到菜地给菜浇水施肥。
蔬菜能采摘后，我奶奶每天把菜摘回来清洗干净，一小把一小把捆绑好，等我放学回来装到竹篮，拎到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去卖。
虽然有了额外收入，但我们的生活依然拮据。姑姑常叮嘱我，爷爷奶奶挣得不多，不该花的钱就不花。
有一天，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到镇上赶集，买回一个带花的发圈。姑姑把我痛骂一顿，责备我小小年纪就爱打扮、爱乱花钱。
这一块钱的发圈瞬间变成了羞辱的印证，我独自躲在房间嚎啕大哭，还从柜里拿出一把剪刀想要自杀，最终还是因为害怕而没有动手。
从此，我再也不敢多花一分钱。家里让我到小商店买油买盐，吩咐买多少就多少，绝不会多出一分一毫，更不敢用余钱买点小零食吃。
村里人总夸我勤劳懂事，会节约，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是多么不情愿。我也很想放学回来可以跟小伙伴疯玩，我也很想买点爱吃的、爱戴的、爱穿的，可是我不能，也不敢。
3
后来村里没法卖菜，我们就不再种菜。但钱还是要挣的。
晚上放学回来，我就拿一个小桶到田里捡田螺，赶集日我二伯到镇上卖腐竹，顺便帮我拿去卖。行情好，一小桶田螺能卖十几块钱，不好就只有几块钱而已。
有天傍晚我去捡田螺，刚到田里没多久，肚子就隐隐约约痛起来。看着田里清晰可见的田螺，我舍不得离开。直到痛得弯不起腰，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流下来，才摇摇晃晃走回家，叫奶奶带我到村口诊所看医生。事后才知是急性肠炎。
为挣钱补贴家用，我还找过各种草药。有时是我一个人拿上蛇皮袋到田里摘艾叶、鱼腥草和灯盏菜，更多时候是跟姑姑一起。寒暑假，我们常扛着一把锄头，拿两个袋子，漫山遍野去找草药。有一定量后，姑姑就拿到镇上去卖。
我还打过暑假工。第一次是在12岁，在镇上一家手工制作厂做手工，第二次是16岁，坐着长途大巴到广东佛山进厂打工。
当时有个亲戚在佛山一家果仁厂工作，我问清楚地址后，第二天就和好朋友一起从广西出发，坐上开往广东的大巴。也许是坐长途车饿太久，血糖过低，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就两眼一黑晕倒了。
之后，是长达两个月的打工生涯。暑假结束，我返回家里读中专，工钱由亲戚代领。我在银行卡上收到了200元汇款，剩余的钱落入谁的口袋至今未解。
4
我是老大，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虽说我们都是同一父母所生，但生活却是天差地别。他们从小跟着父母，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淋，偶尔回来小住，也只是体验生活。
他们不知道挑着两桶水在田埂上走，是何种感受；他们不知道在烈日下，弯着腰割稻谷时的汗流浃背；更不知道手指被镰刀割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有多疼；他们不知道初春赤着脚站在田里，弯着腰把一棵棵秧苗种下去时的刺骨寒冷。
他们不知道独自一人到山上砍柴，看到路边一个又一个的坟墓会有多害怕；他们不能体会发烧时独自喝下两碗热开水，钻到被窝里期待睡一觉就能退烧的无助；他们不会理解只能穿别人不要的旧衣服，外套掉去一层、缺一个大口还必须要穿的自卑。
我有时会想，同是一母同胞，为什么弟弟妹妹们就不用遭受我所经历的一切。他们不仅不用吃我所吃过的苦，还都大学毕业，有着稳定的工作。
只读完中专的我，找工作的时候四处碰壁，只能在服装店做导购，每个月领着两三千块钱的工资。
我曾一度怀疑，自己并非父母所生，否则他们怎会如此对我。
5
如今，我30岁了。往事还历历在目，但那个无助、恐惧和自卑的自己却已经被我留在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何时打开的。也许是从我读过的一本本书中，看到的一个个故事让我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的悲惨，又或者是时间的洪流冲淡了一切。
我不再怨恨，并确切地明白：童年的生活是家庭给的，成年后的生活是自己给的。
小时候，弱小的我只能被迫接受，而如今我已有能力为自己做选择。我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不用再低眉顺眼。我想买吃的、穿的、用的，都可以在能力范围内满足自己。我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也不会再因低学历而自卑。
那些过去所经历的，就当它是来成就我的吧！
它让我更加独立，20岁就敢独自闯深圳、跑上海、飞广州；它让我更有主见，选择了热爱的事情去做，而非随波逐流；它让我步履不停，即使全职在家带孩子，也不忘读书学习、提升自己。
我已不再纠结为什么是我去经历这些，而是想，或许正是这些糟糕经历锻炼了我、成全了我，让我的生命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觉得过不去，不是因为它有多难，只是没有做好跨过去的准备而已。当做好准备去跨越它，它只是一座很容易翻过的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