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上蒸下泡”，农民如何度过高温多雨的夏天？

今年夏天，华北持续多雨，农民种地就像开盲盒。菜价也蹭蹭上涨。夏季本来是果蔬收获的季节，今年却无菜可收。8月本来是下地播种的机会，却一直延迟至9月初才播种下地。

生活在北京的人感觉夏季变得漫长，早晚温度和湿度增大。蒸笼一般的天气，让人好像穿越到了南方。网友戏言，“北京气候上海化，深圳气候印度化”。最近还真有一份研究预测，到本世纪末，北京气候将接近今天的河南新乡，上海堪比巴基斯坦，而深圳将会热成印度北部。

根据北京市气候中心的统计，今年以来，北京最高气温为38℃。最高气温虽然不像去年41.1℃那样突出，但是今年北京高温日数偏多，累计长达18天。并且最后一个高温日出现在8月22日，相较往年偏晚。加上白天和夜间气温均偏高，总体来说，人们会觉得今年夏天普遍偏热。

雨水也明显增多。中国天气网统计， 今年6月至8月26日，北京南郊观象台降雨日数为37天，累计降雨量740.9毫米，是常年同期雨量的两倍左右；到了8月7日至26日这段时间，北京南郊观象台累计降雨日数9天，略多于常年的6.87天，总降水量325.1毫米，几乎是常年同期雨量的4.6倍。

持续高温多雨，上蒸下泡，人都很难熬，更别说地里的作物。

今年和去年不一样

7至8月，好几场大雨接连袭击京郊农场。位于顺义的小柳树农场的土地泡在雨水里，底部的沙子浮上来，土壤开始分层，出现黑的、粉的各种颜色。“像五花肉一样，这是种地的人最不希望见到的。”农场主柳刚说。土壤分层需要人为搅拌才能恢复原先良好的土壤结构，否则土地会板结。

类似的情况，柳刚在去年经历过一次。

那是2023年7月末，台风“杜苏芮”带来了京津冀60年一遇特大暴雨。务农10年的柳刚第一次遭遇如此极端的雨灾。他不停和老天在抢时间，雨一停，带着工人就冲进育苗棚救菜。但不少菜还是淹死了，露地种植的菜几乎全军覆没。

柳刚回忆，去年虽然雨强大，但时间短。小柳树农场提前收到顺义相关农业部门的通知，尽早做了一些准备。但今年8月，雨强虽然不如去年那么极端，但奈何几乎天天在下。“去年我们的苗没事，今年全泡了。”柳刚说。

不少农友也说，今年的雨和去年的暴雨不一样。往年北京的暴雨来势猛，时间短，然而今年的雨却持续三周多，一些地区甚至2个月断断续续都在下雨。降水量增多，且集中在北京的北部。高温加上湿度大，这样的天气不仅给务农的人带来巨大挑战，对地里的作物来说，破坏力也很强。

今年，小柳树农场夏季的叶菜收获极少，即便能成熟，口感质量也大不如前。

在北京有机农夫市集上，小柳树农场的“粉丝”专门来买土豆。“土豆没有，都泡烂了。”柳刚无奈地告诉他们，“只有红薯。”

往年小柳树农场在夏天每周可以向北京有机农夫市集提供200份菜，但是这个夏天每周最多只能提供40份。柳刚说：“只有部分秋葵和柿子椒之类的菜能活，今年的亏损超过一半。”

排水，还是排水

经历了去年的破纪录暴雨，柳刚吃一堑长一智， 改善了排水措施，比如露地蔬菜的行距增加至1米6，并采用高垄栽培模式，方便机械化除草。育苗棚也采用了高垄栽培。如遇大雨，根系周边的积水有缓冲，可以避免蔬菜根部泡水。但是再好的措施，也敌不过没完没了的雨。土壤里的水饱和，无处可排，还是泡死了许多蔬菜，人和拖拉机都陷入泥地里，不能动弹。

当被问到紧急应对措施，受灾的农友都表示除了排水，还是排水。但是降雨量过多，地下水饱和，水无处可排。

河北承德的恋乡农场也被淹了。

8月19日前后，辽宁省葫芦岛市出现了历史罕见的持续性强降雨，雨量、强度和影响范围都远超预测，成为1951年以来最强降雨，造成10人遇难、14人失联。恋乡农场正处在这次的降雨带上，也遭受了农场开荒以来最严重的一次降雨。雨水形成一条黄泥滚滚的小河，把附近的路冲断了。车走不了，人也过不去。

农场主盈盈“惊喜”地发现，农场一处荒废多年的井竟然开始往外冒水。水从过度饱和的土壤里渗出来，淹没了刚平整好的大棚里的土地。差不多15天才排干。恋乡农场的秋季播种时间也因此延迟。

“天灾没有措施”

农友们将今年华北的雨水视为天灾，认为再好的土地遇到连续2个月的雨，都是灭顶之灾 。

虽然说农民是看天吃饭，但如今极端天气频发，农民们已经无法用过往的经验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灾害。在正常年份，华北地区的农场会在夏季经历小范围的干旱，或遭遇一些病虫害，有经验的农友会在适当时候猛浇水、提前做好病虫害的防御措施，或者进行一定的后期补救。

“降雨只能排水，天灾没有措施”。空空谷的农场主贤空向食通社表示。

空空谷农场地处北京平谷，受到本次降雨的影响，果类蔬菜基本受灾，以茄子、辣椒和西红柿居多。因为排水困难，近期种下的甘蓝、菜花和西兰花也都淹死了。

虽然往年空空谷也经历过暴雨袭击，但是贤空认为今年北京整整两个月的雨属于气候异常，和往年的情况没有可比性。“今年的天气，是整个气候变化造成的，农友在自然灾害面前是没有应对能力的。”

祸不单行。自今年6月以来，全国各地的极端天气灾害不断。6月下旬，长江中下游、广西、贵州等地出现持续性极端强降水事件，然而，同一时间，河北、河南、山东和四川等省份却饱受干旱之苦。

到了7月，原本干旱的华北地区马上遭遇强降水，农友们此前因担心干旱而悬着的心在迅速被雨水浇灭后，花了不少力气保住的作物马上又被淹死。降雨过后，温度并不似从前会降低，而是持续出现高温。专家预测，气候变化会让旱涝急转事件频次增加，将严重威胁粮食安全。

这样的天气也让夏季果蔬产量大减。更糟糕的还在后头。8月初原本是华北地区种植秋季菜的季节，但是因为土地仍然湿润泥泞，无法下种。“白菜和萝卜一直种不下，费了很大功夫，种了几遍才出苗。”贤空表示。

不少农友基本推迟了三周至一个月的时间，直到9月初才能把秋季的菜种上，自然将影响到冬季蔬菜的收成。

农户亏本，消费者吃不起菜

极端天气所导致的菜价上涨，最终会传导在消费端 。今年夏天多处蔬菜基地受到旱涝影响。8月，不仅北京，上海、山东、四川、河北、河南等地的蔬菜价格也在上涨。黄瓜、西红柿、茄子和青椒等常见蔬菜单价让消费者大喊“吃不起”。

据农业农村部重点监测的28种蔬菜全国批发价格数据显示，6月16日至8月15日，全国蔬菜日度价格从4.27元/公斤升至6.01元/公斤，上涨40.7%。在7月22日至28日这段时间，则达到4.91元/公斤，为近十年同期最高值。

今年雨水让华北地区多地秋季播种延迟了约一个月，意味着收成也将会延迟一个月。一年12个月，耽误了一个月收成，就是少了一个月的收入。

生态种植的农户损失更大。相比常规种植，生态种植走的是“限量供应、质高价高”的路线。连绵阴雨不仅让很多作物颗粒无收，口感也大打折扣，这些都是直接亏损。

另外，生态种植也会比常规种植在增加受灾成本。比如，雨水多，杂草疯长。常规种植一喷除草剂了事，无非加大剂量，而生态种植的农户更多使用机械或人工除草。杂草多了，用工和能源成本必然增加。恋乡农场的盈盈表示，今年恋乡农场有一片地因为杂草太多，她实在拔不完，最后只好放弃，任由杂草肆意生长。

空空谷的苹果，一下雨就烂。周围的常规种植果园会打杀菌剂，保持苹果在雨水的影响下也能生长。但是空空谷采用生态种植，无法按照常规种植的操作，因此就没有保住苹果。

其实农民每年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遇到的问题多了，经验也就增多。生态种植的农友们多采用物理防治或者自然农法，因此每个人都练就了一身看天吃饭的“好本领”。在夏季抗旱防涝，或是病虫害面前，他们都有自己的应对方法。但近几年的极端天气，让这些务农十年的老手又成了新手小白。

在被问到接下来会有哪些改善措施应对未来越发无常的极端天气时，柳刚表示，接下来会将小柳树农园的排水接入政府统一为周边农场修建的排水系统。

柳刚解释，这套排水系统以前就有，但使用的农民并不多，以至于排水渠有的地方堵了，近乎废弃。华北地区农民习惯了偏干旱的气候，过去很多年用不上这套排水系统，对于堵塞也不在意。但是， 经过这个夏天的连绵大雨，农户们向政府反馈了排水问题。就在最近，政府重新铺设了公共区域的排水管道。等忙完秋季的收成，柳刚又要忙乎农场内的排水施工了。他希望，凭借内外升级的排水系统，明年还若遇到这样的天气，农场能扛过去。

贤空表示，只能提前做好排水，再根据地形来选择品种，比如容易积水的地方就种更耐涝的蔬菜如芋头，或者深挖排水沟。

“但是真正的灾害再来，什么措施也无济于事。”

如无特别说明，图片均来自受访者

编辑：令钰

版式：簌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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