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瓢城张郎
中国人爱玉尊玉,各个阶层都爱玉,无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有玉的情结。
这一点在澡堂子几个跑堂搓背身上表露无遗。跑堂小胡子家里旮旯几十年前曾挖出一块肥白的玉璧,烘动了街坊,陆公祠铲地皮的每天登门软磨硬泡,终于买卖成了。小胡子患得患失,虽然换了一笔钱,眉开眼笑,让街坊们艳羡了一阵,但是失去白玉的日子后,白玉幻化成了羊脂玉、谷文璧等形态,反复折磨他,仿佛价值连城,却被他贱卖,后悔不迭。后来本地另一个古玩大咖随手给他一串玉。大咖是澡堂里别人对他的漂亮恭维话,按澡堂人情世故,澡客里老师升格为主任,公务员升为局长,摆地摊的是老板。这位所谓大咖,又成了和他合不来的人嘴里拾荒的,因为他酒桌永远牛栏山和昂刺鱼萝卜干子,菜品不佳,大概穷酸。小胡子得了他一块玉,就成天挂在胸口,虽然忙揩毛巾把子的活,但是,却是一个有玉的跑堂,身份就有了微妙的区别。
这被跑堂经理老六看在心里,嘴上不说,却暗暗想别别苗头,老六年过半百之人,却平时忙里偷闲推杠铃,瘦归瘦,骨头眼里长肌肉,走路很精神,飞热手巾飞到澡客肩上,空中扑腾腾如飞鸽捷报频传,花哨得很,妖的狠,离骚得很,他怎么能没有玉呢?忽然有一天,那个拾荒的又把一块绿色的翡翠相赠,有人直接怀疑是合成的,光气色泽生涩呆板,但是不妨碍他坦然戴上,配合一点可怜的胸肌,他是经理,经理可以得闲小憩,忙里偷着闲小眯一会后,忽然有人吼一声添茶,他就一个鱼跃不成挣扎起身——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绿色翡翠边角料胸口晃来晃去,起身堆笑,哈腰携红茶瓶替老板们局长们主任们添茶,玉让他倍有面子,格外有精气神。
那个拾荒的胖子,哦,不,是大咖,不知不觉间用廉价无人问津的玉和翡翠,润物细无声,重塑了这个澡堂的的审美,附着在玉石上的机器工痕和梅兰竹菊,润泽了他们干涸荒芜的内心,也澡堂宫闱世界里笼络了他们,也加深了塑料兄弟的二氧化硫的情意,借慷慨人情,勾出华夏子孙内心深处的爱玉之心,赋予他们认知里的君子温润如玉的情操——虽然打烊时,众人结账,必然锱铢必较,宁可做小人,但是不妨碍此刻彼此是翩翩自喜的君子,脚步生风,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唯有搓背汪二嗤之以鼻,他手里可是有几件祖传的玉牌,很多人觉得他的玉不开门,大家翻白眼,可是他用鄙夷的表情捍卫尊严,故而对两个跑堂敝帚自珍之物,根本不屑一顾。没活干时,和尚身份且放焰口过的汪二,就盘腿而坐,哗啦一声甩开包邮九块九的大折扇(怎么也甩不坏),抽烟,哼三句半的京剧,顾盼自雄,胸口的玉佩贼光四射,他喷烟时不知收敛表情,鼻翼哼的气息足以吓煞澡客呼噜起伏的梦境里的大蝴蝶,虽然并非他本意,但是他戴玉已经可以裂土封侯,暂时不愿意和尔等鼠辈化干戈为玉帛。 他唱了一句马连良的京剧——劝千岁杀字休出口。
喷出一口烟,烟圈越来越大,和池子里的氤氲水汽会师,淹没了澡客,淹没了澡堂,也淹没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