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瓢城张郎
现在想想,汪二其实是个附庸风雅的人,搓背行当里,生意不行,别人在池边替人搓背忙不过来,他却跷二郎腿抽烟拉呱儿。胸口挂一块玉,闪着贼光,地摊货青海料,人物开脸粗糙无神韵,工痕拙劣,但是不妨碍他神乎其神谈这块玉的来历。我小看了他的道场,他是不可或缺的。
其他搓背师傅忙起来时,十年九不收来一趟的野神仙没人伺候搓背,要他救火。而其他两个跑堂虽然平时闻汪二言嗤之以鼻,但是有一天徐秃子居然把汪二的玉,拿起来戴脖子上,秀顶光和玉的光,一时在日光灯下都锃光瓦亮。他骨子里需要玉润,需要缠缠绵绵,可是局促在澡堂里无以遣怀,汪二的玉成了他的救赎。打烊时光,钞票和手机微信支付宝的账一起归拢,盘盘豆腐账,一般领头的跑堂,撑起老花眼镜——其实不算眼花,但是此刻需要一个老花眼镜,以示沉稳。指尖戳屏幕,锱铢必较,蘸着唾沫星子数钞票,一张不差。这时候那个徐秃子就一边抽烟,一边摸着汪二的玉,反而像个甩手掌柜。
汪二的发挥是即兴的,不定时的,间歇性的,一顿酒后智取威虎山澡堂池子混响回音里容光焕发,有时沉默不语。有时他居然躺在那里叽里呱啦说英语。有时候,捏起嗓子学丫鬟声音,唤跑堂替澡客添茶。因为他肆无忌惮,而另一个跑堂老何苦唧唧忙前忙后板着脸一言不发,终于爆发,经过哼京剧的汪二年前,忽然也学电视里京剧吊嗓子。
汪二左右了这个澡堂里的文化,一块玉的贼光蛊惑了他们压抑的欲望,那一刻,掀开塑料帘子,氤氲的水汽阵阵涌向他们,替人揩毛巾把子的手不停歇,跷二郎腿哼京剧学周信芳沙瓤的嘴巴瓢起来,盘账的紧缩眉头为对不上的一笔账而挠头,此刻是八仙过海的时候。
汪二之雅,瓢城无人可以匹敌,搓背养家糊口,却身有长物,别的跑堂、搓背也就大杯子喝茶,他把家里茶壶拎过来,配了青花瓷杯,一眼赝品,他用了有滋有味。塑料碗里养了一只甲鱼,汪二饮酒,品茗,赏王八,这是文人雅事,他系出名门,京剧折子戏本本会串,金刚经心经张口就来,捶背推拿有模有样,如今居然还赏起了王八。
一包好烟,压场子,徒有其壳,打开来一根没有。还有一叠草纸,擦嘴用,他是个讲究人,酒足饭饱以后不能用澡堂里的毛巾擦,为顾客考虑,他摸了跑堂的几张草纸,揩油天经地义。世说新语里,有个谁谁谁,一手持蟹螯,一手端酒杯,觉得就这样漂浮在酒池里,了此一生,也是美事。
汪二活出了魏晋风流。老板是他本家,他套近乎,把甲鱼端老板面前,讲养生之道,有讨好搭讪的意思,汪二又很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