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遇到资深老澡客,言谈从容,尽管搜遍全身找不出一张红票子。他说他从小到大,都是澡堂名家伺候。本地修脚老前辈,姓凌,八岁开始摸刀,修到八十岁,炉火纯青。黎明即起,五根竹子在手,用锛刀铲青竹皮,天长日久,铲脚指甲铲白皮,细微处得之于心而应于手,嵌肉脚的石子,刀尖旋转一圈,深了就流血,浅了又掏不出。他是恰到好处。
文革前,地委书记大年初一到他家拜年,塞大前门和红牡丹,聊表心意,细水流年里他一把刀伺候老书记的脚板,剔指甲,刮白皮,纷纷而下的皮屑是老书记抖落的琐碎心事,洗完澡后起身披起大衣,再去应对革命浪漫主义的波谲云诡。
和他联袂伺候专员们肉身的,还有搓背孙师傅,搓背非一个小时不能完工,手背裹起毛巾,手掌侧端如钝刀,在肋骨之间细细搓泥,使用的都是短把子,一截一截,步步为营,忽然又拉出一个长横,气贯长虹,让你筋骨活络。襄阳楼(向阳楼)里,澡堂子有这两位坐镇,有如泰山北斗。
最为神奇之处,本地著名医院的两位医生,胸外科,文革前赫赫有名,头昏脑涨时,夹一条烟去凌师傅那,约好天黑后到来他家,请他放血,淤堵的血块被他刀光划过,瞬间通透,缓过魂来,他们每天诊断病人无数,到头来还要买凌师傅的账。据说去世那天,有六七位专员(如今副市长)送花圈,一时备极哀荣,送葬的老澡客当年有情有义,乌压压来了一片。
如今替我修脚的那位,算是他半个徒弟,当年在澡堂跑堂,闲下来蹲一旁看凌师傅修脚,不是真传,也蒙指点,靠着悟性,居然也撑起一片天地。
我赞他手艺不错,可他摇摇头,不及凌师傅的一丁点本事,一招半式就可以得一席之地,可见当年的手艺人顶尖的本事,澡堂里云蒸霞蔚,一时多少能人。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