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满族在东北成为新兴势力再和明朝的社会组织来比,我认为在当时的满族中尚盛行着一种奴隶制度,而明朝则早是封建社会的制度。
就拿传说中的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当上了“三姓”部落的头子来看,再拿他几代后的子孙——都督孟特穆的报仇恢复旧业来看,更拿觉昌安(清追封的四祖之一)的三兄两弟筑成环形城堡守望相助的局势和布置来看;特别是努尔哈赤的以13副遗甲起家以及和尼尼堪外兰的“打冤家”并灭哈达、灭辉发与灭乌拉等来看,从其中都可以看出满族在当时也不过是一个以宗族为基本单位的大族,而觉昌安以及努尔哈赤等人也就是本族的一个酋长而已。总之是由小酋长逐步吞并和支配了周围的部族而成统治一方的大酋长的。再就沈阳清故宫里的“十王亭”以及努尔哈赤的16个儿子几乎个个都是以战功起家的事例来看,可见在当时仍是以多少部落形成为以爱新觉罗为中心的大部落的,就连由满八旗而蒙八旗而汉军八旗的制度看,也可以从其中找出一些由氏族部落而奴隶制度、而封建制度的社会组织的蛛丝马迹来的。总的说来,在明末当时的满族当中,尚残留有奴隶制度的遗风。由于受到汉民族的封建社会制度的影响,很快地便由氏族组织的残尾,三级跳式地经过奴隶社会制度而进入了封建社会制度。所以,在努尔哈赤的一生60余年中,既可以看到一些氏族制度的遗风,同时也可以嗅到奴隶制度的气息,还可以看到从他的晚年就开始渗入了封建制度的成分。到了康熙之后,才正式进入了足以承继明朝的封建社会的道路。
(1)以活人殉葬。如努尔哈赤死后以妃以下的三名妇女为殉;皇太极的以章京二名殉;福临的以一妃、一侍卫殉;努尔哈赤的第五子莽古尔泰的以一妻一妾殉;皇太极的长子豪格以庶妃三人殉;十四子多尔衮的以宠妾殉;十五子多铎的以福晋两名殉等,这都是有档可查的真人真事,至于在当时或因职位不太显贵,或因幼殇少亡,或因罪谴而死的王子皇孙,当然也会有无数的妻妾奴婢,活生生地被逼随着死去的主人一同入土。决不会在殉葬之风盛行的当日,仅限于几位有鼎鼎大名的君侯将相才有用活人殉葬的资格。
(2)父子、兄弟、夫妻之间的明争暗斗。
努尔哈赤的第三弟和硕庄亲王舒尔哈齐是努尔哈赤的同母弟兄,在明万历三十五年曾以战胜乌拉族的“功”,得到他哥哥给与的“达尔汉巴图鲁”的称号。到了三十七年由于兄弟之间的摩擦矛盾,就逃到其他的部落去。努尔哈赤立即没收了他的资财。舒尔哈齐不久又回到他的哥哥处。当三十九年他才38八岁的时候就死去了。当时明朝方面,曾传说他是遭到乃兄之毒手的。
努尔哈赤的长子广略贝勒褚英,也曾因“功”得到“洪巴图鲁”的称号。明万历三十五年又由于战胜乌拉的“功”,又得到“阿尔哈图士门”的称号。后来由于他的几个弟弟和一些官吏对他的揭发控告,努尔哈赤就和他有了成见。到了四十一年,褚英因怨望就写字诅咒他的父亲,事情发觉以后,努尔哈赤就把他监禁在高墙之内。又过了两年在他36岁的时候,死于圈禁的地方。明朝方面也传说是由于他曾劝阻他父亲不要叛明以致获罪的。
努尔哈赤的第四子镇国克洁将军汤古代,在他哥哥皇太极当了皇帝的天聪四年被抄家,又过了四年得到三等副将的小武职。直到他临死的前一年(崇德五年),总算是得到了一个镇国将军的职位。
努尔哈赤的第五子贝勒莽古尔泰,在他的兄弟皇太极继承皇位后的一年,由于他随军进至大凌河,在皇帝面前持刀,遂得罪革除了贝勒,还大大罚了他一笔钱。又过了一年零两个月之后,忽然得“暴病”而死,年才46岁。这还不能算完,在他死后的三年之后,又有他的一个生前的部下揭发他在生前曾私刻过一颗金国皇帝印企图造反。于是就剥夺了他的爵位,削除了他在宗谱上的姓名,而且还把他的妻子妾分给皇太极的长子豪格和代善的儿子岳讬记一人一个。
努尔哈赤的第十子多罗贝勒德格类明,在他八哥皇太极当了皇帝的天聪九年某夜忽得“暴疾”而死。过了两个月之后,更追究他生前与他的同母兄莽古尔泰谋反的罪状。结果也是革了爵、从宗籍上勾去了名字,还把他的妻子给了他的十二弟阿济格。
努尔哈赤的第十一子镇国将军巴布海明,也是在他哥哥皇太极即位之后,以“抱怨”的罪名从宗谱上被抹去名字的。又过了几年之后,终于在“制造匿名信诬陷都统谭泰”的罪名下,和妻子一同被处死。
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英亲王阿济格,既在皇太极的崇德元年带兵入关劫掠过保定;又在福临的顺治元年,以靖远大将军的名义追击并消灭了李自成。在班师回来不久,就在“出征索贿”的罪名下降为郡王。顺治四年虽又恢复了王爵,但在两年后又因为他和他的弟弟多尔衮争权,于是就揭露了他种种“骄妄”的罪状,罢免了他的管理政务的职权,并禁止他和汉族的官吏接触。顺治八年又说他在多尔衮死时阴谋作乱,遂将他逮捕下狱。两个月之后,更把他换监于别房。又过了一个月,更裁减了他的生活费用。就是因为他不肯见机自戕生命,于是又过了7个月之后,宣布他的罪状为“口出怨言”,不但“赐死”还削除了他的宗籍。
努尔哈赤的第十四子睿亲王多尔衮,除了以军功爬上了“叔父摄政王”的显爵重位,更由于和福临的母亲在宫闱中的关系,当上了“皇父摄政王”。虽然在他的生前,谁也奈何他不得,但在他死去两个月之后,就在其部下苏克萨哈等的揭控下,不但取消了帝号,还失去了太庙受祭的资格,世袭罔替也终于“替”掉了,宗谱上也看不到他的名字了。直到乾隆四十三年,才又得到昭雪,恢复了世爵和身后的一些荣典。
努尔哈赤的第十五子豫亲王多铎,除了在他哥哥的时候,就经过由亲王降贝勒和又晋封郡王以及罚钱赎罪等曲线升沉外,尔后到了他的同母兄多尔衮的当权时代,倒还是“一帆风顺”地干到死:如随同多尔衮入关,带兵占西安,移师江南,屠扬州,入南京,捉了明福王,远征苏尼特,终于混上了“辅政叔德豫亲王”的地位。但是当他死后三年的时候,当局因为他是多尔衮的同母弟,便追降他为郡王。他当然也是到了乾隆四十三年,才恢复了一切荣典,特别是世袭罔替的王位的。
努尔哈赤的第十六子费扬古,也是在他的哥哥当了皇帝后遭到杀害的,当然宗籍是注定被一笔勾去的了。至于他究竟犯了什么罪,在何年何月何日丧的命,在当时的史册档籍上全无记载。据“清皇室四谱”的执笔人唐邦治,曾对此案作了如下的按语:“……恐费扬古之死,即为天聪九年十二月莽古尔泰等逆谋之狱所牵也。不敢质言,聊志于此。”
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除了在他父亲当皇帝的时代,就曾经过多少次升升降降的宦海升沉之外,在他侄子顺治时代,则是经过了受任靖远大将军打四川杀张献忠的一段得意时代之后,在顺治五年刚刚“凯旋”之后一个月,便在他叔父多尔衮布置下的诬陷牢笼中,被削爵投狱,结果是在监中自杀身死。这还不算,多尔衮和阿济格还各分了他的一个妻子。豪格固然是在多尔衮死后也得到昭雪,但是他的世袭爵位,则在乾隆四十三年才得恢复。
玄烨(康熙)的长子直郡王允禩,由于“咒魇”太子允礽,被他的父亲革去了爵位,并把他关押起来。一直到他63岁的时候,才在高墙内结束了生命。
玄烨的第二子——废太子理密亲王允礽,在两岁的时候被立为太子,到他35岁的时候,被他父亲废去太子的资格,并把他关押在咸安宫。三个月后得到赦宥,第二年又立他为皇太子。过了三年又被废,仍被禁锢于咸安宫内。直到他四弟胤禛(雍正)当了皇帝的第二年,他才病死在幽禁的地方。
玄烨的第三子诚隐亲王允祉,当康熙在世的时候,就因为他“在敏妃丧百日未过时剃了头”的原故降为贝勒。10年后恢复了原来的爵。到了他四弟的雍正六年,又以“贪利”的罪名降为郡王,又过二年蒙开复。但不出三个月,就被揭出八项大罪。革爵之后,还把他圈禁在景山中的“永安亭”内。又过了两年之后才死在亭内。
玄烨的第八子廉亲王允禩,在康熙四十七年,就因为他谋夺太子的储位革爵逮捕。虽然不久仍给与他贝勒的爵位,但仍将他关押在“畅春园”旁。六年后停止了他的爵俸。又过七个月,因病特释,还许可家居,同时也恢复了俸禄。到他哥哥胤禛当了皇帝之初,也曾一度命他掌管政务,而且不久又复封他为廉亲王,更让他当理藩院的尚书。不料又过两年后,便罢免了他的职务。又过了一年更特下严旨历数罪状。结果是既削爵又除籍。又过一个月更把他圈禁高墙。又过了一个月改他的名字为“阿其那”。但胤禛仍不肯罢手,在又过了三个月之后,更命朝臣拟议他的罪状共40条,公布天下。又过了三个月,他终在“享年”46岁的大限到来时死在高墙内。
玄烨的第九子贝勒允禟,在他哥哥即位的那年,就把他派到西宁驻扎。雍正三年革爵。四年在“编造字样书信”的罪名下,削除了宗籍,旋即押赴保定系狱。过了一个月改他的名字为“塞思黑”。又过了一月同样令朝臣给他定出28条罪状公布天下。结果是比他的哥哥允禩早死了约一个月,年龄为40岁。
玄烨的第十子敦郡王允娥,也是在他哥哥当了皇帝的第二年,在“奉差擅回”的罪名下被革爵禁锢。后因碰到侄子弘历(乾隆)继雍正当了皇帝,他才得到释放,活到54岁。
玄烨的第十四子恂勒郡王允禵,虽和胤禛为同母弟,但在雍正即位之后,立即把他从驻西宁扰远大将军的任上召还。虽然起初也曾把他由贝子晋封为郡王,而且在二年又派他去驻守景陵(康熙的坟),但不久就在宗人府的劾弹之下,降为贝子,随即把他召回北京革爵,幽禁在景山中的“寿皇殿”。一个月后仍是命朝臣揭出他的罪状14条,也同样布告天下。后来也由于遇到乾隆的即位,才使他能够活到68岁才死。
此外还有玄烨的第十二子允裪,虽然在雍正元年以“不感激效力”的罪名由履懿亲王降为贝子,第二年又降为镇国公,但在八年之后又由履郡王晋封为履亲王。
胤禛的第二子弘时,在他父亲雍正五年,在“年少放纵行事不议”的罪名下,削除了宗籍,24岁就死了。
以上总计:努尔哈赤的儿子共16人,除皇太极继承了帝位外,得到善终的仅9名,横死的6名。
皇太极的儿子共11名,除福临当了皇帝,再除去幼殇少亡的6名外,有1名是自杀的,2名则是遭到了贬滴。
福临共有儿子8名,除玄烨为皇帝之外,夭折的共5名。
玄烨有儿子35名,除胤禛为皇帝之外,因幽囚而死的5名,险遭不测的2名,幼殇的15名。
胤禛的儿子10名,除弘历为皇帝外,幼殇的6名,贬死的1名。
以下再引证一些夫妻之间的奇怪现象。
努尔哈赤的第二个妻子乌拉纳喇·阿巴亥在12岁的时候,就被他的叔父贝勒占泰送了过来,她比努尔哈赤小31岁。在努尔哈赤死后的第二天,就说她以身“殉夫”。
据“清皇室四谱”上的记载:“……或曰大妃之殉,为太祖遗命,诸子执而逼之乃死。年三十有七……”因为多尔衮是她所生,所以在多尔衮摄政的时候——顺治七年八月,便给她上谥号为“教烈恭敏献哲仁和赞天俪圣武皇后”,并把她升祔太庙,到了第二年的二月,因为多尔衮死后获罪,所以便把她的谥号也取消了,庙享的资格也概夺了。
努尔哈赤的继妃富察·衮代生了莽古尔泰。在天命五年,努尔哈赤因为她私藏金银布帛,便大发雷霆而把她“休”回娘家。不久她的亲生子莽古尔泰就下毒手杀害了她。顺治元年多尔衮等又落井下石地认为她曾“得罪”了他们的父亲,更把她从坟里挖出来,改葬于沈阳东陵的界外。
努尔哈赤共有皇后以下的妻子14人,据有档案可查的皇后级的妻子中有12岁就嫁给努尔哈赤的,比努尔哈赤小31岁。至于妃以下的人因为无档可查,当然比小31岁还小的人更不在少数。
皇太极在天聪八年灭了察哈尔之后,便把林丹汗的妻子窦土门福晋据归己有。第二年又把林丹汗的囊囊大福晋据为自己的妃子。“清皇室四谱”认为就是所谓懿靖和康惠两妃。他共有妻子15人,有案可稽的有比皇太极年少20岁的例子,也有13岁就来嫁的例子。
福临(顺治)曾废了一个皇后,她姓博尔济锦氏,是多尔衮给他聘定的。到了顺治十年曾特下废后的严旨:“册立三载,志意不协”,遂降封她为静妃,移往旁宫居住。他共有妻子19人。有档可稽的最年少来嫁的为14岁。
玄烨(康熙)有妻子40人,最年少者为13岁来嫁。
胤禛(雍正)有妻子9人。
弘历(乾隆)的皇后乌拉纳喇氏,在生了子女三人之后,有一年因为家庭中的事故一怒剪下了自己的头发,因此招得弘历大不高兴。在第二年她死去后,命以皇贵妃之礼殡葬她。他共有妻子29人。
颙琰(嘉庆)有妻子15人。最年少者是比他小16岁。
旻宁(道光)有妻子20人。
奕詝(咸丰)有妻子16人。其中有比他小12岁的。
载淳(同治)有妻子5名。他结婚两年后就患天花而死。据“清皇室四谱”所载:“十三年甲成十一月初十日病痘,复由两宫皇太后训政。十二月初五日西刻,崩于‘养心殿’,寿十有九。或曰被生母皇太后叶赫纳喇氏暴惊致痘陷而崩;或又日帝病非痘,实微行致蕴毒使然。然皆不能明也。”他的皇后阿鲁特氏在19岁时和载淳结婚,她在载淳死后的约两个月后,即在光绪元年乙亥二月二十日的寅刻绝食而死。虽然在当时曾以“殉夫”发丧,但有人传说,是慈禧太后不给载淳立嗣子而使载恬(光绪)以弟继兄,为要自己操纵幼帝重图“垂帘听政”,便使载淳的皇后当不了皇太后,而使她感到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困难,因而断食自杀。也有人说因为慈禧痛惜自己的儿子死去,便迁怒于皇后,说是由于皇后的引诱以致载淳房事不谨终于丧命,遂命人不得与皇后送饭,因而她才饥饿而死。“清皇室四谱”也说:“或云为慈禧皇太后所扼吞金死也。寿二十有二……”。
载湉(光绪)有妻子3人。
他的皇后姓叶赫纳喇氏(郎隆裕太后),是慈禧的侄女,比光绪大3岁。虽然传说在选皇后时,光绪本看中了珍妃,便把“定货证件”的玉如意递给珍妃。慈禧因为不选自己的侄女便老大不乐意,于是就硬把落选的自己的侄女定为皇后而把珍妃选为珍嫔(她姊姊同时被选为瑾妃)。这也是慈禧和光绪不和并终把珍妃置于死地的一个伏线。
据曾经在溥仪身旁当御前小太监多年的李长安说:“光绪曾带着一群太监,在穿过皇后
的住处时,便命太监用力踏地作响而过;并看自己所豢养的哈巴狗往皇后的帘子上小便以为快……”从这段谈话中,可以断定光绪对于她的妻子是抱有怎样情感的。
珍妃姓他他拉氏。13岁人宫(她姊姊15岁)为珍嫔,光绪二十年晋封为珍妃,旋因事使慈禧大不高兴,和姊姊同时降为贵人。过了一年又册封为珍妃。当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时,以珍妃的被害作为殉难发表。据“清皇室四谱”关于此事的记载:“……或云慈禧皇太后恶之特甚,西奔时,挤妃堕随宫内井中死也。年二十有五。”
(3)嫡庶身份
在封建社会制度下,在人与人之间有一条绝对不许跨越的界限,就是尊卑上下的身份。因为在那个社会中的礼教和名份,就是维持封建统治的两件异曲同工的法宝。
不论在皇宫和王府,对于嫡庶的分界线却是特别重视的,认为这就是绝对不可改变的天经地义。不但是一家之主要利用它来维持和巩固自己的特权地位,就是在家庭中身受统治缚束的被压迫者,也都在“时也,命也,份也”的奴化熏陶下,甘心使这条束缚人的枷锁拘束着自己的终身。
在封建制度下对于嫡庶的简单定义,就是由明媒正娶被花轿抬来的是“嫡”,由婢作妾或未经媒妁作证——也就是不坐花轿进门的都是“庶”。不但当事者的妇女本身,要在嫡庶的身份区别限制下,固定了本人的一生命运,就连她的子女,也要由于母亲的身份如何,而成为“嫡出”或“庶出”的终身烙印。就以醇王府为例:
我的“嫡”祖母叶赫纳喇氏,她是慈禧太后的亲妹妹,是由政治上的关系而和我祖父奕還成了眷属的。她生了光绪以下的我的四位伯父。至于我的父亲载沣和我的六叔载洵、七叔载涛,则是我的“庶”祖母刘佳氏所生。后来由于光绪继同治之后的弟嗣兄而当了皇帝,我那由第三到第四的两位伯父又由于我那位“嫡”祖的“亡羊补牢”的“母性爱”——说起来话长,我那位叶赫纳喇氏祖母由于第二子载湉被姊姊硬要入宫中,成了类似生离的母子关系,所以对于剩下来的两个儿子,便作了“爱之适以害之”的抚育,老怕他们吃多了生病,便专从“减食少病”上着眼,因此我那两位伯父
便一个一个在“母爱”之下由了营养不良而形销骨立、而气息奄奄地献出了他们的童年。根据在醇王府三代为奴的老首领太监牛祥的述怀:“……两位小爷简直饿得太可怜了,‘看妈’们便瞒着老福晋太太偷偷地给他们一些东西吃……”但归结挽救不了他们的两条小命,所以我的父亲载注才能以“庶出”第五子的身份承袭了王爵,因此我那位刘佳氏的“庶”字祖母也就给醇王府当了一辈子的家。尽管如此,但是这嫡庶二个字的界限,却不能在“母以子贵”的通融下失去效力,对于我的那位亲祖母确是起了支配她终身的无边“法力”的。例如从身份待遇方面来看:我的母亲的娘家的人如我的外婆,我的舅父、舅母之类,可以以社会上公认的固有身份公然到王府升堂入室来作往还;可是我的祖母的娘家便须在“丹阐家”的满族固有名词下受着公然的歧视,只能偷偷地到我祖母所住的地方来作对个人的探望而不能和全家的长幼作对等的往还。每当回事太监向我祖母报告“丹阐家来了”时,不用说我父亲,就是我们在当时的小孩子们,也照例要在我祖母的“你们玩去罢”的命令下,走出祖母的居室而远远地避开。
这并不是我祖母对她的娘家亲人要说什么秘密的话,而是在嫡庶二字作怪下形成这种现象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我的祖母固然是名符其实的亲祖母,但是她的娘家的人则是王府中的奴才,这就和过去我的伯父叔父也须向溥仪跪拜称臣一个样,我们虽是我祖母的亲孙子,却是我祖母娘家任何人的小主人,奴才是不配和“上边人”作平等来往的。
还有,在醇王府妙高峰的“园寝”(坟地)那里,除了嫡系“真传”和以庶字而得到侧福晋称号的人有正式的“宝顶”(坟穴)之外,其余如幼殇的孩子和未封侧字名称的人都另行埋在被呼作小山的一块地方。到了例年祭扫的时候,被埋在“宝顶”内的人照例有各如其份的官祭和家祭,而葬身在小山的人,则只是在府中官灵的潦草祭奠之下,过着死后犹有差别的待遇。
(4)层层压制
在封建制度下,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塔形的层层压制下,过着上下尊卑迥然不同的生活。
在当时,皇帝固然是一个至高无上的专制独夫,可是在他的上面,还安上一个无形的天“支配”着他。不过是,这个对专制独裁者能起“无害有利”作用的“昊天上帝”,就如孔子所形容的那样,只是一个“无声无臭,至矣”的东西,也就是说,它本身就是一个渺茫虚空的存在,只能对“唯我独尊”的天子起一种装饰门面和吓唬旁人的作用,绝对不能丝毫妨碍或是减少“天之元子”的实际尊严的。它不但限制不了最高统治者一丝一毫,相反地却会神化天子,用来表示“天命敛归”的身价和麻痹人民群众,想使被统治者永远作安分守己的“顺民”。在“天子”之下,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胄亲王”了。
就以王府中的层层压制的整个组织来说:王爷当然是在府中的一个最高统治者。就是在王府的福晋之中,也是既有先王的配偶太福晋,又有王爷的“正偶”福晋,更有被烙上庶字的侧福晋,其下还有尚未爬到“侧”字的所谓“姑娘”(在府中对于尚未得到朝廷特许侧福晋名号的王爷之妾,不论府内外都通称她为某某姑娘,如她名素兰,那么人就称她为兰姑娘,只是比丫环高一级的“奴才”而已);在所谓“妇差”之中也是既有先一代父母的看妈——“老妈”的存在,又有精奇、嫫、水上的身份不同;在同样丫头之中也是既有“姑姑管丫头”的绝对压力,也有“当上差”和“在下房”的职务地位上的严格差别;在太监方面,则是有首领、回事、小太监和散差太监的尊卑之分;在“男仆”方面,也是既有大管事、二管事职务上的不同,又有“头等辖”和“二、三等辖”的阶级高下,还有等而下之的“拜唐阿”(无顶无翎的最基层男仆)、“苏拉”(未入流的最下级的奴仆)并“哈哈珠色(书童)”的尊卑长幼的区别。
(5)王爷的“威风”
我听我的族兄溥伟说过,在清初曾以著作了“庭训格言”、被认为是“贤王”之一的礼亲王,在平日曾宠溺一个唱戏的旦角,穿门入室百无禁忌。有一天这个演员向礼亲王打听一件有关政治的事情,礼亲王就勃然变脸命人把他立毙杖下,理由是“伶人干政”。溥伟在谈到此事时,颇赞许礼王之“公私分明”能“识大体”,我也是认为礼王能“防微杜渐”,确有“贤王”的风度。
善耆的儿子宪均曾说过,在清末肃亲王府的日常生活中,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每天差不多都要在府中演戏。不但善耆经常要粉墨登场,就是他的儿子之中也有很多人擅长京剧的。还培养着一个弋腔班。据说在光绪末期和宣统初期,在肃王府中,每年差不多要唱三百几十天的戏。而在当时的各剧院,在一年中也不过才演上二百来天。即使在当时曾以科班负盛名的富连成,最大限也不过能出演约300天。为什么肃王府能这样不怕糜费地成天价演京戏?主要的原因,就是王府可以不用花钱就能召集当时的有名的京剧演员到府中来“当差”。在当时除配演的班底之外,常找来的演员如汪大头、杨小楼、谭鑫培等,都是经常白尽义务而供这种“差役”的。在当时把这种以势压人的征役叫作“传差事”。就拿这“传差事”的三个字来看,如果在当时有个演员被“传”而不到,就可以在“抗拒差使”的罪名下,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不用说“抗差”,就是恭候驱使而到王府供差的贵俊卿,有一天因为天热在后台光着背膀坐着乘凉,被善耆一眼看见,便在“在府中没有规矩”的借口下,重责了他40大板。
宪均还说过,他的父亲和他的二叔,因为有一个“当差”的小孩怕“胳肢”(用手搔人腋下使之发笑名为“胳肢人”),遂把小孩抓住,二人一齐下手搔其腋下和膝头。王爷这一高兴不要紧,结果是这个小孩子因为被作践的时间过长,终于被作弄死了。死了之后,叫人拉出去掩埋完事。
宪均还说,在他八九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的父亲忽然下令将全府的“奴才”都集合到一起,在众目周视之下拷打一个叫王虎忱的“男仆”。在行答时先命管事官抡板行刑,继因管事官没肯用力毒打,王爷立命打人的爬在地上重责10板,然后更命他人轮班责打王虎忱。这时,谁还敢徇情轻打。等打到一百多板子之后,王虎忱痛极昏厥过去,善耆还说其“装死行诈”,仍是严厉督促不停地痛打,直打得他奄奄一息。最后大家一齐跪下哀求王爷“开恩”,善耆这才传令停刑。毒打之后还不算完,更罚王到门头沟肃亲王府的坟地充当苦差。又过了一年多之后,才饶恕了王命其重回王府供差。若问王虎忱究竟犯了什么大错?就是因为有一天宪均的六哥叫王做一些什么事,王因为宪均的六哥是一个小孩,便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我不管”。不料宪均的六哥把此事告诉了善耆,善耆因为“奴才”而敢对于主人说出“不管”两个字,这简单直是“大逆不道”,为了“惩一儆百”,才生了这么大的气,布置下这样的排场,显示一下王爷的煞气和威风。
(6)在皇宫中和王府中的“杜渐防微”
皇帝为了他能长远安稳地坐在蟠龙宝座上,为了防止自己的“剩余配偶”——后、妃、嫔、嫱等的怨恨情绪并与他以外的男性接触,便规定出许许多多禁止这样、不准那样的繁文缛节。例如为了“别内外之嫌”而大力推行的太监制度;把“日精门”、“月华门”划归内迁范围;每天到了晚6点钟之后,一切男性职员(除特许的值班侍卫等少数人以外)一律退出乾清门之外,并且乾清门还得厉行上锁;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只许在本生母的宫院随意出入而不得擅到其他妃嫔之处走动;为了防止臣下造反便规定了王府不得与宫中的太监交结的禁令;限制亲王以及八旗官兵并宫中太监无故不得出京40里,如果未得“圣旨”而私自离京40里者便严厉断罪……。在王府“也有王府的祖训和家规, 只是比宫规的范围小一些而已。如王府为了严分内外的界限,也制定出“关防院”和外院的区别来:如福晋等到花园散步或经过外院时,照例要有一名小太监在离开女主人的十几步、二十几步前方喝道前进,这时在口中大声喊“关防”,一切男仆听到“关防”这两个字,便须缩头离开窗口;在院中的便须连忙逃进室内,既不准窥视女主人,也不准让女主人看到自己。在“关防院”内除了在东、西更房担任每天洒扫的打更人和推车送水人,以及掏粪人,许可在天刚亮人未起时进入内院按时做工外,其他的“男仆”是一步也不许擅入的。在内院只有太监和妇差、丫头供一切差遣。
即在同一内院之中,由我祖母起直到我们每个小孩为止,都有各如其份的一群“仆从”。从王府的总的外形来看,固然是一个以家长为中心的封建专制的大家庭,如果是从每一个单元的各自组成体来看,父子兄妹妻子之间各怀异心,勾心斗角。例如豫亲王府在民国初期把王府卖给美国的资本家建造协和医院的时候,就曾在中外人士面前演出婆媳争产的“活报剧”。买主刚刚把几十万元递给王府的家长(当时称为三太太的太福晋)手里,站在三太太身旁的儿媳便由婆婆手中将这笔钱接过去。当然三太太把钱交与儿媳,并不是说把这笔钱给与了她。不料这位儿媳却不是接过来替婆母拿着,而是把这笔钱一接过来便交与她的兄弟拿走了。三太太心知有变,便不顾太福晋的体统,也忘了婆婆的身份,也忘了外国人在场,便大哭大叫和儿媳撕扭一团……。
肃亲王善耆有38个儿子和女儿,有6个妻妾。这些儿女在幼时(18岁以前)都各自跟着自己的母亲过生活。等到男孩子长大到了18 岁便算是成年,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庭。。因此,在肃王府内有东院、西院、前院、后院、上屋、前屋、后屋、小院……等许多的小单位。彼此之间都在为经济,势力而各有一套打算。内容来自《文史资料存稿选辑晚清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