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您的这部电影虽然获了奖，但很多人说看不懂。
宗萨仁波切（笑）：为什么一定要看懂？看点看不懂的也很好。
问：有人说这是一部借男女邪淫讲因果的故事。
宗萨仁波切：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不同人看到不同，这就是电影的魅力。
问：我们普通人在世间，您会建议如何修行？
宗萨仁波切：人间是剧场，别太当真，没有天长地久的幻想，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解脱。
△拍摄现场，宗萨拍摄正在化妆准备出演的梁朝伟
这是一部让梁朝伟、周迅甘愿零片酬出演的影片。
梁朝伟出演了一位与妻子玩“换面具游戏”的丈夫，可换了面具的妻子却被另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强暴，这位丈夫发现后，在与男人的争斗中命丧黄泉。
周迅则出演了一位酒吧侍女，父亲可能是梁朝伟饰演的角色，也可能是那个强暴了自己的母亲还杀死了自己父亲的男人，由于母亲生她时便难产死亡，所以关于自己的生世，她并不清楚。
正因为这错综复杂的男女关系，《嘿玛嘿玛》被认为是一部借情色片外壳表达因果报应的电影。
可是如果你注意，会发现电影开始后整整十分钟都没有一句台词，直到男主戴上面具，进入封闭界限，与世隔绝，才出现了第一段台词：
“你就当作自己已经死了，
你准备好在这里经历死和生的间隙，
在这里，你没有身份。”
什么是“死与生的间隙”？
男主明明没死，只是戴上面具，隐藏身份，为什么要当作自己已经死了？
其实，这第一段话已经说出了主题：
《嘿玛嘿玛》是一部隐喻中阴窍诀的电影。
为什么说是隐喻“中阴”？
《西藏生死书》里明确“中阴”的藏文是Bardo，意思是指“一个情境的完成”和“另一个情境的开始”两者间的“过渡”或“间隔”。
“Bar”的意思是“在……之间”，“do”的意思是“悬空”或“被丢”。
在日常生活中，中阴正是指“死亡和再生之间的中间状态”，也就是电影全片开头的这句话——经历死与生的间隙。
男主和其他进入这个封闭森林的人，戴上面具，开始的是一个死亡游戏，这个游戏每十二年（一个轮回）进行一次，每个进入者，没有身份，放下性别，忘掉标签，去发现自己到底是谁。
这个过程，正是隐喻“从‘此生已死’到‘来世将至’”之间的这段时间里，中阴身将经历的几个阶段，或者说状态。
贯穿《嘿玛嘿玛》全片的，有法师主持的三场重要的仪式。
如果只关注男女复杂关系这条线索，很容易忽略掉这三场仪式以及仪式的隐喻，但如果你留心这几场仪式里法师的语言和行为，那么就会发现，这些仪式对应的恰恰就是《西藏生死书》里关于“中阴”的下面几个重要阶段，而当你了解这几个重要阶段，再反过来看男女关系这条线索，便自然更加了解Bardo超越死亡的深意。
在我们的“死亡与生命关怀”课题群里，我们已经开展与死亡课题相关的一系列电影观影、探讨、角色扮演等活动，包括《十字路口的猪》、《再世情缘》、《遗愿清单》等等，接下来我们也将进行《嘿玛嘿玛》的相关活动，一起来进入“死亡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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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临终中阴
你最害怕的死亡已经来临，
别害怕死，应畏惧生。
你身陷中阴，
那里是死与生的交界，
你孤身在此。
如果你听得见我说话，
那是你的心在作崇。
就算你已经死了，
你的心仍能听到我的呼唤。
你的眼耳鼻舌身已然离你而去，
你仍会听到亲人的呼喊。
放下他们，
因为他们不知该如何对你放手。
你的魂魄将在中阴之界徘徊游荡，
不知何时何处才有尽头。
这便是第一场仪式里歌唱的内容。
相对应的，你会看到，舞台上正中心，是一具尸体，裸露的面具人们还有穿着骷髅服的人们，正围着这具尸体舞蹈。
台下，是面对戴着红色面具的女人正蠢蠢欲动的男主。
这唱词唱出的，正是“临终中阴”的特征。
这舞蹈表现的，正是“临终中阴”的状态。
在医学判定上来说，当被宣告死亡，死者便看不见，听不见，也闻不到了。
但在《西藏生死书》中，在临终中阴这一阶段，就算肉身已经宣告死亡，却依旧能够听到亲人的呼唤。
肉身的解脱，甚至还会让“心”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心性得以显露。
这里非常重要的一句话，便是“别害怕死，应畏惧生。”
死亡，才是生命的最好老师。
在宗萨仁波切的另一部电影《寻找长着獠牙和髭须的她》中，一位法师这样告诉只相信西方科学和医学的理性男主：
“如果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七天，那这个世界将充满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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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们总是因为“害怕死”，所以闭口不谈死亡，更不想了解关于死亡的真相。
但实际上，死亡是解脱，投生才是历劫。
但此刻的男主还不能理解这个死亡游戏的意义。
相反，戴上面具，身处没有人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密林中，男主反而动起了邪念。
正如身处网络时代的我们，电脑屏幕上是一个身份，而藏在电脑屏幕后面的往往是另一个身份。
在这种网络面具的掩护下，我们可能做出的，是我们在现实身份中不敢做的事。
然而，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无论现实生活中你是谁，你做过什么，网络世界里你又是谁，你又做过什么，死亡来临时，每一件，都不曾被遗忘。
02
中阴审判
听我说啊，
于死主面前，
在阴间，
你将接受审判，审判开始：
你曾夺走别人的生命吗？
你曾抢走不属于你的东西吗？
你曾玷污别人的身体或心灵吗？
现在蛇狱卒会用骰子看到这一切……
你这亡魂，你曾引诱你的母亲吗？
你曾吞食你的女儿吗？
你暴力过你的父亲吗？
现在猪狱卒会从镜子中看到所有事……
不要隐瞒事实，
忏悔吧，你一定在隐瞒什么，
是的，你让整个家庭受苦，
猪狱卒看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干了什么，
你最好在我们弄清楚之前认罪吧，
否则你会罪加一等，
因为你撒谎。
等一下，白衣女神有话要说：
此人必定做过良善之事，
现在猴狱卒将掂量他的善行……
这一切都是你内心的投射
这便是第二场仪式里歌唱的内容。
相对应的，这一场里舞台上正中心，是一具被抬上来受到审判的中阴身，审判恶行的蛇、猪、猴狱卒，以及审判善行的白衣女神依次上前来舞蹈。
台下，是已经开始走向红色面具女人的男主，危险的行为即将发生。
这唱词唱出的，正是“中阴审判”的过程。
这舞蹈表现的，正是“中阴审判”的状态。
在现代医学来看，人死后当然不会再有什么审判，人死如灯灭。
可是无论是在我国传统文化中，还是在《西藏生死书》中，都认为人死后会经历类似于一种“生命回顾”的景象。生前的善行会一一显现，生前的恶行也会一一显现，而死神（阎王爷）正是通过这些记录去审判。
可究竟而言，正如这场仪式中非常重要的那句话：
“这一切都是你内心的投射。”
一切审判都发生在我们的心中，我们既是主持审判的人，也是接受审判的人。
然而，此时的男主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台上的演唱与表演。
他的邪念驱动了他的恶行，他走向密林深处，他走向那位他自以为有意于他的红色面具女人。
却殊不知，另一边，梁朝伟所扮演的丈夫与妻子正在换面具，而这位妻子恰好换上了这个一模一样的红色面具。
惨剧发生了。
男主强暴了这位刚刚换上红色面具的妻子，而随后听到妻子呼救赶上前来与男主搏斗的丈夫，又死在了男主的匕首下。
03
受生中阴
没有什么叫命中注定，
没有什么叫自由意志，
世上没有意外巧合，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种下恶行，结出苦果。
你已经从此生的梦醒来，
将掉入来世的另一场梦中，
希望那会是灿烂的梦。
你这个身体的外衣已经被剥除，
把目标放在更好的来世吧。
现在你是赤裸的，
此刻不该浪费，
赤裸是很珍贵的，
听到至亲至爱的哭喊，
不要回头，
别急着选择来世的伴侣或家庭。
你看到的和你听到的，
全是因为你过去看到听到的。
你是自己的主人，
你是自己的建筑师，
你是自己的摆渡者，
你是船，你是桨。
不要因为茫茫人生而灰心，
因为地平线此刻就在这里。
这是最后一场送葬仪式里歌唱的内容。
舞台上正中心，是那具被男主杀害的丈夫尸体，人们正为他舞蹈送葬，送葬队伍中，包括悲痛欲绝的妻子，而凶手男主，隐藏在另一头远远观看着……
这唱词唱出的，正是“受生中阴”的过程。
这舞蹈表现的，正是“受生中阴”的状态。
在现代医学来看，当然压根儿没有投胎转世一说。
但同样的，在《西藏生死书》中，受生中阴的“受生”两字恰恰表达了脱离前一世肉身后，在来世“受生”到六道中不同道的机会。
在这一阶段，前一世的肉身没有了，心却具有无量的清明和活动力，但心的活动却受习气的种子影响，被业力拉扯，没办法自主。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时候的心具有无量的清明和活动力，因此如果能够集中心念不散乱，那么重生到达之处便还是可以由自己的心决定。
这也正是为什么说——你是自己的主人，你是自己的建筑师，你是自己的摆渡者，你是船，你是桨。
只不过，这样的自主，需要生前就开始的真正修习。
那么，到了这里，我们的男主如何了呢？
他换了面具，站在远处偷偷看着被自己杀害男人的葬礼，也偷偷看着被自己强暴女人的伤心。
没有人知道是他干的，他顺利的离开了密林，他回到了尘世。
但他的心，知道。
04
自然中阴
既然Bardo的含义是指“一个情境的完成”和“另一个情境的开始”两者间的“过渡”或“间隔”。
那我们就知道“中阴”的含义并不仅仅包含死亡以后到再生的这一间隙。中阴还包括了一个重要的内涵，那就是“我们此生从出生到死亡”的这一过程，而这一过渡或间隔被叫做“自然中阴”。
实际上，自然中阴，也就是我们活着的这一辈子，是准备死亡唯一而且最好的时间。
《嘿玛嘿玛》全片似乎没有关于“自然中阴”的仪式。
但男主所做的一切，正是对应着“自然中阴”。
在生前所做的一切，决定着你的临终中阴、中阴审判和受生中阴。
在活着时所做的一切，决定了你如何去死。
这便是我们为什么要修习死亡，了知死亡真相，我们才能向死而生。
犯下罪行的男主确实没有受到审判便回到了尘世，但他的心知道点点滴滴。
正如法师在主持葬礼时所说：
你（凶手）的身份不会受到揭发，但你的良心会永远受到谴责。
回到尘世的24年，是男主良心日夜受煎熬的24年；
回到人间的24年，也是男主终于开始理解“死亡游戏”的意义，他开始真正面对“自己是谁”。
于是，24年后，男主再次以游戏者的身份进入了密林，他找到了法师，并取下面具以死逼问法师：
“我已经疯了24年了，我这辈子早就完了，还怕让你看到我这张脸吗？”
男主为什么要如此逼问法师？
因为法师是唯一知道所有参加“死亡游戏”者真实身份的人，也就是说，法师知道24年前被男主强暴的女人身份和下落。
直到这时，整整24后，男主终于开始面对自己的罪行。
而这24年来，审判他的，其实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24年前，他带着心中的罪回到尘世间时，他没有重生。
24年后，他回到密林揭开自己的面具时，他才是重生。
中阴修习，并不是需要等到临终才开始的修习，而是在我们此身活着时的修习，是每一个情境完成至下一个情境开始之间的修习。
我们总是忙碌忙碌忙碌，不停忙碌，忙碌一辈子，却始终没有在一个情境至下一个情境之间的那个间隙，停下来，看看自己的内心。
所以，这世间最可悲的，莫过于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三十岁已死，七十岁才埋。”
宗萨仁波切说：“死亡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教给孩子们的最大课题之一。”
在《高山上的世界杯》之后，宗萨也不断用着《瓦拉祈福》、《旅行者与魔法师》、《寻找长着獠牙和髭须的她》、《十字路口的猪》等多部电影，来隐喻我们的死亡课题。
接下来，我们将继续为您禅说他的电影，也期待与您一起去探索这个应该从一开始就教给孩子们的最大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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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说
禅说电影创办人、
《观电影法》作者
江苏卫视原制片人，现独立自媒体人。出版图书《幸福就像如来掌》、《高维智慧看电影》、《观电影法》等，全平台文章阅读量超过1000万。公众号：禅说电影（ID：chanshuodian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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