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挂了十八个巢箱，没有一只鸟愿意住进去

故事主角远东山雀

公园的灯柱是内外联通的中空不锈钢构件，灯柱头和灯杆交接处有六个大小一致的通风口均匀分布在灯柱两侧，再加上灯柱内部中空使得灯柱成为了既与外界相通又相对独立的空间。这样的一个隐蔽场所成为了很多动物在城市环境中的藏身之处，比如原尾蜥虎（Hemidactylus bowringii）白天会躲在灯柱中休息，晚上则会捕食灯柱的灯光吸引来的昆虫。斑腿泛树蛙（Polypedates megacephalus）和花狭口蛙（Kaloula pulchra）还利用灯柱作为休息和冬眠的地方。而对于远东山雀来说，全园211个围绕着树林和灌丛分布的灯柱就成为了它们的巢箱。

公园的灯柱

远东山雀是一种次级洞巢鸟。洞巢鸟类需要依赖于树洞等半封闭环境筑巢繁殖，而根据其是否具有挖掘巢洞的能力，又可分为初级洞巢鸟和次级洞巢鸟。初级洞巢鸟可自行挖掘巢洞繁殖，大部分啄木鸟都属于初级洞巢鸟，而次级洞巢鸟则需要依赖初级洞巢鸟制造的巢洞或是森林中树洞、缝隙等天然洞隙来进行繁殖。已经有研究表明，栖息地环境内的洞穴数量会影响次级洞巢鸟的种群波动。

我们对公园的211个灯柱进行了排查，并对有山雀巢的灯柱进行了持续的监测。2020年的调查显示，全园共有14个灯柱被远东山雀利用筑巢，其中繁殖成功（即有幼鸟出飞）的灯柱有9个。而在2021年的调查中，全园共有13个灯柱被远东山雀利用，其中繁殖成功的灯柱已有7个，还有一个巢仍在孵化阶段。繁殖失败的巢里面，其中一巢出现了孵化过程中亲鸟死在巢内的情况。

正在筑巢的远东山雀

除了监测繁殖的过程，我们结合日常观察和取样对部分巢所用的巢材也进行了分析。结果发现，园区内远东山雀巢的巢材主要由三部分组成，干草，苔藓和棉花。干草主要是以公园内常见的草坪绿化用草地毯草（Axonopus compressus）和细叶结缕草（Zoysia tenuifolia）为主，苔藓则以小羽藓属（Bryohaplocladium）的苔藓为主，棉花则为美丽异木棉（Ceiba speciosa）和木棉树（Bombax ceiba）的棉花。

小羽藓和美丽异木棉的棉花

远东山雀选择到灯柱里去筑巢繁殖这一现象，恰恰说明了城市环境中缺乏足够的天然洞巢，导致了它们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灯柱。但是灯柱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其内部是中空，上下通连的。

示意图

繁殖活动会消耗鸟类的大量能量，在筑巢过程中消耗的能量也会影响后期在育雏和孵化上的投入。中空的灯柱意味着不像树洞那样已经有了一个托底的部分容纳巢材，因此选择灯柱的远东山雀必须要在中空的灯柱里面先建出一个底部来，这对于山雀来说如同精卫填海。显然，山雀们在灯柱中筑巢的成本要高于在树洞中的。

灯柱中的山雀巢及没有山雀巢的灯柱

此外，除了可能会影响山雀的繁殖成效，灯柱中筑巢也会对公园的管理提出了考验。大量的巢材掉落到灯柱底部后，在潮湿的水汽的影响下会在灯柱内部发酵，而容易引起路灯短路，干旱天气下还有导致失火的风险。

基于实地的观察和查阅相关的文献资料，我们便尝试为园内的远东山雀提供巢箱。对于开展更深入的监测和研究来说，巢箱具有更好的可操作性。国外利用人工巢箱招引大山雀（Parus major）、青山雀（Cyanistes caeruleus）、领姬鹟（Ficedula albicollis）和斑姬鹟（Ficedula hypoleuca）等次级洞巢鸟类开展研究工作已有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历史，而我国从于 20 世纪 60 年代就开展了人工巢箱招引工作，其中较为系统的工作分别由北京师范大学自 1983 年开始在北京小龙门林场和东北师范大学自 1986 年起在吉林左家林场开展。

我们悬挂的巢箱

在考虑了远东山雀的领域性和园区环境对其种群的容纳量之后，今年我们在2020年相应的筑巢点附近设置了十八台安装了太阳能摄像机的木质巢箱。然而远东山雀却和我们人类开了个玩笑，深圳”地产界”最大的滑铁卢也由此拉开了帷幕。

2021年的整个春天，我自己一直处在一个产前抑郁症的老母亲状态。从3月份远东山雀开始占区鸣唱，到5月份它们的崽开始离巢出飞。我们悬挂的十八个巢箱却豪无动静，史称“深圳地产界空巢”事件。

深圳地产界的耻辱

为什么远东山雀不愿意住进我们的人工巢箱呢？查阅相关文献后我认为，巢址忠诚度应该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作为一种适应性的策略，许多鸟类个体倾向于连续多年返回某特定的繁殖区域繁殖，这种现象就被称为巢址忠诚度。上一次繁殖的成功经验，对于周遭环境的熟悉，以及栖息地的质量等因素都会使得亲鸟倾向于在原先的巢址继续繁殖。我们把两年间调查的灯柱巢入住情况进行比对，2021年有10个巢是在2020年和之前的旧巢基础上进行的繁殖活动.虽然由于条件所限，没有对亲鸟开展环志进行个体识别，无法进一步地确认不同个体的巢址忠诚度。但显而易见，它们选择灯柱的倾向性要远远高于新出现的人工巢箱。

牛津大学附近的怀特姆树林（Wytham Woods）是世界上研究大山雀（远东山雀的亲戚）最为著名的地方，该校的鸟类学家对怀特姆树林内1964年到1975年十年间的大山雀繁殖数据进行分析，发现雌雄大山雀在第一年繁殖成功后都会在次年返回原先繁殖的地块进行繁殖。而当遭遇巢捕食或繁殖失败时，它们才会重新选择巢址进行繁殖。

由于灯柱存在的时间远比人工巢箱要长，园区内的远东山雀对于灯柱也更加的熟悉。看起来，它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适应人工巢箱。通过今年的尝试，我们也更为深刻地意识到保育工作的开展绝非一蹴而就，而需要持续监测，并且根据新的情况来做出相应的调整。在人为活动影响占主导地位的城市环境中开展工作更是如此。除了传统的调查方法，我们也在积极探索运用物联网和智能设备下的新监测方式。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园区内远东山雀繁殖监测项目的工作能取得更多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