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立:艺术将痛苦与灾难高举

文摘   文化   2021-12-01 17:20  


程抱一(法语:François Cheng,音“弗朗索瓦·程”),1929年生于济南,法国著名华裔作家、诗人、书法家。2002年,程抱一以极高得票率当选法兰西学术院院士,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亚裔。


司徒立,中国美院教授,艺术现象学研究所所长。与程抱一于上世纪70年代在巴黎相识,保持交往至今。合作出版过诗集《叁歌集》(程抱一诗,司徒立作品配图。)



Cher François,

 

从西班牙回来十天了,赶紧把一些新鲜的印象与感悟记录下来,迟了写信给你。

 

我们沿着牧羊人的路途,旅行写生。这是一次从文明回到文化母体的行程。那里,荒芜,空茫,枯草在山风中瑟缩。残年的牧羊人,从忘年始,在风雨中静穆如雕塑般抬头望天。他们是通往信仰之路的守卫士卒。天泛着铅的光,沉重,冷凝。

 

牧羊人告知,我们遇上了六年来最坏的天气,风雨雪雹全上了,为此真感到有些扫兴。那天,在乡村客栈里望着风雪中高聳的山岗,我忽然感悟到:自然在向我暗示,真正的艺术,不是赏心悦目的表现。艺术将痛苦与灾难高举,艺术是意志的激越,崇高的超升,是形而上的无限体验。

 

我的感觉与思维达到了激昂的兴奋点。我走出客栈,踏上了真正的土地。象古希腊的安泰一样,每当他缺乏力量和勇气的时,往大地一站,即获无穷的力量。这次旅程,我完成了七幅油画写生。回到巴黎后,我已开始将它们重画在大画布上。希望在大画布上,仍然能保留小幅写生画上的雨水与意志的冲动。


 

旅行之前,你曾鼓励我“放开”,坦白说,当时我真有点胆虚,多少年来,我把自己交给严谨的工作,在枯燥无味的分析性技巧中挣扎。但这一次旅行,在那种自自然然的,忘我的状态中,我第一次体验到“放”的酣畅。我感激伟大自然的启示,感激神与宗教的力量通过高聳的山岗,抬头望天的老牧人暗示我。我知道自己正踏上耶和华和他信徒走过的路。于是“放”,再不只是笔头上,它更应该是天人交融,心神合一,激越的但又如此平和宁静的境界。

 

那里,自然以最基本的形式显现。所有的形象雄浑充实,简单明了;大的线条韵律与运动,所有的琐屑的细节被抛开;丰富无比的湧现而又去尽了肤浅的变化。它以本体的色彩与光线装点自己 --- 土地的红,土地的黄,铜的绿,骨的灰,是铅的,钨的,铁的,以及黄金白银的金属光泽,沉重而响亮。一切腐败与死亡升华为一遍紫灰以及橄榄的绿。印象派绘画中阳光与空气中豪华与喧嚷的色光,在这里被泥土吸纳而沉静、朴实起来。我称它们为本体的色彩与光线,因为它们是最基本和恒久的。这一切,呈现了艺术的崇高风格。它鄙视谄媚,忘却教唆,它发号施令,行驶意志的力量。--- 成为人的混沌的主宰者,排除人的混沌而构成形式。

 

西班牙七幅写生作品中其中一幅


伟大的自然在这里将精神与形式做了绝对与圆融的形而上综合。这是所有画家终其一生努力所希望达到的。在这里却自自然然地圆善起来。从始,我不会再说:“画家不模仿自然,而要创造第二自然”这句狂妄与浅薄的话。只有自然才是真正的创造者。

 

希望很快见到你。祝好。

 

司徒立, 4月23日(1983-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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