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密路
——回望援老筑路的激情岁月(二)
作者/国防战士
1962—1978年为支持邻国摆脱西方帝国主义的干涉,中国先后派出18个工程大队、3个民工大队,10余万人的施工力量,帮助老挝修建了7条公路,总长822.4千米,同时派出高射炮兵、地面警卫部队担负筑路工程防空和警卫作战任务。
四
走进国家级口岸磨憨,我被浓浓的异国风情和绿色发展的热烈气氛包裹着,当年身着老挝人民军军服的中国出国筑路部队,在国门前宣誓的情景历历在目,先辈们走过的羊肠小道已经变成宽阔的雨林大道,横亘在两国之间的大山已经被推平,把磨憨和磨丁两座边境城市连到了一起。我从磨憨进入磨丁,沿途经乌多姆塞、琅勃拉邦到达老挝首都万象。我无心去欣赏一路掩映在椰林花丛中的村寨田园景色,对一路摊点上的那些小吃和鸟兽野味不感兴趣,那堆桥头我在回忆筑路部队开山劈岭的号子,南乌江与美国飞机空战的情景,骡马队在那么丛林峡谷间穿梭,野战医院在村寨为新生命的到来洗礼,警卫部队在卡蒙山区清剿残匪......我坐在行走于当年筑路部队修建的沥青公路上,仰望丛林中闪现的镶嵌着红五星的烈士塔,我感觉自己不是在进行一次跨越国境的旅行,而是在进行一次灵魂的净化, 脚踩浸染烈士热血的路基,遥拜先辈们埋在异国丛林中的忠骨,想让自己变得简单和纯粹。
第一条中老友谊路竣工之后,老挝人民争取独立自主的斗争得到迅速发展,为防止美国人插手老挝内政,巩固革命斗争成果,老挝共产党向中方提出帮助修建东线西线公路网的要求。
鉴于第一次援老筑路遇到的问题,第二次援老筑路,中央决定派工兵部队帮助修路,派高炮部队和警卫部队保护筑路部队安全,由后勤保障部队、医疗保障部队随筑路部队行动。
关于第二次援老筑路,云南出版集团 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12月《查玉升传》385—388页中记述:
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中国派出援老筑路部队,从1968年10月到1978年4月,为老挝修了近十年的公路。1968年2月,中老两国在北京签署《中寮双方关于修建公路问题谈纪要》,确定由中国帮助老挝修建磨憨南侧中老边界至孟赛、孟赛至孟夸两条公路。中方派出1500人的工程队,并配备必要的部队掩护施工,按野战标准于1969年雨季前完成便道初通。中央军委命令,工程第5支队承担援老筑路任务,并由第5支队组成援老筑路指挥部(筑指),由云南省交通厅和武汉公路设计二院组成援老筑路勘察测量队,由民族第1支队两个营配属筑指担任警卫任务。
5月12日,测量队和掩护部队1个营共558人,由勐腊尚勇进入老挝,沿波亭、孟赛、孟夸之线开展道路勘察测量工作,至7月5日完成任务回国。8月,援老筑路指挥部成立,刘德润任指挥长。同时,为完成援老筑路任务,根据军委的指示精神,昆明军区还专门组建了汽车第50团。昆明军区后勤部第22分部在滇西南的昆洛公路~小腊公路沿线,建立了坚强的援老后勤支援保障网,包括五个汽车团、五个野战医院、数个综合仓库及专业仓库、六个食宿加油站、还有军械汽车通信等修理分队,疾控防治与军马救护队……
1968年10月,筑指率领工程建筑第307团、308团、311团,工兵第7团,以及云南省民工第1总队共约2万人进入老挝,并派出沈阳军区坦克第3师高炮团和昆明军区边防第3团担负防空和地面警卫作战任务。
1969年4月,中老两党在北京达成继续为老挝修建公路的协议。一批又一批的援老筑路部队继续战斗在援老筑路工地上。
1968年以来,中央军委先后派出筑路指挥部、15个工程兵团、3个地面警卫团、3个高炮师师部和9个高炮团,以及后勤保队赴老挝执行筑路任务。援老筑路部队在将近十年时间里,在极苦的条件下,冒着敌机的轰炸,抗击匪特的袭扰,援助老挝修条共长760公里的沥青路面公路,并加铺了1962年修建的动丰公卡至丰沙里段82公里的沥青路面,有力支援了老挝人民的解放战后经济建设。为掩护筑路部队施工,防空部队击落敌机35架,24架,地面警卫部队歼灭了一批武装匪特。
吉林出版集团有限公司出版袁东风编著的《援老抗美秘史》中专门记载了后勤保障的有关内容:
后勤保障部队为了确保物资供应,有长年运输的汽车2600多辆,900多匹骡马,将大批筑路所需钢材、水泥和各种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到工地。为了能及时把援老物资运到目的地,国内铁路和公路上的火车和汽车一直在不停地运送,这些并没有让老挝掏一分钱。当时中国的经济状况也不好,而且也遇到了自然灾害,可全国人民为了支持老挝抗击美国侵略者甘愿无私付出。
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末参加过第二次出国筑路的李翔昌、余泽江、茶春锦、萧献群等老兵,通过走访老战友老首长,在老首长和战友们的共同努力下编写了《兵站轶事》《密林139》《中老友谊筑丰碑》《在老挝作战的日子》等回忆文献。他们的文章把我带到了邻国北部热带季风吹佛的崇山峻岭中,那里坡陡谷深,丛林密布,野兽出没。筑路官兵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用铁镐、铁铲、钢钎、大锤等原始工具,一寸寸的开山凿路,凌河架桥。他们住在茅草、杂树搭建的简陋营房中,吃着缺油少菜的伙食;没有机械设备,他们用山里的藤条自编撮箕、箩筐;用家里学会的木匠手艺做独轮车,连压路的石磙都是队伍中的石匠自己打造。雨季的热带雨林高温多雨,湿气瘴气严重,旱蚂蟥、毒蚁、马蜂、蛇蝎、野兽肆虐;还要随时随地防美机偷袭轰炸……
老兵在书中回忆:长时间在恶劣环境下超负荷的劳动,早上起床手指不能伸展,需要一根根掰直,那滋味痛彻肺腑;晚上睡觉,腰酸背痛,翻个身都大呼小叫喊“痛”;一年四季,不是雨水就是汗水,官兵们几乎没有穿过干燥的衣服,连内裤都是湿漉漉的;在国外筑路的日日夜夜,他们严守部队纪律,严守国家秘密,与亲人通信往来不敢说自己在国外修路、打仗,也不能回家探亲,甚至他们连穿军装的照片,都不能往家寄,因为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穿着解放军军装照张像,就换上寮国军装出国了……
为支援筑路工程前线,所有后勤保障部队,加强了支援保障工作,筑路部队到哪里,兵站的供应站和野战医院的医疗所就建到哪里,尽管我们的后勤保障部队用汽车运、骡马驮,骡马累倒了就人背肩扛,可是气候炎热,路途遥远,新鲜肉食和蔬菜运到前线,也都烂完了,他们就把活猪活牛感到前线,把菜籽运到工地。为了支援前线,有的战士累病累死在丛林路上,他们青春的热血把通向南方的路染得血红。
敌机在后勤运输队伍头上盘旋,后来又投下炸弹,丛林燃气了大火,爆炸声震天动地,骡马队的战士们紧紧抓住缰绳,用身体护住物资,经历过战火的骡马们,似乎也懂得主人的心思,他们静静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那个时候,骡马是筑路部队维持生存、保障给养的主力,也是骡马队战士们最亲密的战友,每位战士都倍加爱惜。骡马队老兵段国师告诉我,骡马是很通人性,情感细腻的动物,你对它好它会很听你的话。“每到宿营地我们就会给他们卸下重负,让它防松筋骨,给它喂草、喂料、还给它吃蚕豆、红糖补充体力。
不久,我们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当我呼唤着它的名字‘小赤龙’的时候,它都会用柔和、信任的眼神看着我,敌机投下炸弹时,它也会紧紧的将脸靠过来贴着我,似乎也在安慰我,不要怕。”1976年,骡马队撤编,骡马运输使命告终,那些骡马被送到地方的公社,生产队,可怜的军马,没有了亲密战友的照顾,不知道等待它的命运是什么?揪了四年半马尾巴的段国师,退伍后听到这个消息,竟然唏嘘不已,在没人的地方哭了许久。
1973年7月中旬的一天深夜,起来为战友拿药看病的陈春早听到马厩有隐隐约约的异响声,他急步朝马厩处赶去,仔细查看,只马厩后的古树枝干上,发出“咔擦”的断裂声,树枝正在慢慢地下垂,树根脚旁还有一枚前几天美军飞机丢下的哑弹,大树倒了,砸到树下的哑弹,炸弹就会爆炸,战马厄运难逃……不由多想,陆春早向马厩飞奔而去,迅速的解开马僵绳,一匹,二匹,三匹,四匹,…舍身忘死,与炸弹争时间抢速度,当解开最后一匹战马绳时,轰的一声巨响,陆春早失去了知觉。待他醒来时,已经在医院躺了多天。
五
高大的木棉树,屹立在公路两旁,这是老挝北部公路网的标志性树种,我赞美木棉树,它象征着援老战士英勇战斗,不怕牺牲的精神,它像战士心中飘扬的旗帜,也像战士洒在筑路前线的热血。
一名老兵《在老挝作战的日子》中描述了与美国飞机作战的惨烈场面。
1971年5月14日,中午刚吃完饭,警报响起,三架敌机直行临近,当飞到距离阵地6000米时发现敌机突然发射出导弹、菠萝弹、气浪弹、子母弹……。
我高炮阵地也迅速开火向敌机射击,一时间电光弹,穿甲弹如流星般划着弧线,带着呼啸声飞向敌机,在空中编织成一道道火网。几个长点射后,一架敌机被击中后,机身立即升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球,敌机瞬间凌空爆炸,另一架被击中的敌机,拖着浓烟,摇摇晃晃地坠落在南乌江畔。
几乎是同时,一阵尖利的长啸,一架敌机的尾部冒出一团浓烟,一枚枚火箭弹向阵地飞来……。
阵地上连续不断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时间硝烟弥漫,火光冲天,弹片横飞,整个阵地一片火海,飞沙走石,指挥仪被炸毁,战友们东倒西歪,到处是血,没有一个能站立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血腥的味道,爆震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似强烈地震来临,使大地激烈颤抖,炸弹爆炸产生的闪电光,让人眼睛瞬间出现失眠。工程兵部队和地面警卫部队,还有后勤保障部队、野战医院赶来救援。大家取出被褥,把烈士和伤员包好抬上汽车。 这一战我方共牺牲24人,负伤58人,
从学校到部队仅8个月的见习排长段剑英在战斗中被炸弹削去了半个脑袋,牺牲时手里还握着传送射击诸元的送话器。二等功臣、1970年底从湖南省隆回县应征入伍的新战士欧阳征生,连中国人民解放军65式军服上的领章帽徽还没有佩戴上,就直接奔赴老挝战场。战斗中,炸弹划破了他的肚皮,他的肠子打掉了出来,他用手把肠子塞回肚子,又用钢盔捂住伤口,继续坚持战斗,直至牺牲。
六
我曾经两次到过老挝,我脚下的路就是当年筑路官兵修筑的,路基下面还有我们筑路官兵洒下的血,在老挝乌多姆赛省勐赛、纳莫和川圹省三座中国烈士陵园中集中安葬着215名援老中国烈士,其中。从国内到老挝旅游的大巴车,只要看见丛林中矗立的镶嵌着红五星的纪念碑,都会自觉减速,让先烈们安详的熟睡。
在陪同原139医院老兵重返勐腊过程中,白求恩医科大学大学李林教授跟我讲过这样一件事:留在异国他乡烈士的英容笑貌,经常会出现在归国战友的梦中,让活着的战友们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曾任这支部队副部队长的王保健带领10几位老战友于2009年9月,毅然踏上了首次祭扫之路。
经过10多天的千里辗转,老人们终于来到云南勐腊,在那里雇用翻译、向导,携带祭品、炊事用具和药品,走上了当年修筑的公路。
一路上,他们凭着记忆找到老挝芒赛附近。然而,地处荒山野岭,又过去了几十年时间,陵园不见了踪影。他们把车停在路旁,拄着棍子进入马路两侧1米多高的杂草丛“地毯式搜索”,终于找到了杂草覆盖、荒芜残破的陵园。
热泪盈眶的老人们不顾年老体迈,挽起袖子动手清理,又一一找到了牺牲战友的陵墓……
随后几年,他们又自发组织了几次跨国祭扫。
得知这些老兵自发跨国千里祭扫烈士的消息后,正在陵园附近修路的云南阳光道桥公司员工深受感动,主动帮助清理道路、清除杂草,对陵园进行适当修缮,并定期进行维护,使它渐渐恢复了昔日的面貌。
2012年底,有关部门组成联合工作组前往考察陵园现状,并委派云南省民政厅制定方案进行扩建翻新。方案于2013年底批准实行,待完工后将由中国政府聘请专人管护。如今,陵园翻新扩建早已完成,中老铁路已开通运营,一批一批的援老筑路老兵,前往烈士陵园祭拜……
国内勐腊尚勇烈士陵园安葬的134名烈士中,一大半是牺牲在援老筑路前线的。
崇尚英雄才会产生英雄,争做英雄才能英雄辈出。每一次铭记,都是为了汲取精神动力;每一次回望,都是为了新的出发。尚勇烈士陵园,已经成为当地党政军机关和附近群众的一块“圣地”,我经常见到胸戴党员徽章的党员和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静默走进去,含着热泪走出来,陵园大门口是一座手持铁锹,披着雨衣的工程兵战士形象。我每次路过那里都会向长眠于地下的前辈敬礼,向他们递去自己的一瓣心香,送去一份炽热的战友之情,尽管他们在生前我们并不相识,但我的父辈曾是与他们一起战斗过的战友。
牺牲的烈士,永远是我们心中的精神丰碑他们的事迹,是启发和激励我们的子孙后代热爱祖国、热爱和平的爱国主义生动教材,是弘扬英烈精神、传承中老友谊的重要历史见证!
不久前,我和原勐腊兵站子女王换琼,受援老部队老战友的委托,向勐腊县曼烈国门书社赠送书籍《兵站轶事》和《中老友谊铸丰碑》,并为曼烈寨村民和中老边民青少年现场聆听老兵代表讲述图书后面的故事。
老兵们的故事就是中老公路的故事,中老公路的故事,也是中老友谊的故事。
当年的中老友谊公路,承载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独立自由的梦想,今天,这条铁路,承载着老挝“陆锁国变陆联国”的国家战略梦想,更承载着无数中老两国人民对于未来的期许。无论是参与建设运营的人们,还是在沿线生活的群众,都从中感受到了变化与机遇。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我看到了幸福的微笑。我在勐腊职业高中见到了那些正在刻苦学习中文的老挝年轻人,他们告诉我:“中老铁路通车了,学好中文后他到火车站跑货运,将会更方便。”“中老铁路带来了很多中国游客,学好中文后,希望在车站开个店铺,卖老挝土特产给游客,早日致富。”围绕着这条铁路,老挝民众的心愿朴素又诚恳。
当年的援老筑路,还有铁道兵、工程兵、防空兵以及兵站,野战医院,作为一个时代符号,留在了昨天,他们为世界和平,人类进步的功绩永远留在人们心间,路是披在他们身上的彩带,桥是他们胸前闪光的勋章!
(图片来源于网络及档磨憨边防站提供)
作者简介:国防战士(实名段金华),男,哈尼族,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60年代中期生于云南省江城县,从小生活在云南边防部队军营,80年代曾在云南武警部队当兵,退伍后长期在西双版纳宣传文化部门工作,曾任西双版纳州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新闻办主任、网信办主任);州社科联主席(州社科院院长)业余时间偶尔触碰文学写作,在《解放军报》、《中国民族报》、《云南日报》发表过散文随笔、诗歌,题材多为边疆生活,散文《我是一个兵》被选入《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大系》(哈尼族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