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便 饭
作者 张巨轮
史无前例的“文革”正在固县火热进行中。
革命造反派把原县委、县人委的领导以隐藏在革命阵营中的走资派、当权派全部赶下台，成立了党的核心领导小组，替代中共固县委员会；成立了固县革命委员会，替代固县人民委员会。
一段时间，使以原县委书记龙旭光为首的这些忠于党，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毛主席的坚强战士遭受了又一次严峻考验。他们忍辱负重，革命造反派和红卫兵小将给这些所谓的走资派头上戴着高高的白色纸帽子，上书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脖子上用细绳甚至细铁丝挂着一块用实木做的牌子，上书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龙旭光，并在名字上用红笔打着红格叉，给人一种被判死刑立即执行的感觉。
在批斗会上，这些人被五花大绑，对他们想捆几绳就捆几绳，想纠斗谁就纠斗谁，想在哪里批判就在哪里批判。并把他们关押起来，在一些建筑工地和农村实行劳动改造。以龙书记为首的一大批走资派在县级机关批斗后又在专政部门的押解下去各公社批斗，各种纠斗批判活动成了县里的中心工作！
一天，原县委书记龙旭光在县级机关轮番批判后，又转向各公社召开万人大会进行批斗。当大卡车拉着被押的龙旭光同志去永宁公社批判时，在黄土飞扬的公路旁，一些村干部和社员用各种复杂的眼光目送着这支特殊的队伍。有流泪的，有兴奋的，有痛心的，有高兴的。当路过刘家沟村时，走在批斗队伍前面的一辆军吉普车上的领导认出了路边的支书刘大汉，并向他伸手打招呼，刘大汉抬起头看到卡车上曾为自己多次颁奖的龙书记被两红卫兵押着，心痛地和吉普车上的领导说：“批斗完后不要忘记来我村吃午饭？！”
车上领导说：“好吧！”吉普车一溜烟朝着永宁方向疾驶而去。
刘大汉听到这句话后，给大队主任做了安排：“中午煮鸡蛋喝高粱白酒吃白面，你负责准备吧！”
刘大汉死守在公路旁，生怕批斗的队伍返回县城去。他坐在公路边，用心数着过往的车辆，一上午共看到一辆吉普车，6辆大卡车从路边经过。当时全县共有3辆吉普车，16辆大卡车，司机姓啥名谁他都倒背如流。曾经去省里开群英会时，县里吉普车还来接过他一次，并和龙书记一起去省里开会。在县里，龙书记在主席台上和他握手并为他颁奖，因此，刘大汉对龙书记产生了深厚的革命感情。今天看到龙书记遭此大难，心里真是悲痛欲绝，要是能为他吃顿饭也让悲痛的心情有所缓和。为了这个心愿，刘大汉一直站到上午十一点半时，吉普车和卡车带着一泡黄尘来到刘家沟路边，看到刘大汉在路边招手，就一转弯驶进了大队院里，刘大汉把众人召集到两个办公桌拼成的一个临时大餐桌旁坐下，负责人把刘大汉叫到一边吩咐说：“龙旭光不能吃大餐，他是被专政对象，只能一边吃便饭即可。”
刘大汉灵机一动说：“这样吧！让他去我家吃顿便饭，听我老婆说吃玉米面窝头小米稀饭哩，由我来监管他，你们由大队主任陪同喝顿酒吧？！”
负责人说：“行，就这样办！”
刘大汉说：“让专政对象吃完饭在我家休息一会，你们慢慢喝。”
负责人说：“行！行！不要给他喝酒吃肉啥的嗯！”
刘大汉说：“知道了！”
刘大汉领着龙书记并搀扶着着他，对他近距离地打量了一番。一米七几的个头好像矮了好多，昔日的大背头早已被剃成了光头，一大批白发茬子如雨后春笋般地长了出来，一双炯炯有神的浓眉大眼睛，眼球也陷进了坑里，被连下来松弛了的眼皮遮盖了一半，常常是迷缝着眼睛。一脸皱纹簇拥着一张干裂的大嘴巴，说话时可见发黄而整齐的一口黄牙，好像很久不刷洗的样子，一身老旧的军便服裹挟着曾经魁梧的身材，一双鞋沿发毛的黄胶鞋早已变成了黄白相间的破胶鞋，走起路来佝偻着身子，摇摇晃晃十分困难，刘大汉搀扶着他说：“龙书记，你很疲劳，到我家先休息一会？！”
龙书记有气无力地说：“今天上午捆了我六（陆）绳子，我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大汉带着哭腔说：“龙书记，没办法，这是一场接触灵魂的运动，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龙书记突然甩开刘大汉的搀扶说：“我是抗美援朝战场上打胜仗的钢铁小团长，这点苦我还是能吃下去的！”
来到家里，把龙书记安顿在火炕上休息，刘大汉让老婆给龙书记煮鸡蛋和白面吃，自己飞也似地来到大队，给县城国营二饭店当大师傅的侄儿打了电话，让他赶紧给家里送一碗小炒肉和一碗炖羊肉来，家中有贵客，请不要向任何人讲说此事，然后让主任给他怀里揣了瓶高粱白酒，返回家里后看到龙书记发出雷鸣般的呼噜声，就和老婆一起准备饭去了。把鸡蛋煮好后，侄儿把两碗肉和一个过油肉也送到家后一扭头就跑了！
夫妻俩把煮熟的鸡蛋从凉水盆里捞出，把皮全部剥掉，放在大碗里，摆在小炕桌上，把温了一下的一瓶高粱酒也放上桌，并摆放了一对大酒盅，然后把前炕的龙书记推了一把，嘴里说着梦话：“我接受批判，我接受审查！”
刘大汉大声喊“龙书记、龙书记，吃饭了！”并使劲推。
被推醒后的龙书记坐了片刻说：“睡了个好觉，这胳膊真疼！”边揉边围到炕桌旁坐定。
刘大汉给他端来半碗温开水，他接过来一饮而尽，并说：“痛快！痛快！”拿起一个鸡蛋一口就吃了进去！
刘大汉给龙书记倒了一大盅白酒，并对龙书记说：“慢慢吃！锅里还有小炒猪肉、炖羊肉、过油肉，让老婆端上来！”
龙书记瞪大眼睛说：“啊呀！这样不好吧？人家让你吃便饭，你怎违反规定给我吃大餐，你吃了豹子胆了？！我现在是被打倒批斗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别人是躲着走，你还往家里吼，来了还跟过年似的！”
刘大汉举起酒杯和龙书记共同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又每人斟满一杯后对龙书记说：“这就对了！有人要问就说吃了便饭嘛！玉米面窝窝头小米饭！谁还到你嘴边闻也，到你肚里看也！在我心里，您永远是中国共产党在咱县的县委书记，您还是给我颁奖的县委书记，您永远是我的领导。我对您的尊敬已经烙在了心上。他们大不过把我也捆六绳子，把我也抓进去！您县委书记也不怕，我一个农民怕什么？！今天咱俩举杯祝愿，望你能早日站出来当你的县委书记！党和人民需要您，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龙书记高兴地举起酒杯说:“好！说得好，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为了党的事业，坚持下去就是胜利！干！”
俩人推杯换盏，喝完了一瓶酒，吃完了三碗肉，就剩一碗鸡蛋，一人用桌上吃剩的炖羊肉会着大汉媳妇端来的白面揪片，龙书记边吃边说：“啊呀！真香，咱们今天的便饭胜过固县的八碗八碟，胜过中国的满汉全席！”
在开心地说笑中，一碗羊肉面也吃了下去，突然，龙书记说：“啊呀！今天下午应该不会再纠斗了吧？不然吃进这么一肚，再捆一绳就上西天喽！”
大汉说：“没事，您再睡一会儿，我下去让他们好好喝，待您睡醒后再走！”
大汉来到大队，由于人多条件也差，才开始喝酒，大汉也参与进来，和每人喝一杯，并动员大队干部每人和各位喝三杯，直到把箱里的酒喝完了五六瓶，除了不能喝酒的司机，大家开始东倒西歪的，那位城里来的负责人说：“刘书记，吃饭吧！不能再喝了，白酒度高性烈，喝多了怕出事，尽兴就行。”
收拾了喝酒摊子，开始给大家上主食，大汉走至大队王会计身边说：“龙书记在我家吃了便饭后睡觉，大家要回城时你来我家叫一下！”
王会计说：“行！”
回到家正要躺一下，龙书记醒了，大汉对龙书记说：“现在您这样了，家属呢？生活不会有困难吧？”
龙书记说：“怎没有，饿不死就行了！”
大汉说：“您放心接受批斗改造，过几天我送一些粮食过去，让他们渡过难关，也许这场暴风雨快要过去了！”
龙书记说：“困难是有得，我们能坚持下去，他们也能过得去！”
突然王会计在大门外喊话：“刘书记！快让专政对象下去吧！大家要回城了。”
送走了龙书记，刘大汉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家去了！
一九七一年，省委决定全省各县召开党代会，撤销各县的核心小组，恢复各县县委，龙旭光同志作为县委书记候选人在党代会上高票当选，成为名正言顺的固县县委书记。
一九七四年冬，省委决定在全省各县基层干部中选拔一批试用干部，加强和充实各级领导班子，刘大汉被选拔进固县县委领导班子中担任常委兼农工部部长。
刘大汉的一顿便饭使全家都吃上了公饭，成为当地人茶余饭后的闲话和佳话。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于兴县）
作者简介：张巨轮，1954年5月生，山西兴县副县级退休干部，政法系统离退休党支部书记，老年协会副会长、秘书长，是三晋兴县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爱好读书和文学写作，先后有各种通讯报道、小说、散文等散见于报刊杂志，自主和参与志书编辑，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