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第二学期也结束了。中国学生陆陆续续从五月份开始回国，搞得我有时候有点恍惚，不知道接下来这个第三学期是不是真的存在。不过我最近也不想写论文，干脆就放飞自己什么也不干。别的不说，我觉得这大半年来，我确实逐渐沾染一些资本主义恶习，五点之后不干活，周末不干活，导师一放假我也放假。
这几天和一个教授商量短期RA的事情，整个人有点亢奋。因为事情发展得有些突然，我总觉得不太真实。为什么会有人愿意给我钱让我做研究？为什么面都没见过她就相信我能干得了？为什么全职一周只需要工作35小时？本着极致的悲观主义，在合同签下来之前我都觉得可能会出岔子，但是这种可能性还是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要么是我实在被国内奇形怪状的学习工作生态PUA得太久了，要么就是我确实对生活没什么追求。
说起来我之前刷小红书看到过类似于“一个月生活费只花200镑，你们以为我想当这个省钱博主吗！”的帖子，然后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发现，我平时房租以外的花销根本不到这个数……那让我们感谢小红书让我重新审视我寒碜的生活，并且进一步确认我是真的没有什么物质需求。
毕业之后更远的打算我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想到人生啊、发展啊这种词就觉得头痛。最近无聊所以重新反思了一下此前的生活，我觉得这本来就不是我做事情的方式。我实在是太仰仗直觉了。一步一步规划未来、跟着前人的经验按部就班地走，这种事简直能要了我的命。我对五年计划十年计划的抗拒和我对一眼望到头的抗拒一脉相承。
理所当然，这样的话当然就和优秀或者成功没有关系了，但我觉得反倒舒服一点。对优秀和成功的期待是在我考上大学之后才被强加在我身上的，我此前没有想要成为这样的人。而考大学多少有些愣头愣脑，感觉就像是出门逛街路过一家店，里面的人招呼说来看看吧，我琢磨了几下觉得不坏就选了，谁知道出了门大家都说：嘿，这下你肯定得成为优秀的、成功的人吧。于是不够优秀和不够成功成为罪状，我必须步步为营、步步高升，总之得一路往上走，通过将来的成就来证明我过去的成就。
可这是什么道理？我从来不觉得我有成为人上人的坚定意志。而我尤其讨厌完成其他人强加给我的期待。不是有个流浪汉换了身高档衣服走进宴会厅然后把红酒倒在袖子上说“这都是给衣服的不是给我的”的中二故事吗，我时常觉得是一样的。赞美、期待和压力都是给学校的，与我这个人没有关系。人是学校的影子，是傀儡，我讨厌不给普通人留余地的唬人名头，我讨厌有的人看向我的时候他们眼里只有学校招牌的倒影。
连带着我也讨厌所有痴迷于标签的人，无论他们是用来谄媚或是奚落他人，还是用来明着暗着标榜自己。名贵的衣服穿着扎人，我承受不起。而有的人穿了衣服，底下露出的还是畜生的尾巴。是人是鬼靠标签来判断，多少也把生活想得太简单了点。
说起来，我感觉过去一年里是我少有的享受自己背景的时候，说在爱丁堡读书让人快乐，说学social science又使这份快乐翻了一百倍。虽然豆瓣和小红书通过精准的大数据分析，坚持不懈地向我展示不同网友们如何一致认为英国+社科=没有出路，但反正我本来就不相信出路这种东西，所以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对一个认为处处是地狱的人来讲，威胁上不了天堂就可笑得很。而且出路老是被等同于成功和优秀，感谢长期以来的驯化，我对这两个无趣的词几乎快要产生生理性厌恶。给所有人定一个标准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本来就不存在大家都想要的状态。
虽然接下来大概率要继续为论文发愁、为找房子和室友发愁、为后续找工作发愁、为签证发愁、搞不好还要让爸妈替我的感情状况发愁，但是又怎么样呢。我有机会做和我学的相关的事情，而且我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即便这种生活看起来毫不稳定也毫不靠谱。我乐得买最便宜的学生票看舞剧音乐剧和音乐会，去慈善书店或者什么荒郊野外做志愿者，或是什么也不做就去逛草坪绕着山暴走一大圈。总好过在钢铁洪流里假模假样地活着。等碰到总会出现的麻烦事，无非就是一件一件努力去解决罢了。
我觉得兜兜转转混了些乱七八糟的经历的好处是，很难再对主流认可的生活抱有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认为“如果是那个样子就好了”。不，不存在这样的可能，至少对我而言，那无法减轻我一丝一毫的窒息感，我只有自己去尝试、感受、做决定。虽然因为想和其他人不一样而刻意地特立独行，几乎等同于因为没有想法所以干脆和大家一样，都很没劲。但我确实又觉得，如果突然发现自己的选择在其他人眼里毫无吸引力，那倒也挺不错。因为这意味着这是属于我的选择，绝对、绝对不会属于其他人。
不过我当然也知道我能这么想，本质上还是因为我的处境是有特权的。生活没有向我提出不可拒绝的要求，那把锤子还没有一下一下地把我砸到没有退路的地步，而我对之感情复杂的学校最终还是会给我提供最最基础的社会保障，不论如何我都有兜底的可能。又或者多少也有些运气加成。又或者恰好因为我正处在学期之间，还没有开始因为写论文而痛苦。
但反正，但凡从行尸走肉里短暂地活了过来，就没有再死去的道理。如果说有什么愿望的话，我真心地希望生活可以温柔一点，但也不必更温柔，和现在一样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