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末|上面来人了(声音文字:高若星)
文摘
文化
2024-06-22 21:34
辽宁
我写的都是梦里的事,这个有必要先说明一下,免得您又当真了。
我们接到通知,下周一上级领导要来检查工作。办公室为此还派来一名专干督导工作。那个专干长得很像张嘉树,我张嘴就喊他张总,他竟然答应了。张总说,还有一个礼拜时间,你们好好准备一下。我们部门平时邋遢惯了,办公室里很乱。张总说先从打扫卫生开始吧。其实,迎接上级检查,打扫卫生是常规动作,这个我在念小学时就知道。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叫《渡江侦察记》,里面有个戴眼镜的情报处长摸了一下大炮的出弹口,看看白手套上的黑灰,皱着眉头说:“你们的大炮是怎么保养的?”从此,每次学校大清扫,总有人戴着白手套,学着情报处长的样子,这里摸摸,那里抠抠,专门检查平时注意不到的犄角旮旯。我也戴着白手套,摸了一下摄影记者的长焦镜头,说了一句:“你这大炮是怎么保养的?”我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恰到好处,因为管长焦镜头叫大炮,是约定俗成众所周知的,但同事们并没笑。我才想起来,他们大多是80后,根本就不知道《渡江侦察记》的梗。摄影记者喏喏地说了一句:“姜总,相机镜头不能摸。”一声“姜总”叫得我浑身舒服。理论上他应该叫我姜主任,但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社会上开始对领导和老板称总,一直叫到今天,叫得习惯,听得也习惯。办公室的专干,不也让我叫得舒舒服服吗?打扫完卫生,张总又安排我们做一些美化工作,会议室摆满了绿植,重点是桌牌的摆放,以前我还真不知道,这里面学问很大。我只知道把写有领导名字的桌牌摆在中间,殊不知领导的左边是谁,右边是谁,都有严格的规定。紧接着,张总开始培训我们部门的女同事,教她如何一只手拿杯,一只手提着暖壶给领导倒水。张总扮演领导坐在那里,女同事笨拙地一手端杯一手提壶,她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应该用哪只手打开杯盖儿呢?我说用嘴叼起来吧。张总说,别开玩笑。他希望我们能够认真对待。他说不是用哪只手开杯盖儿的问题,是给领导倒水的人要面带微笑。他让女同事笑一个给大家看,结果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突然想起来看过一个关于培训奥运礼仪员的纪录片,为了让礼仪小姐保持长久的微笑,就让她们用牙咬着筷子长时间地保持同一个口型,人的肌肉是有记忆的,抽掉筷子后,那个貌似微笑的表情就会停留在脸上。我跑回家拿筷子,找了半天竟没有一双木质的,才想起来,听专家说,木质筷子容易滋生细菌,于是我们家就改用金属筷子了。虽然用了近二十年,但还是不习惯,又沉又滑的。女同事说,姜总,你是想把我的牙咯掉吗?我注意到,她也喊我姜总。领导视察时,我没让摄影记者拍照。他一米九几的大个子,给不到一米七的领导拍照,俯视的效果会显得领导更加矮小。我的身高和领导差不多,再半蹲一下,就可以把领导拍得很高大。我以前就是搞摄影的,所以张总也希望我能亲自操刀。就餐时间到了,饭桌上的座次安排也是很严格的,和开会时的座次基本一致。领导朝我摆摆手,说吃饭时就不要拍照了。但我的相机不能离身,因为很多人还要和领导合影。张总嘱咐我,拍合影时,画面里一定不要出现酒桌,而且嘱咐大家千万不要发朋友圈。席间,很多人端着酒杯去给领导敬酒,我也去了。这时,还有一个我抽离了皮囊,飘在高处看着我双手端着酒杯弓着身子的卑微模样。晚上,我打电话约姜明潮出来喝酒。明潮以前是我的部下,这小子喜欢看书,他看了很多哲学方面的书,所以看问题角度异于常人,而且总能剖析出问题的本质。我每有困惑,总是求教于他。我说我骨子里是一个抗上的人,私下里对所有的领导都不屑一顾,为何真见到了领导,却不由自主地卑躬屈膝呢?我很看不起自己。明潮从人类起源开始讲起,从生殖崇拜讲到权力崇拜,总之都是离不开生存二字。他说我们的很多行为都是下意识动作,不完全受意志支配,这也是千百年来形成的肌肉记忆。他提到肌肉记忆,让我又想起咬着筷子训练微笑表情的事儿。我好像有些开窍了,并尝试着从内心与自己和解。我说谢谢明潮,来,敬你一杯。他赶紧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碰了一下我的酒杯说,姜总,您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