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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不要在小说中赤裸裸谈思想，其实小说家的思想水平再高也高不了哪去。小说家的唯一责任就是书写真实，通过生动的细节和人物去展示这种真实，然后让读者去鉴定是否真实。真实是引领未来的唯一。因此，我认为颂扬秦始皇的《大秦帝国》和贬抑秦始皇的《咸阳宫》都是主题先行的烂书。主题先行和确定主题不是一回事，一定要你掌握的素材能支撑你的主题，比如我也讲过，我的一位写作班的学员写她请了一位护工，文章中充满了对护工的厌恶，但又时不时露出几句怜悯。我说写得不太好，因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她说想表达怜悯。改完一稿给我，我说还是没看到怜悯。她最后承认，自己确实对其怜悯不起来，只是觉得主题应该高尚一点。这就是主题先行。猫猫和几位同学集体写小说，一人写一段。我说好厉害，她说写小说多简单的事啊。我说你别自大，要是你能靠写小说挣钱，比你天天在这熬夜做题不知舒服多少。她默然。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受苦，都是不得已的。当一个人说她宁愿受苦（比如每天做题），绝不可信。看了两个批判现实的长篇小说，都是用网上段子和新闻集缀成的，跟余华的《第七天》类似，这不能叫文学。批判现实是好的，但不能这么写作。现在觉得，人不害人是底线，至于思想，每个人有权保留自己的看法。文学史推崇复调小说，摒弃脸谱化，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他们的思想和出身、经历息息相关，再高尚，也很难说全对；再愚蠢，也很难说全错。只要不处心积虑去害别人，就是值得尊重的。井上靖的《天平之甍》写得差劲极了，根本就不是小说笔法，好像不懂任何小说技巧，平铺直叙，流水账。老婆说：“我刚看完猫猫的历史书，对这类日本历史小说的看法比你感觉更深切，基本就是把历史资料翻译了一遍。”但你看，网上给这种小说的打分多高。写历史小说，要写好一个情节新颖紧张但又逻辑严密的故事非常之难。刚看到有些人评价冯至的《伍子胥》，说他不刻意制造冲突，不刻意讨好读者。其实在我看来，就是无能力制造冲突，无能力讨好读者（我说的讨好读者，可不是《鬼吹灯》那种低俗的讨好）。要知道，一个精彩的故事很有可能开某种故事范式的先河，那是任何有写作理想的人都舍不得放弃的，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做不到而已。冯至的伍子胥就是把史料铺陈一下而已，语言充满了民国中二的幼稚。有朋友问家里的中学生看不懂有些作家的先锋小说怎么办？我说看不懂就不要看，毫无损失。其实有一个先锋作家承认，他有些小说只是表达自己某个时间的曲里拐弯的想法，隔久了他自己也忘了当初为什么会写那玩意。评论家的评论都是胡扯，为了饭碗。刚才有大学教书的朋友问我要《郑庄公自诉》那篇小说，说是他明天要讲《古代汉语》的“郑伯克段于鄢”那篇文章，想温习一下我这篇小说。我也想起了写这篇小说的时光，那是二十年前，我给乌鸦师大第二学位辅修班上《古代汉语》课，第一篇课文就是“郑伯克段于鄢”，我打算每上一篇就写一篇小说，记得“晋灵公不君”“子产不毁乡校”等几篇的故事都想好了，但因为懒惰，最后只写了这一篇。时光荏苒，我想告诫青年，千万不要懒惰。每天晚上我写完小说的规定字数，就看一个老港片放松一下。那些熟悉的演员覆盖了我的青春，看的时候，脑中会出现一些逝去的画面，炎夏全家坐在床上，电扇呼呼吹着，黑白电视机屏幕里则响起“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之类的台词，是不是响起妈妈的评点：“这只猪好坏，坏酒药。”南昌人喜欢吧那种特别坏的人叫做“坏酒药”，大概是坏得可以酿酒吧？那些坏酒药的扮演者一般是吴启华、秦沛、温兆伦、郑少秋、任达华，大傻成奎安只能扮演普通坏人。刚有人贴了一段很有名的武侠玄幻小说，据说作者还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太中二了。看了这类小说，我感觉武侠小说是当今世界最进步最woke的，为什么？比如瞎子跛子乞丐这类残疾疲困人口，在现实生活中都是不折不扣的弱势群体；但在武侠小说里，却都是武功高超，能随时主宰人类命运的大人物。白左应该给中国这类玄幻武侠小说发个大奖。每次我在小说中写到阴险的坏人，不知道具体怎么写牠们的坏时，就上网看那些黄左逼的表演，马上烟丝披离纯就来了。至于写那种阳刚的坏，就看他们的对立面们表演。年轻时迷恋金庸的武侠小说，换现在，一行字都看不下去。我喜欢看生活味道浓郁的小说，金庸的武侠小说情节虽然离奇，嵌入的文化元素也很好看，但里面的人物都不事产业，太假，所以看不下去。历史小说和白话讲史的区别，后者要简单容易得多。因为前者需要是创造力。小说要虚构，有想象力创造力才能虚构，虚构也有入流和不入流的。不入流的虚构还不如简单的讲史。讲史不需要创造力，只需要耐心。好的讲史作品能体现作者的学养和研究力，其价值超过一般的历史小说。不过总的来说，我觉得写历史小说比白话讲史更需要天分。一般我发朋友圈，其内容有人感觉不适，我都会礼貌问对方要不要互相删了，因为我怕对方看我朋友圈不适，又不好意思删我。直接挑明更好。以前我曾在朋友圈说古龙的小说语言很差，有个人跳出来气冲冲辱骂我，从那以后，我就形成了这个询问习惯。猫妈说，什么叫创意写作？写作不都是要创意的吗？我说我也不知道，记得很多高校都开这个课，招这个方向的硕士呢。我也同意，写作本身就是一件创造性的劳动，没必要特意加上创意两字。还有一些白左认为小说不能写故事，写故事就很低级，是通俗小说，这不知道要把十九世纪的古典大师们置于何地。小说就是应该有故事，你写不了故事，只想写自己那点鸡毛蒜皮，可以叫随笔，可以叫散文，假如你语言很好，叫诗歌也行，但不要叫小说。还有那等写成流水账的狗屎，冠一个无人称自传之类的噱头，碰上了这个“好时代”，写得像狗屎也能成名。不要以为故事好写，最好写的就是那种装逼的随手涂抹，要是十九世纪的古典小说大师们知道现在这么乱来，会气得哭。写小说和写论文不同，前者是从无变有，后者是从肚里有变纸上有。写小说最难的是完成初稿，写论文最难的是发现问题，这样肚子里就立刻有了雏形，而写作过程只是体力劳动，虽然这个过程依旧要精心结构，却只是第二层次的脑力劳动。小说的第一稿是第一层次的脑力劳动，修改则进入第二层次，若以写论文的态度去修改小说，小说就不会那么单薄。昨天朋友跟我说起大江健三郎，我说我不喜欢。以前买过他一部书，感觉枯燥乏味，主题先行。朋友说，大江年轻时的作品还不错，后来变成极左，就变成垃圾了。不过我觉得大江年轻时的小说也不行，完全不能跟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比，他的小说都是概念化，主题先行。而且描写特别脏，喜欢写尸体和杀戮，再宣扬一下反战，显得很高尚。而且他有点恋童癖似的，特别喜欢描写小女孩的生殖器，要么就是其它雌性动物的性器，不愧是左派作家。这类比喻真的有必要吗？关键是喻体在实际表现力上为零啊。因为对比喻来说，喻体大家都熟悉才容易形象化，可是小女孩的生殖器和兔子的生殖器，有几个人看过？我越来越发现，反复练习是有效掌握一项技艺并且产生突破的手段，但悲哀的是，我是最不喜欢反复练习的人，我改一篇小说或者论文从来不愿改三次，尤其不幸的是，我家猫猫在这点上非常像我，她总是说：“谁愿意重复做题训练嘛，脑子有问题。”但也不尽然，她对哆啦A梦却是反复温习，一个场景她可以给你立刻说出是在漫画的第几册第几页，而且两个相似场景的漫画细节不同，她也可以如数家珍。昨天我跟她比赛“找不同”，基本是完败，五个不同我才找出一个，她往往已经全部找出了。我的眼神并不差，跟她妈妈对阵都是赢多输少。金庸的小说离奇诡谲，娱乐性极强，但即使在我迷恋它的时候，也没有读第二遍的意愿，鲁迅的很多文章，我却百读不厌。认为金庸比鲁迅强的人，还是别谈论汉语文学了，完全没有起码审美。也别碰瓷四大名著，四大名著其实文学上各擅胜场，金庸是没法比的。去年给海外一个出版社审读过两部长篇小说，简直是反向的革命文学，所有悲惨的新闻全部堆积到一个人头上，那不叫文学，而是宣传。文学不是卖惨，而是个人独特的心灵感受。我回复说写得不好。余华的小说也是这类反向的革命文学，好在余华的语言触觉极佳，把生活细节写得相当生动，尤其是过去的生活。所以活着和卖血记很多人喜欢。但他对现代生活感受很钝，所以第七天就写得很烂。文城基本就是地摊读物了。文化修养限制了他的进步。写长篇小说，结构最重要。结构就是户型，户型不好，你很多内容摆不妥贴。当然，对于那种放荡自恣的不世出天才来说，户型也不是那么重要，他们有广阔的土地，可以自己施工，建自己的庄园和城堡。绝大多数长篇小说既没有好的户型，也不是啥庄园和城堡，只是乡下人建的没有装修的预制板楼房。我是一个很平庸的人，但有一项天赋，就是文学和文化品位很好，烂文艺作品一下就能感受到。其实这是一项很悲惨的能力，你挑战绝大多数傻逼，能有什么好处。米兰昆德拉为什么得不到诺奖，因为他也是怀疑一切，他的小说既反红左，又反白左。前者没什么，反白左则需要天赋。其实总体来说，我不大喜欢昆德拉的小说，主人公一天到晚就是做爱，过两页做一个爱，影响到后来的高行健也是，不停地做爱，好像整个人就是生殖器变成的。其实这也是另类的媚俗。不过昆德拉有一项不同流俗之处，他对“正义”怀着警惕，总能看出“正义”下面的装腔作势和虚伪。我的朋友圈里绝大多数“正义”人士就是昆德拉嘲笑的那种，不过这些人肯定看不懂昆德拉这点。刚重读了高罗佩的小说《四漆屏》，感觉没有以前好。故事情节纯外国思维，案情也很多漏洞，语言很西化。侦探小说这个门类对我来说是没有丝毫吸引力了，因为我总会想：“这不可能。”一个人太较真，会少很多乐趣。这两年对现实的深入了解，让我的小说写作大有进步。现实可以帮我们深刻了解历史。古代的党争，不管是党锢之祸，还是牛李党争，还是元祐党争，还是庆元党争，双方都没有完全纯洁无辜的，那是人性表演的大舞台，各种丑恶争相上场。当然，有些人天性单纯些，被人利用，成为牺牲品，但也不能说完全无辜。今天一个学生用英语问我有没有弟弟，我说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说谢谢。我很奇怪，问她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她只是笑，不回答。另一个学生问我怎么能写出一篇小说，我说写你记忆中最深刻的事，但不要写成流水账，多点闲笔。他说他不想写非虚构，我说非虚构和虚构之间并无明显界限，而且纯粹的非虚构往往缺乏诗意。估计他想学写商业小说。常有网友把自己写的小说或者散文请我评价，大多看不下去，喜欢写文学化作品的人，总是文胜于质，无病呻吟，比如写到看日出：“我扒着看台边缘的护栏，无力地看着文明在土地上发出声响。”把你矫情的，好像造物主复生。大多数人用词也不讲究和精确，因为根本还没有精确的功力呢。所以文胜于质，连文也谈不上。我希望学习写作的人一开始不要过于抒情，也不要玩什么现代派，就像你交书法作品，应该给老师交楷书，那无法装逼，也无法藏拙。老老实实写些让人能看懂的东西，循序渐进，别想一口气吃个胖子。我看见玩现代派的文章，一般会扔掉。我觉得辛格比卡尔维诺强多了。辛格接续的是契诃夫的传统，他反对为了追求“原创性”而滥创形式，反对玩弄象征符号，鄙视荒诞派文学的装腔作势，并警告实验写作的文字陷阱其实在掩盖真实才华的不足。卡尔维诺的小说看一两篇还行，看多了生腻，因为我看不到真实的生活，都是为了抒发某种“理念”而强行硬拽的。包括本文介绍的这篇。朋友刚跟我说，某去世学者的遗孀研究史铁生，用多元化的视角，我一愣，史铁生怎么就多元化了。他说，史铁生是残疾人，属于弱势群体，打上这样的幌子容易引起注意。我又感到活久见，还有这么刁钻的角度。我读史铁生的小说时，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不是一个残疾人。估计以后写作要成名，最好是做个变性手术，或者打断自己的腿，这样才有优势。没有做过学术研究的纯写手，就会说出这样的外行话。学术论文怎么会以引用书目来判断论文价值？学术论文之所以要引用前人文献，是因为一则有些定理不需要自己重新论证和复述，一方面是要告诉读者，某些观点是对还是错，自己的工作是在什么基础上做的。论文是逻辑推理，是由已知推导未知，为世界增加新的知识。而小说不是增加新知识，顶多是增加新材料，材料当然越独特越好。也有引用书目的小说，比如西西就写过，但都是实验性的。实验性的小说永远是捞偏门，不管你吹得多么牛逼，在我看来都脱不了情挑和猥琐；传统文本永远是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是不会过时的。去中心化、碎片化的那种后现代主义小说，就是没有真正写作才华的人给自己找补。如果那也叫文学，那我们每个网民每天发的朋友圈都是文学作品。妹妹刚才过来，跟我说常在番茄看小说：“套路都差不多，穿越、霸道总裁…但总是还想看。你看过庆余年吗？没有啊，好多人喜欢，主角背诵了一百首唐诗，把金殿上的大臣吓得一愣一愣的，觉得他是天才……还有人武功特别高强……”我说：“太low了，不就是情节作弊吗，从现代穿越过去，将唐宋诗词名作据为己有；武功高强体力开挂，在平常境地下难以度过的困境，通过武功轻松化解，省了作者苦思冥想情节的脑力。这是双重作弊，太low了。”我写小说散文并不仅仅为了稿费，确实是我内心的需要。我觉得把一些东西写出来，就丰富了心灵。阅读文学作品也如是，每当读到一本好小说，我就会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内心还有这么丰富的阴暗角落，这么丰富的情感，我也要表达，我也可以表达。我也有能力表达。我不喜欢门罗的小说，感觉絮絮叨叨，太温吞水，而且应该也有文化隔阂，她写的事情对我来说太陌生了。她说她喜欢弗兰纳里奥康纳，可是奥康纳的语言奇崛，一读就会上头，完全两种风格。文学作品这种事，还是看个人口味，我不喜欢不等于不好，我喜欢不等于，哦，不，我喜欢肯定必然绝对实在非常特别极其无上毫无疑问的好。写作就是这样，不管是写小说还是写论文，就得他妈的动笔。写作论文时，要把一个论点讲清楚，思考必须缜密，可能就无意中把以前忽略过去的问题也连带搞透彻了，假如只停留在脑子里，那永远想不透彻。写小说时，一些新奇的感受和明丽的句子像革命烈士一样，前赴后继奔出来，仿佛写这个动作本身就像引蛇出洞的国民党反动派。假如我们不动笔，我们永远得不到这些。我们经常被告诫，写好了一本小说或一篇论文，可以先放一放，以后再修改。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但在放的这个阶段，我们还得继续勤奋阅读写作研究，这样的放才有意义。否则，我们的写作能力和学问会毫无进步，甚至退步，看旧作也找不到可修改的点。写小说是件很艰苦的事业，尤其是不想苟且之时。写作这个行当中，难度最大的是纯虚构，但又不苟且；其次是有一半真实事件为素材的故事，或者半自传体小说；其次是非虚构。总的来说，虚构成分越高，难度越高。当然，那种纯粹瞎编的地摊小说不在讨论范围之列。历史题材的非虚构就连一头猪都能写，但历史题材的虚构作品，如果小说的细节全是虚构的，那难度就直线上升。考验一个人虚构能力的，主要在于细节，这就是为什么你听到一个好故事，但知道无法写成小说的原因，因为你很清楚，没有细节，就无法动笔。朋友发给我一篇进步主义的小说，说这篇小说原文是英文，白左特别喜欢，给了个奖项。读完我感叹：白左奖励的不是文学，是对患有同样一种精神病的同类的鼓励。--------------------------部分公号读者网友翘盼的长篇历史小说《紫云村》正式出版，下面是购书二维码链接，点击文末海报上的二维码，就可以进入购书页面了。有三种选择：1.限量签名本。2、刷边本。3、普通本。有些网友留言希望我多写小说，我也想，所以希望你们多帮忙宣传，只有卖得好，我才有多写的底气。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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