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围场李奎山:怀念孩提时那浓郁的年味儿

文摘   2024-09-15 23:56   河北  

本文是作家李奎山先生的新作,文章回忆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人民公社时期,作者童年时期过年前的准备和过年时的情景,如杀猪、准备年货、吃年夜饭等,充满了对那段艰苦却充满快乐的时光的怀念。

 (一)



如烟往事,几十年弹指一挥间,童年岁月悠悠,铭刻记忆深处过大年场景历历在目。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人民公社大集体时候,正值中苏两国关系恶化,人民社员积极响应伟大领袖主毛主席的号召“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服务”的路线方针,人民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口粮指标外的粮食全部充公粮,社员们一年四季粗粮野菜充饥度日,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孩童时期苦巴巴热盼过年。


进入秋季后,母亲开始给家里饲养的瘦克朗猪催肥,用谷子糠、瘪棒子面、荞麦花混合小土豆,大柴锅煮熟做猪饲料,每次母亲喂年猪,手拿烧火棍抽打其它偷馋的瘦壳郎猪,把最好的营养提供给年猪。我寸步不离跟在母亲身后,静静看着瘦克朗猪呱唧着嘴巴,贪婪地把肚皮撑大。那时候盼望过年成了心病,便问母亲啥时候过年,还不时用树枝在土墙上每天都划下一道痕迹,计算过年时间。


寒冬腊月,临近年关,天天盯着越来越肥大的年猪看,仿佛闻到了猪肉飘香,哈喇子流淌嘴角,恨不得扑到肥猪身上狠狠咬一口解解馋。


腊月里,家家户户陆续杀年猪,街坊邻居杀猪的嚎叫声此起彼伏,听到别人家猪叫,馋得心里发痒难受,站在顺风中,一边用力捕捉从邻居家飘来的猪肉香气,一边吞咽着口水。



(二)



终于熬到家里杀年猪了,姨夫掌刀,几百斤的肥猪,全家一年的油水就会衔接到来年腊月。大柴锅里炖着宰猪菜,雪白的大块方子肉,褐色的荞麦面血肠,心肝肺,罗隔肉,配上干白菜一大锅,调味品除了大颗粒没加碘青盐外,没有任何其他调料。我和家里大花猫为伍,一直守在灶台旁,母亲盘腿坐在蒲团上拉着风箱,灶膛里燃烧的劈柴映红了母亲任劳任怨、对未来生活充满美好憧憬的脸庞,大柴锅热气腾腾,肉香顺着草编笼头外溢,大花猫馋得“喵喵喵”上蹦下跳,我跺着小脚,哼哼唧唧嘟囔着快点熟。


大柴锅宰猪菜里的大块方子肉终于煮熟了,父亲挨家挨户,把全村里人,一户请一个代表到家里吃猪肉,这是本地一个多年不变的习俗,一家杀猪,请全村人吃。


家里有了油水,回锅宰猪菜,全家老少可以吃到出正月,心里美得走路都一蹦一跳。馋了就随时溜进放肉的大西屋,一个大号黄土泥烧制的灰色瓦盆里,满满一瓦盆熟肉,上去啃几口,咸咸的、油油的、香香的。有时候大花猫不知怎么溜进关着板门的大西屋,啃咬几口,整条大熟猪腿,除了猫咬的,就是我啃的,其他几个哥哥“偷馋”技术比我高,从熟猪腿下面用铅笔刀,铁钉子抠挖下来熟肉,溜到屋外旮旯角落大快朵颐。



(三)



塞北的冬天,天寒地冻,大西屋里挂满冰霜的熟肉,豆腐瓤肠,豆腐丸子,令我的童年着魔,大西屋的诱惑,给了我童年无穷无尽的快乐!大西屋不动烟火,整个屋里成了天然“冷库”,放粮食的红木柜上,几只花篓里,装满过年吃的小米面芸豆包、馒头、花卷、豆腐、大黄米面粘糕。


腊月廿三,是送灶王老爷上西天过年的日子。夜晚,父亲多点了几盏煤油灯,把厨房里供奉的“灶王”牌位“请”下来,虔诚下跪,点燃神香,虔诚的双手三拜,插入香炉,点燃黄纸,抓一把草料,泼洒一碗清水,口中念念有词:“腊月廿三是小年,打发灶王回西天,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灶王是我一家之主,保我全家平安幸福!”我跪在父亲身后,看着升腾跳跃的黄纸火焰,身上暖暖洋洋的。


四哥躺在大火炕上,翻来覆去“折腾”,哼哼唧唧的美妙呻吟声,给年味儿增添一抹彩虹。原来,四哥吃肉觉得不解馋,喝了满满一大陶瓷海碗肉锅表层的浮油,“喝醉了”,没陪父亲一起打发灶王老爷上西天。四哥是小硬“汉子”,小个子不大,十多岁了,并不比我高,走路蹦蹦哒哒的。晚饭吃烀排骨和猪肋条肉,肉锅配伍野生干蘑菇和干豆角丝。四哥却说吃肉不解馋,非要喝猪油。母亲让他吃肉,他便嚎叫起来,趁母亲不留意,偷偷溜进灶屋,跷起脚尖趴在锅台上,自己用大铸铁勺子从锅里舀了满满一碗浮油喝了下去。四哥喝了一碗浮猪油后,一直作呕,“醉”了好几天都不饿。


从那以后,四哥很多年都不想吃肉。母亲说他是喝油喝伤了肠胃。无独有偶的是,村里有个外号叫“大怪”的车轴汉子,每年杀年猪时候,都生吞几斤冒着膛腔腥味、带着猪体余温的肠肚油。这也难怪,那是一个吃糠咽野菜,漫山遍野吃榆树皮,肠胃生锈的年月啊!



(四)



年关临近,躺在大火炕上,掐指头算还有几天过年。根据往年经验,除夕这天往往有惊天大喜,父亲会变戏法般,找出藏在屋外后园子柴草垛里蔫巴巴的冻苹果、冻柿子、黑枣、糖块、花生瓜子和小鞭炮,分给大家。


苦苦期盼已久的新年终于要来到了,老屋土墙上糊着崭新的报纸,墙壁贴满年画。炕墙上端木柁铁钉上,悬挂着“红声”牌晶体管收音机,父亲装进“白象牌”新电池,收音机响亮地播放着著名歌唱家王坤、郭兰英热闹喜庆的歌曲,如《社员都是向阳花》《夫妻识字》《咱们的领袖毛泽东》《南泥湾》等,还有评剧《秦香莲》《小女婿》,京剧《奇袭白虎团》《沙家浜》。弟兄们穿上被母亲翻新的棉袄棉裤,手工棉鞋,顽皮嬉戏打闹声,和着收音机里的歌曲,戏曲融为一体,过年啦!


夜幕降临,除夕年夜饭的酸菜馅饺子、腌制的山杏仁、盐水煮黄豆、热拌土豆粉条、盐水拌豆腐,一股脑儿被母亲端到大火炕上的饭桌。地方习俗,除夕年夜饭和正月初一全天,全部吃素食,不得有半点荤腥。父母包饺子时候,我眼睁睁看着母亲把清洗过的一分、二分、五分钱的几枚硬币包进酸菜馅饺子里,父亲笑盈盈地说:“看你们谁有福能吃到`小镚子`饺子谁就福份大。


年夜饭全部上桌后,父亲开始忙着给供奉的“各路神仙”烧香磕头,祈祷来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全家平安健康,



站在窗前的屋檐下,父亲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燃烧的烧火棍,点燃挂在木杆子上的一百响小鞭炮、十几个“二踢脚”,还有几个钻天猴,系着一条线绳的转花,几只拇指粗细的彩珠筒烟花,“吱吱扭扭”,有气无力飞到大杨树高,一声炸响,绽放出五颜六色花瓣儿图案,煞是好看。我张大嘴巴,聚精会神地看着天空的精彩,兴奋的小心脏似乎要飞上天,去追逐那瞬间消失的烟花。燃放完毕,全家人盘腿围坐在大火炕热气腾腾的饭桌前,弟兄们使劲儿吃着,都期盼吃到五分钱硬币的饺子,吃完年夜饺子,要“守夜熬红”不睡觉,谁能熬到天明,谁就有福气。


寒冷的屋外院子里,白纸裱糊在木架框的灯笼里的煤油灯,映出四个行楷红字,“新年快乐”,这是父亲用毛笔蘸红墨水写上的。父亲毛笔字写得好,闻名十里八乡。进入腊月,父亲为全村乡亲们写春联,我帮忙给他研墨,屋里热烘烘的火盆温暖着腊月。



(五)



窗外白毛风犀利,天寒地冻。老屋里,全家围着炭火盆烤着火,喝着自制的野生黄芩茶水,吃花生,嗑瓜子,红黄绿颜色的螺丝糖球,含在嘴里,甜透全身每一根神经和细胞。夜里来拜年的乡亲们,成群结队来家里玩耍的小孩子,进进出出。


除夕夜,村里小孩子们提溜着家长用高粱杆儿扎制框架、用毛纸糊的小灯笼;有的家长把桦树皮捆绑木棍顶端做成火把点燃照明;条件好的拿着手电筒。我拎着父亲用一个玻璃罐头空瓶做的“高级灯笼”,罐头瓶里放半截蜡烛,点燃后放置滴落蜡油上稳住,瓶口用线绳勒紧,拴在木棍上。我跟随小伙伴儿们,撒着欢,叽叽喳喳,挨家挨户串门儿玩耍。每到一家,都会得到一把花生瓜子,或几颗螺丝糖球。除夕夜的村里,被小孩子们热闹得翻了天。


玩累了,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脱掉狗皮帽子,母亲疼爱地说:“大过年的,净疯跑,快擦擦鼻子泡。”一边说着,母亲一边用手捏住我的鼻翼,使劲儿擤鼻子。我伸出一双冻得通红的起皴小手,坐在火盆旁烤火。母亲用火铲子扒拉火盆烤火,继续熬夜。我熬着熬着,困意袭来,和衣倒在热乎乎的大火炕上睡到天明。


美好的除夕夜过去了,正月初一迷迷糊糊醒来,睁开惺忪睡眼就问母亲,还啥时候过年,母亲告诉我,等明年这个时候。


前街后坊、左邻右舍噼啪鞭炮声不绝于耳,二踢脚升空炸响,于是,我顿觉精神十足,跑到院里听鞭炮声,满地寻找未响的哑炮,花花绿绿鞭炮碎屑,随风旋来旋去,聚集一堆,一旦捡拾到二踢脚炮筒,就特别兴奋。童年岁月里,盼望过年就成了日夜惦记的心事。



(六)



时光荏苒飞逝,孩提时代的过年一去不复返,成了永久的回忆。当年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儿们,如今满脸褶皱沧桑,弓腰驼背,大多当了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看哄着隔代人,成了不花钱的保姆、家奴,农忙时候的“杨白劳”,时不时的看子女白眼球、冷脸子。稍有自己安静空间,便喜不自胜的一溜溜一排排,齐刷刷或依在墙角,或就地坐在石头上,东聊西扯,家长里短,或骂天骂地,或打情骂俏,或愤懑自己子女不成器,不孝顺,整天打公骂婆,噘老骂少不道德,儿子一滩烂泥怕媳妇儿。一旦有年轻人经过,瞬间沉默不语,生怕被听到,回家被子女“熟皮子”。


孩提时过大年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儿们,从活泼可爱的青葱岁月里,走过跌宕起伏、坎坷不平的人生荆棘丛生路,一路走来,成了夕阳红下的一道蹲墙根、晒太阳的特殊风景,有的早已撒手人寰,去了另一个世界。


如今过年成了形式,变得白开水一样,平平淡淡。年夜饭里的鸡鸭鱼肉,美酒加咖啡,却品不出孩提时的快乐年味。除夕夜,高空礼花炮在夜空中绽放着五彩精美的斑斓,数千响“大地红”鞭炮,缠绕院子里一棵老杏树上,在震耳欲聋的“大地红”鞭炮声中,掀开尘封记忆,回忆起那如烟消逝,永远回不来的孩提时代,还有那被苦涩包裹着无限快乐的童年年味儿。



作者简介:



李奎山,男,蒙古族,1971年5月10日生人,籍贯为河北省承德市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服过兵役,承德市作家协会会员,郭小川文学院学员,承德市作协报告文学艺委会秘书长,《燕赵农村报》通讯员,特约记者,冀东新闻融媒体中心新闻采编,中国新闻在线采编,中华精短文学学会会员(证号:02274),《精短小说》杂志签约作家,《新看点网》签约作家。


擅长写怀旧情感类散文小说,故事,诗歌。作品多见《河北农民报》《河北科技报》《台湾好报》《澳门故事期刊》《精短小说》《西南当代作家》《青年文学家》《九天文学杂志》《情感文学》等报刊和杂志。


五篇作品入选《来自草根的声音》选集,散文小说《四哥》入选2018年《中国青年作家年鉴》选集,《童年的端午,粽香悠悠》入选《2017年中国精短小说》年选集,《荣誉》入选2018年《中国精短小说》年选集,爱情组诗入选《你是我今生最美的相遇》选集,诗文《燕赵饮》荣获2017年张氏纯粮杯征文大赛一等奖,《打年柴,过大年》荣获《豫北文学》2018年全国文学创作大赛优秀奖。抒情散文《永远的美食,一生恩情》参加《中国乡村》杂志2021年全国征文大赛,荣获三等奖。悲催类情感小说《雪谷绝恋》入选2021年情感文学《优秀作家作品选集》一书。新聊斋版小说《阿靖打”鬼”记》发表于澳门《故事期刊》杂志2022年第一期。2022年四月份参加百强诗词家全国诗词大赛,获得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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