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建白
转自《常熟政协文史资料》第六辑
常熟花边历史概况(下)
接前文 常熟花边历史概况(上)
远在一九二四年,江浙军阀战争,沪琴交通,一度停顿。当时花边商曾有绕道江北宋季港转沪。到一九三二年,“一·二八”十九路军淞沪抗战时,有些人仍走宋季港,也有人绕道嘉兴,营业归少数人继续,带一种垄断性质,工资压低,售价提高,战争使多数人遭殃,少数人发财。张志豪自云,他的资产,主要是在这个时候赚来。又如西乡赵志高、赵仲志,在“一·二八”时都获利万元,骤致富豪,大造房子,大置田地,成了工商业地主。
一九三三年,遭逢资本主义世界周期性经济恐慌,加上盲目经营,粗制滥造,供求关系,失去平衡,售价大跌。一套白麻72×90装边装方的,只售伪币7.20元。三四年继滞销之后,出现了一个比较正常的局面,不过出口品种,有了改变,装边货因为一用即坏,市场不再需要,洋行停止收购。麻布货太贵族化,所以开始以漂布代替麻布,于是常熟花边开始在价廉的道路上跑起步来,逐渐形成今日的风格局面。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日寇进攻上海,花边停顿。旧历十月十三日,日寇在浒浦登陆,抢奸烧杀,甚于野兽。花边商的财产,极少数在事前运到上海,或移存内地农村,多数在原地被烧光抢光,损失十之七八,如江夏桥高慕记分庄,原料成品,三四十件,片角无存,白宕新屋,悉数烧掉;梅李市中心房屋大部炸坍。事后地方上土匪横行,强者各霸一镇,指挥徒党,抢劫勒索,秩序混乱不堪,在人人自危中度过了岁尾年头。
一九三八年四月,文村协顺,乘绣工妇女迫切需要生产,而同业正无力经营的时机,首先恢复营业,专做稀枕袋,年余时光,形成短期独占。比事变前工资压低65%,利润超过二倍半。上海是当时轻工业集中地,也是日商纱厂的大本营,棉纱棉布,存货山积。另一方面,国难方亟,许多官僚地主,豪门巨贾,把搜括来的资产,抢购外汇,逃亡国外,所以外汇频频放长,棉纱棉布,虽也涨价,微不足道,这样形成了上海货价特别便宜。在沦陷初期,漂布一匹,合美金二元;二年以后,只合美金一元左右。以稀枕袋而论,一九三八年售伪法币0.97元,合美金0.24元;三九年售1.80元,只合美金0.11元了。外汇放长,是有利于出口的,但当时却便利了资金的逃避,又有利于美帝对我们的掠夺。从三八年到四一年,花边出口,枕袋为主,布重工轻,对我祖国国民经济的损害,是无法计算的。据相传纽约百货公司,用常熟稀枕袋代替纸张,包裹商品,赠送顾客,以广招徕。因为经过东方女工绣制过的棉布枕袋,其价格竟与他们国内包装用物,不相上下;所以二三年内,枕袋销数,达到空前绝后,言之痛心。日寇侵略,大家身受了;美帝的掠夺,却须要细细想想,方能明白。
由于外销畅,利润高,到一九三九年,停业者渐次恢复,新局面不断增设,且有外商洋行如海达利、发高及本国资本家如同生公司、李谷记、德昌等,或与人合伙,或直接设庄,或广泛联系代发户,把资本渗透到生产地区直接活动。工资逐渐提高,四一年夏季,女工一天所得工资,能籴大米六、七升,影响到当时当地的地主富农,雇不到“削棉花”人。到“十二·八”为止,绣工发展,已不限于旧有植棉地区,东到白茆塘,西到福山,南临寨角,做花边成了一时风尚。
花边所用原料,不论棉布、麻布,做啥尺寸,即用相等阔度的布匹。例如台布,做72×108-18十三张套,即用72吋阔幅布;做90×108—22×36五张套,则用90时阔幅布,麻布固然全靠进口,而45吋以上阔幅布亦素来从日本输入。日寇侵占上海以后,禁止棉布输进中国,阔幅布来源断绝,许多规格,主要是台布,不能生产,只得想办法把36吋幅布拼做。此项拼布约于一九四〇年开始,试销以后,尚受购者欢迎,因为36时布价,只有72吋布价的1/4,拼制后对美感固然较差,价格却便宜得多了。
花边在初期,绣色花要打底(等于现在的温岭货),一九二〇年时,徐家汇张根泉开始不要打底,在质量上作初步的让步。三一年后现货盛行,花样减稀,针正渐劣,洋行抢购,只看污渍;三四年原料改用漂布,四〇年用36吋幅布拼做,同时针法亦有改变,旁步绕边改扣边,绕筋改为别筋,增加了坚固度,节省了工时。这是常熟雕绣品,完成工轻、价廉、实用、量大的一个过程。
沦陷时期,上海成为孤岛,日寇为了抢夺上海物资,棉布亦禁止搬出,于是走私包运特兴,或把漂布撕开,印些花纹,作为花边,交跑班头随身携带,甚至有人做跑班头代理人,承受交带,其间事故,层出不穷。为跑班头当掉卖掉,为数较小,难以枚举。较大事故:(1)一九四〇年,虬江码头,被日寇抄去花边三百多包,约计漂布一千五百匹。浒浦费达甫代同生公司发定货八箱布,全部泡汤。(2)陶伯仁当掉师桥杨学仁托运麻布廿七件。(3)一九四〇年八月白茆口外,托力罗轮(挂葡萄牙旗)沉没,内有花边商托运漂布一百十件,发高洋行给吴市杨协昌的加工货廿四件。(4)沈阿棠脚划船内河运输,需索额外费用九千余元。(5)某运输行盗押客户花边廿件,事经涉讼,远输行负责人被“捕房”扣押一宵。
一九四一年“十二·八”午夜,日寇偷袭珍珠港,翌晨上海日军,进驻浜南,占领“工部局”。此时尚有少数美英籍外人,均被日寇拘入集中营,花边再度停顿,直至一九四七年。农村妇女改事纺织土布,一些青年妇女,从头学起。
一九四五年日寇投降。四六年初,驻在上海的美军人员,利用职权,采购花边,作军事物资装运。在李谷言的居奇下,售价提高三四倍,普通枕袋一对,售美钞一元余;花边以美金计价自此开始。在一九四七年恢复花边生产的,只有浒浦马景记一家,工资低,售价高,一时的独占,利润率超过三八年初期,与三二年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一九四八年解放前夕,乡下花边商非但家家恢复,城乡各地,转业兼业者纷纷,多数资金,并不充分,少的只有十匹八匹漂布在周转,单单文村一镇,花边商有廿一家,总计全县花边商近三百家,代发户五六百,洗烫作七八十家,绣工四五万,这真是利之所在,趋之若鹜。原因在做花边非但有利可图,而且能确保币值,不受伪币贬值损失。绣花工资,则一向以伪币计算,发绣时的工资,折合大米一斗,到回笼时只值四五升了,绣工损失大,情绪混乱,叫苦连天。绣工的报失,虽能增加花边商利润,但杀鸡取蛋,究非长策。为了改善这种情况,争取绣工积极性,在同业中发挥竞争威力,夏秋之间,文村协顺,首先以大米计值发放,同业全面跟进,以后发展到一切支付,全用大米,脱离了伪币的魔爪。大米在市场上泛滥,影响到各行各业,都尽可能地把大米作为货币来流通,这对反动统治作出了一个辛辣的讽刺。
一九四九年四月廿一日,解放大军,横渡长江,解放了南京,五月底解放上海。从此花边生产,在党的领导下得到新生,不再为帝国主义、买办阶级、资本家、一切剥削者服务了。
洋行的出口
在旧中国,上海一向是我国对外贸易的最大口岸,也是国际“冒险家的乐园”。关于国际花边市场的情况,花边商是一无所知的,完全为洋行洋大班所掌握。它们的前身,有不少在十九世纪末叶,经营过毒品输入。在一九二〇年到一九四一年,以花边出口为主要业务的,先后有良安、双隆、宝华、克培、美百乐、中美、海达利、海达亚、谦利、大华、发高、培利、罗飞、瑞达、凯登、司法、麦多、亚历山大等十余家;国人经营出口的,则有中国、公信、厚生、德昌、香港、诚信、陈文记等十家左右;其他还有个人经营出口的如张根泉,不过这是难得向外联系,弄到一点汇票,属于“打野鸡”性质。在上述外商洋行中,还有买办顶受牌子,做出口的,如后期的克培、宝华、中美、罗飞。此外,有进口麻布的亨德生、伊林华英商洋行。
开设在上海的美商洋行,除了代理行,受托进货,性质比较单纯外,其余都有总行在纽约,实际上是分行(如双隆在远东有上海、汕头、小吕宋三处分行)。它们的业务范围很广,出口之外,还做进口;花边之外,有时也收购雕刻、漆器、泥塑、刺绣、舞衣、睡衣、手套、开法司、书画、古玩等,其间更难免夹杂历史文物。主管洋行业务的有洋大班(多数是美籍犹太人),“八·一三”以后,亦有洋大班离职回国,交买办主持业务的(如良安、宝华),它们的工资由总行列支,代理行则按出口金额外加7.5%,作为手续费。另按收购金额向花边商抽取2%来支付业务费用,或归买办承包(只有双隆例外)。洋行的出口金额,在正常年份十——廿万美元。至于利润,则以花边的流通过程在国外,因此无从确悉。但偶有透露,如培利洋行有一次收购一批绍兴货——万里斯六百四十美元,运到口岸后,即以三千美元的高价售出,除去缴纳等价的关税及运费,一转手间,竟获净利120%。
除了上述作为正当收入的以外,它们往往利用时机,压级杀价,或利用现货停滞,压低工资,发放现定货,或耍流氓手段,骗进货品,由我作价(如法高洋行的法朗哥,专用此种手段,到后来无人上门,厚颜无耻,四出央求,托发定货,大受损失)。或压住汇票,等待放长结汇,迟付货款。在恶性通货膨胀时,更进而国积原料,抛售美钞,作套购黄金等投机活动了。
洋行进行业务,是通过买办之手。这些人大多品质卑劣,虽无实权,但往往利用中外言语上的隔阂,从中勒索,收受贿赂。如海达利胡某,曾被麦棉(洋大班)饱以老拳,驱逐离职,传为笑谈。
至于一些国人经营的出口公司,它们的业务较小,有的还兼营一些进口。外表上它们是由国人经营管理,但实际并不如此单纯:有的有外人股款,有的对国外用外商牌号,有的在香港设总公司,有的在烟台汕头有庄口,有的专做代装出口,有的在香港转口,但主要是代洋行发放定货,所以它们不过是买办资本性质,是依附于帝国主义的存在而存在的。
此外,在花边生产领域内,还有几个特珠性的人物。
1.线厂主:花边用线,初期用CB管子线,以后用CB或DMC包头线,这些都是进口货。有镇江人张利生,起先兜售进口线,赚点回佣,维持生活。在一九三二年左右,因缘时机,与申新x厂有了联系,自己设厂丝光,出品有电灯、兵舰、火车及无牌四种,适应了当时的现货生产。独家供应绣花线,专利八年光景,积资五六十万。有几个花边商常常说:“常熟人做花边,替张利生发了财。”
2. 花边掮客:他们是洋行和花边商的居间人,形成于一九三〇年前后,从洋行职员或花边商蜕化而来,人数不多,前后不过十余人,但经常有十之七八的现货由他们经手。扣1%佣金,遇有机会,可以吃盘。代客购进原料有回扣,有三个较有资力和信用,常常垫借货款或代赊原料。有一个李谷言,最为突出,他是上海郊区七宝人,在一九三七年前,在七宝发放孟花,虽兼亨德生麻布掮客,但交易寥寥,三八年做花边掮客,当时资金不过千余元。一九三九年起,自营现货,长袖善舞,三年之间,积累资金值漂布二百五十箱,停顿时期,解散职工,闭门休养。四六年出售存货,四七年病故,经过核算,共有资产值美金十万元,合黄金大条二百根。这真是花边业中的霸王。
3.代发户:其形式与初期花边商相似(后期代发户亦有到上海接定货的),人数特别多。他们向花边商领料代发,由花边商照工资给以10%到12%,另外可以克扣工资,或转手别人代发。有的向花边商交纳押金一二百元,有的可以代垫工资。有很多花边商是由代发户转化,花边绣工的急速扩张,大部分得力于代发户。多数花边商并不自行发放,而全数交给代发户,甚至有的把印制过程,也交由代发户来完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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