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没有理他,转脸问道:“你大奶奶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就是绞肠痧吗?”
“请的哪几个大夫?”
“陆大夫,张大夫。”琳珠信口报了两个熟医生。
“药方呢?”
这一问,琳珠愣住了,
“不是我收的。”她说,“不知道搁哪儿去了。”
“哼,哼!”老太太连连冷笑,然后颤魏巍站起来说, “小鼎,你跟我来!”
谁也不知道老太太要干什么,李鼎只是赶紧上前相扶,连环、琳珠跟别的
丫头都不敢跟进去,相互使个眼色,悄悄退到廊下。
老太太将李鼎一直带到佛堂,坐在平时念经的那张椅子上,用哀伤而固执的声音说:“小鼎,就是这三四天,我看你的脸色不对,心里好像有极大的委屈说不出来似的,你怎么不跟我说说?”
李鼎不答,只低着头乱眨眼睛,想把眼泪流回肚子里去。
“你媳妇是怎么死的?”老太太说,“我咋儿想了一夜,怎么样也不像死在绞肠痧上头。刚才琳珠在撒谎,我全知道,药方既不是她收的,就该问收的人,她凭什么说是不知道收在哪儿?咱们家的药方,不是专派了人管的吗?再说陆大夫是外科,琳珠随口撒谎,都撒得没有边儿了。小鼎,你可不许骗我,老实跟我说,你媳妇是怎么死的?不是吞金、服毒吧?”
“是”李鼎跪了下来,“是上吊!”
猜想证实了,但仍不免五内震动。老太大伸出枯干的手,使劲趴着桌子,抖着声音说,“为什么?是什么事想不开?是你二姨娘想当家,跟她吵了?”
“不是!”
“那么是什么?快说!”
“孙子不能说!说出来,一家就都完了!”李鼎可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掩面,失声而哭。
“你说的什么?”老太太将眼睛睁得好大,“怎么一说出来,一家子就都完了呢?”
李鼎不答,只是摇头,只是痛哭。左手紧抓着衣服往一面扯,似乎脑中闷得透不过气来似的。
“小鼎,”老太太喘着气问,“你媳妇给你留下什么话没有?”
”有的!”
“怎么说?”
该怎么说呢?李鼎发觉失言,已无法掩饰,唯有不答。
“说啊!”老太太问道,“你媳妇能告诉你的话,莫非不能告诉我?你忍心让我一夜睁眼到天亮去瞎猜?”
这逼得李鼎不能不说了,同时他又想到,有句话不说,似乎也对不起
妻子,“她说,她的身子是干净的!”
老大大颜色大变,嘴角垂了下来,那种突然之问发觉失却一切的凄苦表情,令人心悸!
李老太太就病倒了。
病因不明,既未受寒,亦未积食。病象亦不明显,不头痛、不发热,只是倦怠,懒得说话,甚至懒得应声,丫头们问话,恍如不闻。连环不敢怠慢,急急到上房禀报,李煦自然着急,一面吩咐请大夫,一面带着四姨娘赶来探视。
听得丫头一声:“老爷来了!”老太太立刻回面向里,叫她也不答了。
“娘,娘!”李煦走到床面前,俯下身子去喊。
老太太毫无动静,李煦还待再喊,四姨娘拦住了他:“必是睡着了!”
她探手到老太太额上按了一会儿,又试一试自己头上,
“好像没有发烧。”说着,向外努一努嘴。
于是李煦退了出来,在堂屋中坐定,找了丫头来细问老太太的起居。
由于连环眼中一直保持着警戒的神色,丫头们都不敢多说话,所以问到张
大夫都来了,依然不得要领。
“张琴斋是二十几年的交情,你也让他看过。”李煦对四姨娘说,“不必回避吧!”
于是四姨娘先进卧室,轻轻将老太太的身子扶过来,倦眼初睁,四姨娘大吃一惊,从末见过有个活着的人,会有那种呆滞得几乎看不出生机的眼神。
张大夫来了!”四姨娘问道。
“老太太是哪里不舒服?”
“心里!”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
这是必得往下追问的一句话,但此时并无机会,因为丫头已经打起门帘,可以望见张琴斋的影子,他微伛着腰,进门站定,先看清楚了周围,然后紧走两步,到床前向李老太太自陈姓名:“晚生张琴斋,有大半年没有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不敢当!张大夫请坐。”
于是,四姨娘亲手端过一张骨牌凳来,“不敢,不敢!”张琴斋颜有受宠之感,坐定了向左右望一望,还不曾开口,李煦已会意了。
“想是太暗?”
“是的!要借点光,我好看一看老太太的脸色。”
连环不待他话毕,己在应声:“我去取蜡烛来。”
一支粗如儿臂的新蜡烛捧了来,烛台高高擎起,张琴斋与李煦往下一看,亦跟四姨娘一样,无不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