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艇往事/孙国(八十四)
上
多少年后,我和船运大队一个朋友在一起喝茶聊天,他告诉我们所服役的船运大队经过调整改制已经把这些船划归另一个单位,船运大队也已经寿终正寝。船运大队这个编制消失了,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但听后一阵淡淡的失落涌上心头,船运大队这个外人很少知道的兵种,留有我的青春我的梦。我在船艇往事中写过在船上的酸甜苦辣,辉煌与失落,但一次也没有写它助我进京的经历。
那一年雨真多,霏霏细雨像人的愁绪。剪不断理还乱。有一句歌词叫雨中听花开,但我却完全没有了心境。天空一片阴沉像我压抑的心情。门外一棵巨大的核桃树长的郁郁葱葱,我来时枝叶上还挂着青涩的果实,现在已经熟了。伴着雨声,熟透的核桃一个一个地从树上掉落下来。每一个核桃落在地面却像敲击着我的心,令心一阵阵发悸。这个场景,在以后的岁月中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随着岁月的流失,影像不但没有模糊,反而像是放在定影液里越来越清晰。一个核桃落下来,我又静静地等待另一个下落。雨中大地天空一片朦胧,我的心里也一片茫然。绵长而细密的雨刚好给人回忆营造了氛围和情绪,在细雨中,那一幕幕匆匆从我面前走过,走进了雨幕里。到北京这个念头是从火车进站下火车后萌发的,望着灯光绚丽的夜景、鳞次栉比的楼房和北京人的那种志高气昂的心态定下的。留北京毕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这条路难走,毕竟有人走成功了。到上学给我打开了一条通往北京的路,后来我始终都认为,如果没有当时定下留北京的决心,后来经历了许多波折我是不可能战胜并留下的。
按照干部上学的规定,来读书人那来那去。我从A军区船运大队读完书还要回到船上。但在这里读书的人,都八仙过海各显本能,每一期都会有或多或少的人留到京城。要想留下来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但我知道别人毕业回去可以,我是不能再回原单位了,我在船上任艇长,风里来水里去,条件相当艰苦,有句谚语,宁到南山当驴,不到海上打鱼。就是说明海上条件的艰苦。我在船上五年,经历了太多狂风暴雨,看到了许多海难的场景,从船上到陆地的想法每一次经历风暴都会增长,船运大队以船艇为主,陆上干部很少,想调陆地并不容易。再回去就没有意思了,况且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来到大都市眼界高了,视野开阔了,不可能再走回头路。留到北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在北京找一个对象,另一个找一个单位接收。我的班长魏英是一个著名将领的儿媳妇,她乐于助人,她带我到了好几个单位去帮助联系工作,最后都无疾而终,从外单位调人到北京毕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一般人又做不了主。我的一个姓孙的老乡在总政曾任过职,他帮助我找了好几个单位都以没有编制而无法调动,后来他想到了一个人,他曾经是一个高级干部的秘书,当时任一个部队的大领导,他带我到他家里去,认真地把我的情况向他做了汇报,他也点头答应了。那时我也信心十足,这也是我找人调动找到的最高的首长,可这件事情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令我空欢喜一场。后来我调到这支部队,才知道像他这样的领导要调一个小干部那太容易了,只要他说一句话这事就办成了。部队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张金龙事件,他也因为这件事情受牵连退休了。多少年后,他已经退休被别人忘记,我已经到了这支部队总部任处长,在一个接待中,我跟他有了交集,在一块吃饭时,我想跟他提一下这件事情,想问一下当初这件事情为什么没了下文,后来想了一下,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我不想破坏大家吃饭高兴的气氛,他给我办有一百个理由,不给我办也有上千个理由。我的一个老乡叫刘莹,人不错,山东人的热情、纯朴、正直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乐于关心人,她爱人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她把我推荐到了八一厂八一电影杂志文学部,虽然做了很多工作,最后仍然泥牛入海,可能是那个主任感到对不起我,在八一电影杂志上叫我写了一篇很短的评论《三国演义》的文章,算是给我一个交代。那篇文章偶尔翻看时,令我生出许多感慨,人生成长进步,许多挫折和失败都是必须经历和付出的,这是成熟成功所要交的学费。一个希望破灭了,另一个又接踵而来。但每一个都像漂亮的肥皂泡那样绚丽多姿,但却又是那样容易破碎。在北京能找到一个女孩也是进北京是一条捷径,她帮助我找了几个女的,其中一个是某研究院的叫王梅的,长的高高大大,很有点山东女人的性格,我也到她的研究院去过几次,感觉对她的人很是满意,我们也都谈的来,最后还是分手了,主要原因是我那时不确定能不能留在北京,北京姑娘不可能把这个赌注押在一个命运不确定人身上,后来又介绍了几人,都因为相同的理由光开花没有任何结果。后来想了一下,在众多进北京的努力中,其他的都是海市蜃楼看的见摸不着,不切实际。但有一次几乎到了成功的边缘却又阴差阳错失去了。
那是一座漂亮的独院三层小楼。我们去时是从后面进去的。我到了后,我的一个老家的叔叔已经和一位中年夫妇坐在客厅时在,客厅不大但布置的很有意味。之前,我曾托这个叔叔帮助我联系一个单位,聊了一会儿天,一个长的非常漂亮的女孩端了一盘西瓜走了进来给我们,她没有马上走,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听我们聊天,然后走了,紧张、忐忑,当时就是这个心态,毕竟我是第一次到这么高的首长家里去。当时聊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了,但有一句我听的很真切,那就是那位首长对我这个叔叔说,把他放到宣传处吧。来时我的叔叔把我写的作品带来了。我在船上闲着无事,以自己在海上独特的经历写了很多腥浓的带海味的文章,正是因为这些文章我才有机会到军校进修。幸福来的太突然,我几乎没有准备。不知道怎么晕晕乎乎走了出来。等待一直没有消息,我叔叔叫我在自己去问一下,心里虽然胆怯,但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还是壮着胆又一次来到这座小楼,但这一次哨兵不让靠近了,通过哨兵打电话也没有人接,一直等待,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上次那位首长和他妻子外去走了出来,我跑过去跟首长说,首长好,我是上次来的小孙,我调动的事来问一下首长。他先是一愣,想起来了说:我已经叫人给你办了,这个事情总不能叫我去办。首长说完和家属坐车走了。望着远去的车,心中激动失落两种情绪融在一起,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说不清楚的心绪。后来我明白了,我去看的这个人是北京军区的一个领导,那天去是他女儿刚军校毕业,我叔叔带我去是去叫他女儿相亲,这门亲成不成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通过这次约会让我调到北京。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我焦急等待时,部队发生一件与我毫无关系的事情,但影响到了我,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军区一个干部出事了,这事情在国内外造成很大影响,为了平息影响,对部队班子进行调整,这个领导难逃责任,他被平职调整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一走,我那事也就随风而去没有了结果,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下
张韶涵有一首歌《隐形的翅膀》,没事的时候我会静静地听: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着我/飞过绝望…
每次听这首歌,我都会情不自禁泪流满面。这首歌我始终认为是给我写的,是我心路的真实写照。
日子散淡而慵懒,平淡而无奇。但每一个日子都很真实。
就在山穷水尽时,突然又出现了新的转机。最不抱希望的人和单位答应接收我。在北京某单位帮助了半年的工作,他们给我开了一封调动函,叫我自己回去办手续。那封信函极不符合手续,我始终认为能办成是有老天的照应。这个单位是一个师级单位,我是解放军陆军,调动属于跨军区跨兵种。应该由这支部队总部跟济南军区协商。我回去到了原单位,人是物非,两年发生了很大变化,许多人都提升和转业了,我到干部科去办手续,他们以不符合手续不给办,好在我在船上任艇长期间,跑班船时认识了一个老乡,他跟师政治部一个副主任熟悉。他写了一封信给他,我找到他把信给他后,他看后交代干部科给办了。这一关办完了没有想到更艰巨的困难还刚刚开始。到了省军区,找到干部处,他们见我的手续不符合,说什么也不给办。我的朋友问我,他家属是农村的还是城市的。因为在这之前我到过处长家,给我的印象他家属文文静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城市人。见我惊奇。朋友说,如果他家属是农村的,你就买一个粗大一点的金项链,如果是城市的你就买一个细一点的,因为农村人对金项链喜欢粗的,城市人则不一样。得知是城市后,我朋友家属陪我到大商场买了一根非常细腻但非常时尚最新款式的项链,趁处长到外地去开会送到他家里。等待一直在等待。来A已经近一个月了,身上带的钱已经花的差不多,朋友见此状况,给我找了一间空房子。房子是一个干部刚搬走,里面有电话线,朋友给我找来一部空电话,把电话线接上可以打长途。一个人在这里寂寞时刚好可以打打电话跟外面联系。一直办不下来,要我的某单位的领导建议我找一下A军区一个副政委,但一个小干部想要见一个在职的大军区副职领导,这其中的难度是可以想像的。白天一上班,我所在的这所院子静寂的可怕,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房子外面没有墙,每天唯一的乐趣是观看来来往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打水的人,在房子正门前方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核桃树,巨大的树荫如伞遮盖着地面。一个个熟透的核桃落下来,我打发时光,起初我还数着下落的数量,后来我就懒的数了,因为降落的核桃越来越多。
A市是有名的四大火炉,那年夏天的雨却是那样多,平时下雨很有诗情画意,但此时却是令人心生烦恼。多少年后我就想如果那天不下雨,我的人生就可能改写。可那天从早晨到晚上都下个不停。来一个多月事情一点眉目都没有,一点希望都看不见,朋友怕我愁坏了身体,想陪我到郊外散一下心。没有想到雨一直下个不停,外面是不能去了,这个活动只好取消。正是这个决定使我调北京之路柳暗花明。
我像往常一样看淅淅沥沥的雨幕,看打水中匆匆的人群,看核桃树上掉落的果子。果子在雨水中增加了重量,坠压下比平时掉落的多了一些。一个两个,就在我数着核桃下落数量时,无意间发现一个青年人打水由于匆忙暖瓶盖掉落了,而他却全然不知。内心里的那份善量没容我多想便跑过去捡起暖瓶盖追了上去。正是我这不经意的举动,改变了我的命运。我说,首长您的暖瓶盖掉了。我的胶东话很浓,他感激地道完谢后好奇地问。你是山东人。我说,首长我是某县人。他一听我是某县立时眼睛亮了起来。我是某县周村人,咱们俩是老乡。我说,我在周村上了中学。他说,我也是在周村上的学。他乡遇故知。我们俩都高兴。他问我,你到A市来干什么。我详细地把来A办调动遇到的困难给他说了一下。他听后沉思了一下说,这事是比较难办。雨越下越大,在雨中不能再停留了,便告别跑回屋里。我回到屋里,我的朋友刚好见到这一幕,他很吃惊地问我,你怎么会认识他。我说我不认识他,就像茫茫人海中两个人偶尔相遇,我把事情的来龙去未说了一下。我的朋友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一个大首长的秘书。首长的秘书能力都很大,这一点我领教过了。当年我找的一人女朋友的妹妹考学差分很大,找了几个副司令员都帮不上忙,最后找到司令员的秘书,他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这事情就办了。经过朋友一点拨,我的灵魂一下子出窍了。死马当做活马医,我决定去找这个老乡求他帮忙。晚上雨一直在下着,根据朋友说的地点,很快我就找到了他的居处,但不知道他居在那栋楼上。正在我为难时,恰巧看到他带着孩子出去。他见了我很惊奇,我跑上去把我的来意说了一下,他说他要去送孩子学钢琴,一半时回不来,他知道我的事情了,叫我别等他了。他走后,我决定等下去,雨越下越大,没地方躲雨,我就站在他家的楼梯下,三个小时过去了,等他带着女儿回来时,见我浑身被雨淋湿了,他很是感动。他对我说,你留个联系电话给我,明天你那里也别去,在家等电话吧。
那一夜我一直睡不着,直到天亮才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一阵电话铃声把我惊醒,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到了八点多钟。这个电话平时是没有人打的,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拿起电话。出乎我预料的是这个电话是省军区干部处处长打来的。他对我说,你看你这个小同志,我也没说不给你办,不是这几天忙吗,你现在过来办手续吧。放下这个电话,我连自己都不想信这是真的,我看了一下外面的天,天气晴朗,一阵鸟鸣叫着,这不是做梦。我赶紧打的到了省军区,手续在我来之前已经办好了,处长把手续递给我的同时,把我送到他家里的东西连同那条精致的项链一并退给了我。
阳光从来没有过的明亮,我突然感到这座城市是这样美丽,生活原来是如此之好,我不知道我的那位老乡给这位处长怎么打了电话,手续办好了,没有那位首长的秘书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却永远在我心里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坐在回北京的车上,我流泪了,这泪水是辛酸亦或是幸福的泪我自己都不清楚。但有一点我清楚,随着列车的移动,北京离我越来越近,那个绚丽的梦就要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