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深地名故事丨桥头,古村落的旧曲新调

时事   2024-10-27 16:30   中国香港  




深圳桥头这里原本是一条河涌的入海口,名坳颈涌。河涌并不大,水量随季节变化。涌上有一座桥,桥边有一座古村落,名桥头村。现在,村子还在,涌和桥已不见了踪迹。眼前是一条人流车流熙熙攘攘的大马路,坳颈涌在这一段变成暗渠,类似马路下的排水沟。桥头村位于大马路的两旁,街巷分布和建筑格局还依稀可见旧日痕迹,体量却大了许多,已成为深圳宝安福海街道的中心城区,村民生活方式早已今非昔比。机缘巧合,笔者与桥头村结下一份缘,也便知道了这条村落的一些陈年旧事。



作者简介

木木

文史学者、专栏作家。北京大学博士,研究员。曾赴欧美多国游学,出版论著、随笔、游记多部。在巴山蜀水间生活了24年,旅居北京、香港各16年,现供职于深圳。主要著作有《藏在地名里的香港》《深圳十峰》《缘于行走》《文明之约》《走出荆棘林》《热话题与冷思考》《激进温和还是僭越》《恩格斯传》等。




01
深圳古村,缘起香港


与桥头村的缘分,始于与一位香港青年的结识。青年名叫林的熹,祖籍桥头村,1991年生于香港,现为立新湖教育集团董事长,参与创办了汉永酒店(桥头店)、立新湖创意园、深圳市侨联地产投资顾问有限公司等企业,并出任福海街道侨联会副主席及福海居深港人联谊会常务副会长。我们的结识,是参加朋友组织的一次沿深圳河50公里骑行活动。因为在研究深圳古村落文化,林的熹得知后便极力邀请前往桥头村看一看。


桥头村石牌坊


深圳的城中村现象是笔者一直关注的课题,但由于种种原因,对于关外各区更大规模的城中村群落,还没来得及涉猎。心想正好借此机会,把桥头村作为一个样板,扩大一下研究范围。于是,便有了三次桥头村之行。


坳颈涌最初发源于凤凰山,蜿蜒流入珠江入海口交椅湾。后来修建了立新水库,坳颈涌就只剩下从水库大坝至珠江口的河段,全长5.06公里。再后来,随着城市发展和城中村改造,坳颈涌变成一半明渠一半暗渠,而且由于西部基围的开发,入海口从桥头村改到了和平村,并催生了坳颈围这个新村名。


大约在北宋年间,坳颈涌与交椅湾汇合处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小码头。周边地区人员来此地经商或做工,往来频繁。为了方便河涌两岸的交流,便在涌上建了一座石桥。石桥附近日渐成墟,称桥头墟,又名美和墟。以这座石桥为参照,陆续出现了桥头、桥西、桥南等地名,进而演变为村名。桥头村自南宋中期建村,历经800多年风风雨雨,分作桥西、桥南两部分,加上邻近有元朝初年建村的灶下,以及稍晚建村的黄屋和新村,逐步发展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生产生活片区,昔称桥头大队,今名桥头社区。不过,人们仍习惯把这个片区统称为桥头村,指代由五个自然村(桥西、桥南、灶下、黄屋、新村)组成的行政村。


桥头社区现有户籍人口1678人,其中1281人在改制后的桥头股份合作公司拥有股权。社区管理和服务的人口一度达到15万人,经优化调整后仍有8万多人。目前,桥头股份合作公司资产市值近300亿元(人民币,下同),在深圳市1746个城中村中稳居前十名(因统计口径不同,桥头村集体资产市值多年来在第六名至第八名之间浮动)。村集体收入稳步增长,村民除了房租和店铺收入外,股东分红每月可达一万余元。



02
城中村里两座林氏宗祠


像桥头村这样历史悠久而又家底殷实的岭南村落,是少不了建祠堂的。祠堂通常由该村的主体姓氏承建,单姓村一般建一座祠堂,多姓村则建多座祠堂。桥头为双姓村,主体姓氏为林姓和陈姓,林姓约占2/3,陈姓约占1/3。另有文、邓、刘、梁等少量其他姓氏,均是后来投亲或入赘落户的。所以,如果不出现特殊情况,桥头村应有两座祠堂,即林氏祠堂和陈氏祠堂。有意思的是,村里却建了三座祠堂,包括两座林氏祠堂和一座陈氏祠堂。


据《桥头村志》所载,桥头林氏为比干之后,属九牧堂,源远流长,祖籍河南,历数代,辗转迁至福建莆田。北宋末年从莆田迁往广东南雄,后分迁至东莞万江村,再迁至黄田村。南宋庆元六年(1200年)前后,桥头林氏开村始祖元厚公(振南公)由黄田迁往桥头落户,育可隐、可定、可信、可用四房,繁衍至今历30余代。现有族众1500余人,居桥头者900多人,其余散居港澳及海外各地。


可隐林公祠


桥头村两座林氏祠堂,一为桥西村的“可隐林公祠”,是区级不可移动文物保护点;一为桥南村的“振南林公祠”,亦名林氏宗祠。两座祠堂前各有一方斜卧石碑,形如一本打开的书,上刻碑文,称两祠均始建于明代,重修于清代。但可隐林公祠大门外另立有一金属牌匾,是宝安区文广旅体局为介绍文物保护点而立,称该祠堂始建于元代,桥头社区新编印的村史画册《峥嵘岁月画桥头》采用了这一说法。另据《桥头村志》记载,两座祠堂均始建于元代,且振南林公祠是清嘉庆年间族人重修祠堂时,由元厚公祖祠改名而来。


考虑到可隐公是元厚公(振南公)的儿子,如果上述说法属实,可隐林公祠是与振南林公祠同时代修建的,甚至先期修建,里面就有些故事了。笔者就此请教桥头社区党委书记林创基,他说由于年代久远,族谱又被毁,村里已没有人说得清楚这个事情。不过,他倒是介绍了家族代代相传的桥头村何以分成桥西、桥南两部分以及其中的恩怨纠葛。


振南公举家迁往桥头立村后,经数代经营,渐成规模。四房子孙各有好强者,免不了产生一些纠纷。后来,由于可隐公夫妇相继离世,长房子孙经常受二房、三房欺负,进而发展到家族祭祀时也不按既定的长幼排序。长房子孙愤而迁往村子西部,另立新村,尊可隐公为开村始祖。于是,桥头林氏一分为二,即桥西村和桥南村,各立祠堂祭祀。但长房与其他几房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就此化解,田边地头时有争执,1944年两村还发生家族械斗。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土地入社,设立桥头大队,桥西、桥南林氏之间的矛盾才逐渐消弭,现在两村村民的来往已完全不受影响了。



03
陈氏族人的重庆村与灶下村


在桥头社区西南部,有一条东西向的大马路,名“重庆路”,全长22.9公里,由桥头村直通深圳国际会展中心。本以为路名取自重庆老家,其实不然,它来源于路边的一个古村落——重庆村。说起来,里边也有一段充满辛酸却不乏励志的故事。


重庆村并不是官方名称,而是该村村民自己的叫法,正式文本上记载的是灶下村,为桥头社区五个自然村之一。数百年来,灶下村一直是桥头村第二大姓陈氏族人的主要聚居地。桥头陈氏尊宋恩公为始祖,南宋末年因皇室姻亲及避元之难,举家从福建莆田迁往广东南雄珠玑巷,继迁东莞归德里(今沙井街道)。宋恩公父亲为当朝附马,本人亦官拜侍郎,迁居归德里三代之后,其孙敬德公分迁至桥头村附近开基创业。当时桥头一带已为林姓占据,林、陈两族为争夺土地水源,冲突不断。据传,陈氏一度被悉数驱离桥头,无处可去,又纠集族众打回来,逐渐站稳脚跟后,为庆祝再度建村而取名“重庆村”。东道主林氏却不买账,不承认“重庆”而称之“灶下”,带有贬义,意为陈氏只能在林氏灶下找饭吃。


陈氏宗祠始建于清朝初年,清代后期重修,上世纪80年代再度翻修,砖木石结构,三开间二进一天井二廊坊布局。祠堂占地约300平方米,比两座各占地220平方米的林氏祠堂还大出80平方米。而且,祠堂外墙门楣上“重庆村”三个鎏金大字和两旁“爱国爱民为世代宗旨,如兄如弟乃一脉承传”的楹联,格外醒目。


在林创基引领下,慕名来到这座频有历史文化内涵的陈氏宗祠。祠堂很安静,一位七十余岁的长者在院子里收拾枯枝落叶,拂拭拜台上的尘埃。长者姓陈,年轻的林姓书记与陈姓大伯随意地聊着家常,气氛其乐融融,完全感觉不出两姓间旧时的恩怨。陈大伯说,祠堂平常来的人不多,一些木质结构屡遭白蚁侵蚀,损毁严重。他自己偶尔会来拾掇一下,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是尽一份心而已。林创基开陈大伯的玩笑,说他是大地主,日子过得滋润,平时的营生就是收租,没事儿就来祠堂感恩祖宗。笔者作为陈氏后裔,又是重庆人,虽然彼重庆非此重庆,仍觉亲切。遂步入陈氏宗祠,奉上一炷香,向陈氏先人祭拜。


正如刘斯奋所说,岭南文化自带一股“雄直之气”。广府人、潮州人、客家人先祖筚路蓝缕开村立业的故事,世代流传。待参观完村里的三座祠堂,不禁想起深圳作家王一宪面对被拆除的岗厦文氏宗祠“五房祠”遗址时那声感叹:如今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五房祠内外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故事,它热闹过,温暖过,残酷过,也轰动过……



04
杨侯宫前的繁盛大榕树


桥头村的村民现已搬入新楼房,一片现代化小区,建在当年村边的田地鱼塘上。村民按每人50平方米、每平方米1500元的成本价购买,村集体再以装修费补贴的形式返还。小区被命名为“桥头鸿德园”,拔地而起的高楼,咖啡色墙体、蓝色落地玻璃窗,在高天丽日下姿意抒发着深圳原居民的风采和气派。对面不远处,矗立着让桥头人引以自豪、据称为全村带来好运的石牌坊,设计精美,材质考究,上刻数副楹联,而主联尤其大气磅礴:桥迎紫气名村焕采千秋瑞,头冠青云盛世昭辉百业昌。


杨侯宫前小广场上的巨大榕树


原来的村落被保留下来,变成城中村,不但承载着村民的乡愁,也演绎着无数外来打工者的出租屋故事。有的租住者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近20年,成家立业,孩子都已上了初中。那些年久失修完全不能住人的,则以断壁残垣的方式杂陈于横七竖八的村巷之间。在走访过程中,不时围过来一些村民,向我们讲述当年发生在这些老屋中的故事,如数家珍。一面面土墙,一棵棵老树,一片片残砖旧瓦,在斑驳的夕阳下自带沧桑,也显出一份别样的骄傲。


随行的桥头股份合作公司董事是个30来岁的年轻人,当年长的村民指着一段残破的墙体,告诉他那就是他家的祖屋,后生仔一脸茫然。笔者忍不住跟他开玩笑,说你可别小看这段破墙,它可是你作为桥头股份合作公司股东的股权证明书。破旧的老屋,无声地述说着村落的历史。但据林创基讲,村里的老人陆续故去,年轻人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本土文化存在断层的危险,如何保护和传承,是一个很迫切的问题。


除了三座宗祠和一些老屋,村里还有两处具有代表性的古建筑,颇能反映桥头村的历史文化内涵和生活品位。一是旅居美国的华侨林汝添修建的私家别墅“植利楼”,一是作为村民聚会和节庆祭祀场所的“杨侯宫”。


植利楼建于1934年,占地500多平方米,由主楼和辅楼相连而成,设计精美,建筑牢固。主体为钢筋混凝土结构,外墙用清水砖砌筑,虽然只有三层加一小阁楼,但层高足,且为碉楼风格,加上周围都是低矮土房,便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不过,这样一座精心建造的豪华别墅,甫一落成即逢时局动荡,主人家使用的时间并不多。1938年日军侵占福永,把别墅辟为关押抗日游击队的监狱。解放战争时期,一支国民党宪兵队驻扎于此。解放后,别墅曾作为福永公社武装部驻地。上世纪70年代,该楼是桥头大队的办公楼和粮仓,并在西边院墙开了一道门,便于进出。改革开放后,桥头村经济社会迅猛发展,办公场所鸟枪换炮,植利楼才弃而不用,直到2005年被列入区级不可移动文物保护点。


杨侯宫始建于清朝初年,三开间两进深,占地约100平方米。宫内供奉北宋名将杨六郎神像,终年香火不断。每年春节和特定节日,这里都会举行祭祀活动。听村里老人讲古,当年外村人攻打桥头村,杨侯显灵,全村大雾弥漫,外村人马迷路,败溃而归。杨侯宫前有一片小广场,是村民集会和休闲娱乐的场所。人来人往中,笔者被广场边两棵巨大的榕树吸引。据介绍,大榕树分别栽种于1962年和1992年,栽树人是林的熹的爷爷,时任桥头大队负责人。两棵大榕树的栽种年份,正是儿子林颂铠、孙子林的熹出生次年,想必是借榕树蓬勃的生机,祈愿家族兴旺发达。正如习近平总书记论榕树:它枝繁叶茂,苍劲挺拔,荫泽后人,造福一方,在调节气候、绿化环境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它又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多么贫瘠的土地,乃至乱石破崖,它都能破土而出,盘根错节,傲首云天……


来源:香港商报

作者:木木

编辑:佐一

封面:荷洁

校对:金霞

审核:静文

监制:Ori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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