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这东西,越陷越深。
十四、夜
文龙坐在泰丰公园的长椅上,眼前是冰封掉表层的湖水。耳机中传出的是齐秦的一首《遥远的天空底下》。昏黄的灯光将夜的深沉渲染得如此暧昧,指尖能感受到零下三度风的短暂停留。这里就是泰达,文龙的记忆在此已然停留了五个年头。
当年和胡禾君一起憧憬大学生活的时光,对文龙来说恍如昨日。那时胡禾君说上了大学会把《汽车之友》一期不落的买来看;文龙幻想着大学会有充足的时间,在洒进书房的阳光下一本一本的读自己想读的书,哪怕手边没有咖啡或茶。这样一种简单的深沉,却也被沧桑掉的时间抹杀,如今回头看,三年,也没能过上当初想要的生活。即将升入大四的文龙,早已脱离掉不切实际的矫情调与文艺腔,关注的重心变成了英语考试,工作实习与出国申请。生活被加上了一条沉重的锁链,可文龙依旧不断给自己加压再加压,仿佛只有透过撕裂皮肤渗出的鲜红,才能感受到些许的充实与安宁。对自己极端残忍,借以找回自信。每次结束掉长春一个学期的浮躁,文龙总是期待着回到泰达。似乎只有在泰达,心情才能归于平静,所有的凌乱就会清零。
泰达,是天津经济技术开发区英文首字母缩写的音译。蔡文龙升入高中不久,蔡爸由于工作调动离开长春去了泰达。蔡妈不放心留文龙一人在长春,只能勉强两头兼顾。寒暑假带文龙一块去泰达与蔡爸会合,等到开学再跟着文龙回长春。直到文龙高中毕业上了大学,蔡妈这才放心彻底搬去了天津。自此文龙一人留在长春独自生活。文龙那些留在长春读书的高中同学都过得很舒服,毕竟本地人在本地上学,父母都在身边,什么都方便。而那些去了外地上学的高中同学,每逢假期也都会回到长春。文龙可倒好,人留在本地,家却搬走了。到了假期,他就迎着同学从北京返乡的浪潮南下去天津。
泰达这个地方,填海造的新大陆,所有的基础设施都是崭新的。文龙住的小区门口有一个带湖的泰丰公园,虽然面积远远比不上长春的南湖公园,可毕竟就在家门口,便利强于规模。在泰达待的时间久了,文龙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竟也主动成为了泰达的营销大使,跟谁都免不了宣传夸赞一番。文龙好客,宣传之余还会盛情邀请朋友来做客。北京和天津本就近在咫尺,文龙那些在北京读书的同学架不住文龙的热情,基本都去过泰达。后来好多长春的同学也趁着假期专程造访。每次文龙都会领着他们去泰达三大街的那家苏荷酒吧。在长春,文龙最喜欢的酒吧是五月花,而在泰达就非苏荷莫属了。张思睿和邱帆帆去过,包木林和吴芳芳去过,冯诺和钟珊珊也去过,就连胡禾君也带着金小禹去过。可惜,所有和文龙一起在苏荷酒吧喝过酒的情侣,后来都相继分手了。来的人里也包括苏瑞祥,那次在他身边的人,是吴靓靓。
苏瑞祥高中的时候女生缘就很好。一副深沉的外表,人畜无害的低调。作为班里的生活委员,平日里收个班费啊,分发信件啊,和女生打交道的机会不少。后来他又在晚自习组织买奶茶,受到了班里女生的狂热支持。挑战朱颜掰腕子那次,更是让苏瑞祥一战成名。那个时候文龙和张思睿与吴光华同桌,坐在他们后桌的唐小丽每天上学都会带个苹果。每次张思睿和文龙都会把苹果要来,徒手用力将苹果掰成两半。有的时候遇到长相奇特的棘手苹果,由于找不到合适的发力点怎么也掰不动。苏瑞祥见状就会走来拿过苹果,两个大拇指一扣,清脆的一声“啪”,苹果就从中间应声断裂。这时他就会得到包括唐小丽在内一群女生经久不衰的欢呼声。
好多女生都认了苏瑞祥当哥哥,不仅唐小丽,就连胡小薇不知从什么也开始叫苏瑞祥“哥哥”。唐小丽是班里的好学生,尤其是进入高三之后,成绩突飞猛进,每次模拟考试都是班里第一名。虽然唐小丽之前和石健约会看过一场电影,但她却和楼乙绍走到了一起。但她和苏瑞祥的关系一直很好,后来唐小丽和楼乙绍分手去了美国,她也一直和苏瑞祥保持着联系。文龙记得有一天早上和陈博到学校的时候,竟然发现唐小丽和苏瑞祥已经在教室了。两人觉得奇怪,毕竟平时两人坐班车都是最早到校,而唐小丽和苏瑞祥一般来得都比较晚。直到午休的时候,苏瑞祥告诉文龙,他昨天晚上一直和唐小丽发短信聊天,两人越聊越兴奋,就决定一起出门压马路。两人家住得离学校都不算太远,偷偷摸摸地装好书包从家里出来,在接近破晓的自由大路散步。苏瑞祥对文龙说:“你知道吗,凌晨四点的长春,天空是深蓝色,自由大路是香槟色。”文龙想了想说:“凌晨四点的夜空,我也曾见过。”
尽管身边有好多关系暧昧的异性,苏瑞祥怎么也不承认他和周小婷有什么。苏瑞祥说他身边接触的所有女孩,他唯独对两个人没动过心思,一个是周小婷,另外一个是胡小薇。苏瑞祥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其实是段晓舞。段晓舞本来是文龙和周小婷介绍给石建的,但段晓舞和石健没相处多久就惨烈分手,后来就和苏瑞祥在一起了。文龙不知道段晓舞分手与苏瑞祥有没有关系,但石健一直心怀不满,觉得自己是被苏瑞祥横刀夺爱。后来苏瑞祥又和石健暗恋多年的吴靓靓谈起了恋爱,石健更是心如刀割,怨恨上天不公,为何自己看上的女孩最后都跟了苏瑞祥。因为这事,大家常开玩笑说苏瑞祥是名副其实的石健杀手。
高中毕业后,文龙的那些同学,不是留在了长春,就是南下去了北京。唯独陈博和苏瑞祥考去了西安。文龙还调侃他们,“跑那么远,这是要西天取经么?”陈博去交通大学读计算机专业,而苏瑞祥则是去读军校。
那次六个人掰腕子赢了朱颜,文龙被苏瑞祥的体格震惊。那天晚上文龙陪苏瑞祥去桂林路买木子铁奶茶,还不停地请教苏瑞祥怎么增强力量。苏瑞祥提着三大袋子奶茶,告诉文龙练力量很简单,就是多拎东西。苏瑞祥说完把奶茶交给文龙,自己大步流星地甩手走在前面。文龙是后来才知道,苏瑞祥家里是部队的。
苏瑞祥动身去西安军校之前,结拜的兄弟六人一块儿去苏爸的军营聚了一次。进到营地后,文龙眼前的情景一下子把他拉回到高中入学军训的那个时候。文龙他们跟在苏瑞祥身后在军营里游荡,路过全副武装的站岗哨兵时,他们都会跟苏瑞祥打声招呼。苏瑞祥领着五个人来到活动室,里面的健身设备都是他们军训时接触不到的。活动室正中央摆着一个台球桌,苏瑞祥拿起挂在墙上的球杆,架在桌上,用力一推,把摆好的球四散炸开。打球的时候文龙说苏瑞祥去读军校也算是子承父业。吴保国不以为然,撇着嘴说:“在和平年代,军队这东西,就是没有面孔的恶。”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人:“是谁在乱说话啊?”
这声音铿锵有力,语气不容置疑。大家停下交谈齐齐回头,只见一人全身戎装,腰杆笔挺,一顶平常无奇的军帽也被戴得严丝合缝一丝不苟,炯炯的眼神里透出一种不由分说的威严。文龙放下手中的球杆,立正站直行了一个军礼:“叔叔好!”
苏爸见状笑了,“你们当年军训是怎么练的?站军姿,重心要放在脚尖。”说完看向吴保国,“你们这代人幸运,生在了好时候。不过无论什么年代,军队都是和平的保证。军队是威慑,所有的和平都是军人换来的。没了军队做保障,哪有你们的幸福生活啊?你们在学校都读过‘将相和’的故事吧?渑池之会蔺相如口若悬河,秦王为什么不敢动啊?还不是因为忌惮廉颇在边境屯的十万精兵?”
苏爸是部队首长,当年文龙他们军训时的教官都是苏爸手下的兵。文龙后知后觉,难怪当时怎么是苏瑞祥当排长呢!那天是文龙第一次见到苏瑞祥他爸,却也是唯一的一次。苏爸一副军人的铮铮铁骨,没想到竟也说走就走。人生无常,苏爸去世时还不到五十岁。
苏瑞祥和陈博去西安的火车要开三十个小时。陈博后来跟文龙说,苏瑞祥一路上也没闲着,在火车上勾搭了一个同样去西安读书的女孩。苏瑞祥和女孩一路上聊得投机,到站之后就成了男女朋友。苏瑞祥却不承认两人的情侣关系,只说是认了个妹妹。后来苏瑞祥给文龙展示女孩的照片,文龙说:“这女孩怎么长得像文松啊?你知道文松么?”苏瑞祥一脸迷茫的看着文龙:“文松我不熟,我只知道武松。”
军校的作息和普通高校不同,苏瑞祥可自由支配的假期捉襟见肘,只有春节期间才能勉强回一趟长春。那年过年,苏瑞祥打给天津的文龙,说他又恋爱了。“这次假期回来跟我妹妹见了几次面,彼此都感觉很好,属于一拍即合的那种!这是我第二次认真谈恋爱,哥们决定谈一次大的,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我们已经通知双方家长了……”
苏瑞祥提到的“妹妹”,指的就是吴靓靓。文龙问苏瑞祥之前的段晓舞和火车上的女孩呢?苏瑞祥说他根本对段晓舞没感觉,坚持到毕业就分手了。至于火车上的女孩只是妹妹而已,不作数的。
吴靓靓高中毕业后去了师范大学,和文龙的南岭大学只有一街之隔。苏瑞祥和吴靓靓刚在一起就回了西安军校。开春吴靓靓生日的时候,苏瑞祥把生日礼物寄给文龙,拜托文龙跑腿给吴靓靓送去。那次送礼物是文龙第一次见吴靓靓,女孩长得乖巧,笑起来很甜,看到文龙后那一声“四哥”叫的很是亲切。两人留了联系方式,后来聊天时吴靓靓总是用重叠的语气词,在每一句话的结尾都会加上一个波浪号。文龙觉得吴靓靓是苏瑞祥全部女朋友中性格最好的一个。
那年夏天,苏瑞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三周的假期。放假后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陪着吴靓靓出去旅游。文龙邀请他们一定要来泰达找他玩,还帮两人订了酒店。苏瑞祥和吴靓靓坐火车来泰达那天,文龙一早起床就打车去火车站迎接。接到苏瑞祥和吴靓靓回到酒店,发现房间还没有整理完毕。于是文龙就带着两人闲逛,先是去了泰达图书馆,紧接着又去了联大的泰达校区。校园里一栋连着一栋的红砖楼,别致典雅。文龙不禁感慨,当年的高考志愿要是报了联大,现在说不定就在这里读书了。
晚上文龙领着苏瑞祥和吴靓靓,在泰达中心酒店的顶层吃了一顿饭。饭后一行人去了三大街的苏荷酒吧。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说起当年的事,结拜抽签啊,掰腕子接龙啊,奇味仙米线啊,木子铁奶茶啊,吴靓靓居然对他们高中时的故事如数家珍。文龙像是试探,问吴靓靓知不知道苏瑞祥认妹妹的习惯。吴靓靓倒也大度:“哥哥妹妹也只是哥哥妹妹,我才是正室啊!你看祥子不仅心在我这儿,人也在我这儿。”说完挽起苏瑞祥的胳膊,笑着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第二天中午,文龙陪着苏瑞祥和吴靓靓吃了顿生煎包,然后把两人送到火车站。苏瑞祥说他要带着吴靓靓先在北京玩几天,然后去沈阳转一圈,最后再回长春。三人分别后,文龙去麦当劳解决了晚饭,之后一个人去电影院连看了三场电影。
一周之后,正在泰丰公园散心的文龙突然收到一条来自吴靓靓的信息。吴靓靓告诉文龙,苏瑞祥他爸去世了。当时苏瑞祥和吴靓靓正在沈阳游玩,知道父亲病危的消息后,苏瑞祥一刻没停立即起身赶回长春。可苏爸走得急,苏瑞祥到底还是没赶上看他爸最后一眼。父亲走后,苏瑞祥白天忙着处理善后,晚上还要守夜,连续几天没合眼。吴靓靓善解人意,不打扰苏瑞祥,只在他没那么忙的时候陪着说几句话。文龙问吴靓靓两个人的状态怎么样,吴靓靓说:“倒没怪我,但估计应该很自责。”文龙回复说:“这种事都是命,怨不得谁,你们好好的才算对死者的慰藉。”
那年秋天,文龙开启了他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秋叶落尽的那天,吴靓靓联系文龙,半是抱怨半是求助,说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苏瑞祥相处了。她说,这两个月她和苏瑞祥联系的特别少,偶尔说上几句话,苏瑞祥连语气都没有,平静的像一条直线。吴靓靓感受到各种方面微妙的变化和冷落,与之前两人蜜月期的如胶似漆大相径庭。吴靓靓虽然知道要理解苏瑞祥,但总还是控制不住会多想,怕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苏瑞祥才不理她,也不能抱怨,显得不懂事,搞得自己丢了自信。前两天苏瑞祥更是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文龙的社交媒体页面回了吴靓靓一句‘滚’。吴靓靓看到后其实特生气,她印象中的苏瑞祥从来都没这么跟她说过话。吴靓靓本来想着让滚那就滚,跟苏瑞祥死磕到底。虽然后来苏瑞祥主动道歉了,但吴靓靓就是感觉现在相处的很别扭,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瑞祥,是该温柔点还是学他一样冷漠,完全没了安全感。
后来苏瑞祥和吴靓靓还是分手了。分手之后,苏瑞祥修改了社交媒体的个人签名:“最开始我是喜欢红茶的,可后来有个女孩对我说,她喜欢绿茶,于是我就改喝绿茶了,而且疯狂地爱上了一切跟绿茶有关的东西。可是谁又知道,我最开始是喜欢红茶的呢?”
文龙毕业去美国的第一年,吴靓靓联系文龙,说她和苏瑞祥进行了长久以来第一次亲切友好的会谈。文龙惊讶地问吴靓靓:“你们在哪见面了么?聊得如何?”吴靓靓回复道:“没见面,是在微信上,丫估计喝高撩骚撩错人了。”接着发了一个“哈哈”给文龙,文字结尾跟着一个波浪号。文龙叹息:“还以为你们关系好转了呢。”吴靓靓叹道:“怎么可能好转,往事不堪回首,丫一喝酒就撩扯我,早干嘛去了!四哥啊,我对当年白吃了你一顿大餐表示深切的羞愧的歉意。”
文龙最后一次收到吴靓靓的信息,是泰达爆炸的那年。爆炸的地方离文龙在泰达的家只隔两条街。大半夜的,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阳台的玻璃被撞出了一个长长的裂纹。吴靓靓在电视上看到泰达爆炸的消息后立刻联系了文龙:“看新闻里提到联大的泰达学院才意识到爆炸在你家那边,家里人都还好么?”文龙报了平安,说他父母暂时回了长春,而他现在人在美国。两人互相道一声保重,从此之后就再也没了联系。
苏瑞祥在父亲去世后就消失了,高中同学聚会再也没见过苏瑞祥的身影。但每次文龙从美国回来,苏瑞祥还是会单独约文龙,在深夜的桂林路麦当劳见上一面。苏瑞祥军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了江苏,苏妈在苏爸离世后也离开了长春,回到了江苏老家,想着能离儿子近一点。苏瑞祥说他这两年经常会来长春出差,说完还不禁苦笑,二十几年的家乡,现在只有出差才会来了。沉默了一会,苏瑞祥开口道:“不过我有可能调回长春,现在还不确定,这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就先别跟咱同学说了。”文龙问苏瑞祥是不是现在跟谁都不联系了。苏瑞祥想想,“除了你,就只有唐小丽了。”
陈博婚礼那年也是文龙最后一次回国,苏瑞祥同样和文龙定在桂林路的麦当劳见面,只不过这一次约在了白天。那时苏瑞祥刚过完生日不久,文龙在美国掐着时间,在北京时间零点准时给苏瑞祥发送生日祝福。苏瑞祥很是感慨:“四哥,毕业这么多年,现在也就只有你还能记得我生日。”苏瑞祥出现在麦当劳时文龙差一点没认出来,这才几年的光景,苏瑞祥头发稀疏了,啤酒肚也起来了,鼻子下还蓄起了八字胡。苏瑞祥看到文龙的反应也自嘲起来:“今天早上我洗完脸照镜子,看里面那个胡子拉碴的人感觉好陌生。竟然很难把他和记忆中的自己重合起来。看着看着我自己都笑了,指着镜子说:‘看什么看,不认识啊!’”文龙知道,其实人长大不只是外表的变化而已,还有那些藏在外表之下不易察觉的什么东西,人们称之为成熟。苏瑞祥说他今年彻底调回了长春,“折腾了一大圈,长春又变回了家乡。”
文龙劝苏瑞祥,既然已经调回了长春,不妨和其他同学见一面。正好第二天是陈博的婚礼,这么多年大家都没见了,去看看吧。苏瑞祥告诉文龙,他也要办婚礼了,就在下个月。
苏瑞祥调回长春后认识了一个女孩,当时女孩还在读大学。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决定等女孩大学毕业就结婚。前几天女孩毕业典礼,上午拿了毕业证,下午就和苏瑞祥领了结婚证。文龙真心为苏瑞祥高兴,举起可乐祝苏瑞祥新婚快乐。放下纸杯,文龙说他下周就要回美国,赶不上参加苏瑞祥的婚礼了。苏瑞祥说无妨,到时候会发婚礼照片给文龙。
那天苏瑞祥开着他那辆新买的SUV拉着文龙去移动营业厅充话费,一路上苏瑞祥聊起他的工作。调回长春后他负责军事基建,主管导弹防御工事的施工,上尉军衔,正连级。文龙赞许道:“都混到连长了,不错啊!”苏瑞祥不屑,“连长算个毛啊,在部队里,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这趟出来除了跟你吃顿饭,主要是给上级长官充话费。”到了营业厅,苏瑞祥熟练地把一串手机号输入机器,屏幕上显示余额还有1500元。“靠,这么多钱还让我充话费!”苏瑞祥愤愤地骂了一句,但还是从钱包里拿出三张一百块塞进机器。
苏瑞祥食言了,他并没有给文龙发他的婚礼照片。陈博婚礼那晚的答谢宴之后,文龙就再也没了苏瑞祥的消息。尽管每到苏瑞祥的生日,文龙还是会照旧在北京时间的零点准时发一条祝福。但是对话框里只有文龙那几条标着不同年份的祝福,却再也不见苏瑞祥的回复。有一天文龙心血来潮查看闲置好久的社交网络,发现吴靓靓不知何时已经删除了文龙。文龙随便翻了几张公开的照片,发现吴靓靓嫁了人,成了家,还有了一个女儿。文龙不禁感慨,学生时代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都慢慢失去了联系。只怪时间太无情,大家又相距太远。人生便是如此,成长不过一次次令人唏嘘的擦肩而过,所有的相濡以沫到最后都会沦为无可奈何下的形同陌路。
陈博婚礼答谢宴那晚,文龙在和老包分别后,打车回到紫荆花酒店。二十几年的家乡,文龙现在每次到长春都要住酒店,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算是游客。文龙坐在出租车后座,透过玻璃窗望着长春临近破晓的夜——黑的深邃的夜。
文龙觉得这黑色分明如此的熟悉。苏瑞祥为他爸守夜那晚,穿的也是这样一身黑色。那一圈套在手臂上的黑色方布,悄无声息地埋葬在他身上的一袭深邃,只有银色的别针显得格外耀眼。灵堂里没有窗,月光无法穿行。但文龙知道,外面的天是黑的。苏瑞祥一脸憔悴,无尽的空虚顿时聚集在苏瑞祥周围零点几平方米的空间将他牢牢束缚,他只能四肢无力地瘫在墙角。这一晚,不仅他失去了父亲,他的母亲也失去了丈夫。苏瑞祥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尽管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他还是得咬牙坚持。
文龙坐在旁边,苏瑞祥对他哭诉:“老四啊,我难受!”
文龙紧紧搂住苏瑞祥:“想哭就哭吧,我在呢。”
苏瑞祥悲恸欲绝:“老四啊,我没爸爸了!”
文龙看着摆在灵堂上苏爸的照片,蓝色的军帽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
文龙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姥爷去世的那天,他在姥姥家和表姐正玩着小霸王的俄罗斯方块,文龙他妈穿一身黑色,哭着脸走了进来。那时文龙还不能理解死亡意味着什么,他以为人死后就会变成挂在墙上的照片,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自己,一直默默地陪在自己身边,只是不能说话而已。后来文龙了解生死的含义,原来永别意味着,变成照片的那个人,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生活当中了。
看着苏瑞祥伤心的样子,文龙心里难受。他想起当年苏瑞祥在教工厕所陪文龙的那天,文龙把头靠在苏瑞祥的肩上,一下下地敲他的后背。那时苏瑞祥的臂膀,很硬很实。而现在他身边的苏瑞祥,身体蜷缩得像一个影子。
“老四,我难受!”苏瑞祥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念咒语一般。似乎说得次数足够多了,悲伤就能不再纠缠。
文龙抱着苏瑞祥,轻轻拍他的肩,“祥子,你快闭眼睡一觉吧,我在这儿陪着你。祥子,你快睡吧,有我在这儿陪着叔叔。”
祥子,快合眼睡一觉吧,别熬夜了。
夜这东西,越陷越深。
——未完待续——
英贤社伴你一起学习,一同感伤,一并前行。
英贤社
世界如此荒凉,只能培养一颗寂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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