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 (16) | 挣扎(下)

文化   文学   2022-05-12 10:12   美国  



仿佛一个巨大的黑洞,没有光,什么都没有。


十六、挣扎(下)


文龙并没有直接回学校。出租车将三人放到学校南门,接着将文龙送到亚泰大街的一处住宅小区。自从进入大三,文龙开始注重起了平时成绩。无论考过多少的职业证书,对于留学申请来说,学校的成绩毕竟还是举足轻重的考核项目。文龙不想住学校的宿舍,又不愿每天早起忍受家与学校之间那段算不得短的车程,索性在学校旁边租了一间房,步行到教学楼不过十分钟。租房后的第一周,文龙每天晚上都会睡在出租房,第二天早上像模像样地出现在教室,引得文龙的室友好一阵惊讶。为了出勤的二十分成绩,文龙本打算大三的一年就这么隐忍下去,直到他遇到了常太波。


常太波的首次亮相是大三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大肚便便的常太波走上讲台时,他脚下的木板被踩的吱吱作响。厚厚的眼镜片被金丝围住,平坦的鼻梁下是一张硕大的比例失调的嘴,下巴上的肉一圈套一圈足足有三层。常太波用右手食指狠很地推了一下眼镜,开始了长篇累牍的自我介绍。常太波刚刚从南岭大学管理学院博士毕业,这是他毕业留校教书的第一年。他说他是学院十年来毕业后成功留校的第一人,说这话时,语气志得意满,表情得意洋洋。之所以第二周才来上课,是因为他之前的研究项目上周刚刚收尾。项目是和毕马威合作的一个针对中小企业的问卷调查,但经常太波的嘴里一说,好像他为全人类做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贡献。


“上个月我拿到的工资有四万块之多!四万块!你们毕业后工作十年都不可能赚到四万一个月。我毕业之后应该是直接带研究生的,但校领导让我先在基层锻炼锻炼,所以我才在这儿教你们,你们真是运气好!”常太波接着又围绕着他的四万块钱东拉西扯二十分钟,说他还去了财务部想找点合法避税的名目,但最终无功而返。“四万块钱明明可以分成几笔,平均摊到接下来几个月的工资单上,这么一来税率不就低了么。那帮财务部的能力还是不行,难怪赚不到四万一个月,都是有道理的。


常太波一番自吹自擂讲到一半的时候,程雎已经做了十几次想要呕吐的表情。文龙也是不停摇头,心想这号人物是如何混成大学老师的。但转念一想,南岭大学这地方之所以是这副模样,也正是因为充满了这号人物。常太波的课上了两节,文龙实在忍不了,把心一横:去他妈的!管它什么平时成绩,还是别浪费宝贵的生命了。文龙签了一年租约的房子,满打满算住了不到一个月。


拿满出勤成绩这条路走不通,文龙只好靠重修刷分。重修只看考试成绩,课堂出勤不计分数。但想要重修课程,就不得不去教务处找杨大伟报名。而每次杨大伟都是百般刁难,文龙不得不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才能勉强让杨大伟动一动手指,把文龙的名字加到重修名单上。文龙忍不住和室友吐槽,室友听完并不惊奇,还给文龙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室友告诉文龙,他前一个学期去厦门大学做交换生,交换结束回到南岭大学,找杨大伟办理转学分的过程也是历尽波折。杨大伟毫无耐心极尽刁难,任凭室友苦苦哀求,杨大伟就是拖着不办,还指责室友说谁让他没事瞎出去交换!杨大伟的办公室不知道被室友跑了多少趟,每次都是一无所获。直到有一次,室友在杨大伟的办公室遇到了黎乐乐。黎乐乐在室友交换的那个学期去了新加坡交流,那天她也是去找杨大伟办理转学分。杨大伟见了黎乐乐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跟黎乐乐说起话来和颜悦色。杨大伟先是对黎乐乐一番嘘寒问暖,最后还不忘问一句:“你爸最近挺好的?”。得知黎乐乐来办转学分,杨大伟痛快利落地敲着键盘,身手矫健地将教务处的印章盖在打印好的表格上。室友趁着这个时机走上前,低声下气地说:“能不能麻烦杨主任,顺手把我的也办了?”杨大伟地瞪了室友一眼,最后还是勉强的给他转了学分。


文龙正酝酿着同仇敌忾的情绪时,室友接着说道,他从上几届的学姐那儿听到一些关于杨大伟的流言。杨大伟为人固然谄媚,但曾经的他也还不至于是这幅模样。杨大伟也有过和学生打成一片的日子。那时有一个女孩和杨大伟关系很近,然而就在毕业前夜,女孩在宿舍割腕自杀了。得知消息匆忙赶去的杨大伟没有赶上见女孩最后一眼,他抱着女孩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嚎啕大哭。从那之后杨大伟就开始恨女人了。后来得知女孩是因为男朋友出国抛弃她才寻了短见,杨大伟就连男人也一起恨了,尤其是恨那些打算出国留学的学生。“你为了出国留学刷分,杨大伟能给你好脸色才怪。”室友说。


文龙大三的最后一场考试是重修刷分。宋思傲那一科不及格,于是和文龙一起重考。坐在文龙后桌的宋思傲让文龙答完给他传纸条,文龙当然义不容辞。不想两人的对话被前桌学生会的胡静河听到了,挤眉弄眼地拜托文龙也写一份答案给他。文龙和胡静河不熟,但想着反正一个人是帮,两个人也是帮,多写一份答案不过举手之劳,于是就应了下来。考试开始后,文龙迅速地答完卷,在草稿纸上写好两份答案,撕下一条,趁监考老师不注意,从桌下递给宋思傲。宋思傲接过纸条,轻轻地踢了一下文龙的椅子表示感谢。文龙起身交卷,经过前桌的时候偷偷地把另外一张纸条放到胡静河课桌的边缘。可胡静河竟然没拿住,写满答案的纸条明目张胆的掉到了地上。这一切被监考老师尽收眼底,果断叫住文龙,先是收掉文龙手里的试卷,然后立刻通知了教务处的杨大伟。


文龙站在走廊看见迎面走来满面春风的杨大伟,心想:坏了,这回彻底栽他手里了。杨大伟喜笑颜开地对文龙说:“让你瞎重修刷分!你这个学期重修的学科一律零分!”文龙虽然自认倒霉,但也不想束手就擒,于是负隅顽抗道:“明明是一科的事,哪有连坐的道理?而且我又不是抄别人,是给人抄,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处分?”文龙没想到他的这句话竟说得杨大伟哑口无言。片刻的沉默后,杨大伟开口了:“我是教务处主任,我他妈说啥是啥!这回不仅重修没分,你就等着我给你记过吧!像你这样的,出了国也是给南岭大学丢脸!”


文龙从逸夫楼出来的时候正值落日。通向学校西门的中央大道被黄昏的余晖照得鲜红,像是燃烧烈火的地狱。文龙在上面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脚下仿佛灼烧般的痛。他的脑中闪现着纷杂的思绪:要不干脆退学算了,何必在这儿忍气吞声!文龙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地方耗费了三年的光阴,打心里为自己感到不值。紧接着就后悔当初没和吴光华一起复读。当时的文龙不想浪费一年复读,结果现在回看,反而荒废了三年。因小失大,不禁追悔莫及。要不算了,反正也是重修,大不了就用现有的成绩申请。转念一想,又不甘心,凭什么就非得让杨大伟得偿所愿?但文龙又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黎乐乐,有一个能让杨大伟阿谀奉承的系主任的爹。在这所学校,文龙连自己的同学都不认得几个,去哪里找能够压制杨大伟的关系……猛然间,文龙突然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上他的忙。


第二天中午,文龙请梁静静在天厨美馔吃了一顿饭。席间文龙和梁静静只是闲聊,想让她帮忙的话迟迟说不出口。梁静静看出文龙有心事,爽快地挑明如果有什么麻烦,力所能及的事一定帮。文龙于是说了重修刷分与杨大伟的一番瓜葛。梁静静听完,拿起手机给她妈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前因后果,说了几声“嗯”之后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梁静静对文龙说:“我妈和咱院的党委副书记是大学同学,她一会儿跟他打个招呼,你明天直接去学院找他就行。”文龙连忙感谢,想到求人办事不能不讲礼数,于是请教梁静静,带什么东西给学院的党委副书记比较合适。梁静静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妈提过他喜欢车模,你要是家里有的话可以带一个去。”


文龙回到家后立刻翻箱倒柜却一无所获。这才想起家里的车模都被运去了天津,只剩下胡禾君汽车比赛获奖后送给文龙作为礼物的车模。文龙心中百般不舍,但最终还是忍痛割爱,将模型包好,第二天带去了学院。进到学院党委副书记的办公室,文龙端正态度先是一番检讨,说自己不该协助抄袭,这两天已经充分反省并且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会虚心接受学院的一切处罚。说完上前两步,把装着车模的袋子递了过去。毕竟校党委副书记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再加上文龙的一番装模作样看着倒也诚恳,副书记于是接过袋子放到脚边,请文龙坐到沙发上。副书记先是对文龙进行一通表扬,当然说的都是客套的场面话,然后觉得寒暄的差不多了,就拿起电话叫杨大伟到办公室来一趟。杨大伟弯着腰走进副书记的办公室,一副卑躬屈膝的身段,脸上堆满曲意逢迎的笑容,一双眯缝眼几乎要和鼻子撞到一起。等他扭头看到沙发上的文龙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恰好停留在谄媚和严肃的中间地带。


“书记找我有事?”过了好久,杨大伟才终于回过神来,勉强从嘴里挤出六个字。


“我听说考场上出了点事故?文龙是好学生,对好学生,学院一直以来都是以鼓励为主,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杨大伟连声应和,“文龙成绩一直都不错,这次也是为了刷分重修课程,很有进取心,值得表扬。”


“你有什么处理意见啊?”副书记问道。


“这个,他虽然不是抄别人,但毕竟也是协助抄袭,重修科目理应作废。鉴于学生平时表现优异,除此之外不予额外处罚。”


从副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文龙感觉神清气爽。虽然重修的这门课算是白费功夫,但文龙这个时候已经觉得无所谓了。这是他在南岭大学的最后一个夏天,距离毕业解脱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走出学院楼的大门时,文龙看到胡静河和廖胜男一左一右,正在卖力地帮杨大伟擦车。两个人全神贯注,自然没有注意到文龙投去的带着鄙夷的目光。杨大伟那辆白色捷达表面沾满了肥皂泡,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彩虹。


“最后一年,让我离开!”文龙在心里呐喊着。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是来自徐可可的信息:“我想出国,该怎么准备?”


文龙还没从杨大伟事件给他带来的厌恶情绪中平复,就得知程雎遇上了麻烦。始作俑者正是常太波,他居然让程雎挂科了。升入大三后,程雎开始为考研做准备。他本来就不喜欢上课,尤其常太波的课,更是令程雎作呕。程雎吸取了文龙的教训,和各科老师都提前打了招呼,说自己忙于准备考研,无法保证课堂出勤,希望老师能够体谅。那些教授本来就对教课不怎么上心,他们宁愿把全部时间都花在为自己的项目拉赞助,就顺水推舟算是默许。唯独常太波,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非要教育程雎一番才肯罢休。那天上午程雎外出办手续翘掉了常太波必定点名的课,下午回到宿舍后,他给常太波发了封半是解释半是请求的邮件:


常老师您好:

我是管理学院大三的程雎,目前正为明年的研究生考试做准备。由于考研涉及大量的学科复习与程序准备,因此难免有时无法保证课堂出勤,希望老师能够理解!关于今天上午的课,学生在那时需要在外办理相关手续,因此没有出勤,再次希望老师能够予以理解,学生感激不尽!学生向常老师保证能够独立完成课程学习任务,学生之前取得的成绩足以说明学生的学习能力:

1. IELTS(雅思英语考试) :7.5分
2. BEC(剑桥商务英语高级考试):通过
3. SAC(证券从业资格考试):已经通过《证券投资基金》,《证券交易》,《证券市场基础知识》,《证券投资分析》4科考试
4. CPA(注册会计师考试):已经通过《经济法》科目考试

研究生考试对学生非常重要,希望常老师予以理解,并且不要扣掉学生的平时成绩!谢谢!


程雎本以为自己措辞恳切的邮件可以让常太波对他手下留情,可常太波毕竟不是凡人。程雎穿好外套正准备出门吃饭时,收到了常太波的邮件回复:


你的外语成绩和投资专业知识都非常好,我很佩服。好好奋斗,肯定有发展。


但是从你提出的要求,我感觉你在一些根本性问题上认识可能存在偏差。人很难在每个方面都很优秀,在获得一个方面突出优秀的同时就要接受某些方面不那么出色,但是你好像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你以后的发展不仅仅取决于你的英语成绩和投资知识的成绩,特别是当你职级上升的一定级别时,能力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也不再能够帮助你在众人中突围出来,这时为人处事所体现的道德水平以及大家对你的信任程度对你的发展更为重要,你现在好像没有充分重视这些,可能你现在认为这些不重要,但是很多事情久了就会形成惯性,当你想改的时候可能并不那么容易。


学院教务口的同事对你四处要分的行为十分反感,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将学习的重点放在了英语和投资相关知识的学习上,就应该接受其它科目因为不能按时出勤和学习不到位造成的成绩的不理想,你要分的行为不像是一个汉子的表现,想在某个方面拔尖要做一个铮铮铁骨的硬汉子才行。


也许有些老师因为对自己授课的不自信,认可了你的要求并帮助了你,但我认为这短期可能对你有利,但长期不利于健康的发展。我的课程严格尊重事前约好的规则,对于规则的敬畏是必须培养的一种精神,就像你学习的注会和证券从业一样,它们培养的正是你以后做事应该遵守的规则。


奋斗吧。


程雎反反复复将常太波的邮件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心中的怒火就增加一分。吃饭的时候喝他平时最爱的鸡汤也味同嚼蜡,满脑子都是常太波那一张肥头大耳丑陋不堪的脸。回到寝室后,程雎越想越气,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别人眼里的好学生,要不是高考失利,也不至于沦落到和这一帮傻逼同流合污。程雎盯着电脑屏幕上常太波邮件结尾的“奋斗吧”三个字,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句阴阳怪气的挑衅。程雎这口气是怎么也忍不下去,就拿起鼠标点击邮件下方的“回复”按钮,将心中的愤懑一气呵成地敲到屏幕上:


谢谢常老师百忙之中能够拨冗回复学生的邮件,学生深感欣慰。对于常老师坚持的所谓“决定”,我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此回复没有任何多余要求,只是常老师回复的邮件中有太多的逻辑错误,学生虽不才,但涉及到逻辑问题,虽然学生手头有很多事要忙,但也忍不住要写点什么。首先声明:我的这封邮件无需回复,就算回复了我也不会阅读。通过一个学期的接触,感觉常老师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应该不会对学生一点心里话计较,如果下文有冒犯到常老师的地方,学生在此道歉,请常老师包涵。

首先,“人很难在每个方面都很优秀”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世界上学问如此浩淼,用有限的生命学习无穷无尽的知识,必然只是徒劳。但是第二句“在获得一个方面突出优秀的同时就要接受某些方面不那么出色”这句话便出现了典型的逻辑错误,叫“false dilemma”。对于学校这点小儿科的课程,学习尚且无需很多功夫,何况应付考试,只需几个晚上而已。对于学院这些所谓“高等教育”的课程,死板落后,毫无意义。

其次,“特别是当你职级上升的一定级别时,能力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也不再能够帮助你在众人中突围出来,这时为人处事所体现的道德水平以及大家对你的信任程度对你的发展更为重要”。首先,能力在任何时候都是重要的。没有实力,一切都是扯淡,除非“你爸是李刚”。但“你爸是李刚”的情况,也仅限于在专制体制下才能够产生。常老师为人师表,居然用这种僵化的专制思维来教导学生,学生实在不敢恭维。之后老师说道:“为人处事所体现的道德水平以及大家对你的信任程度对你的发展更为重要,你现在好像没有充分重视这些”。我不知道常老师是如何通过一封邮件便匆忙为我下了一个“不重视为人处世和道德水平”的定义。这种逻辑错误叫做“hasty generalization”。

第三,南岭大学号称高等学府,理应是为学生提供一个自由发展空间的圣地。但在学院的三年里,学生似乎并没有感到学院有这样的认识。管理的底线是“不挡路”,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发展方向,学校在这个时候应该做的是支持学生,为学生提供帮助。这一点我不想赘述,常老师可以读一下哈佛大学的案例,看看他们是如何运营教育的。学校不该出现这种官僚体制管理。

对于老师来说,这里学生没有冒犯的意思,点名是无能老师维护他们可怜自尊心的法宝。如果是好老师,博学并且讲课活泼,那么学生们一定会抢着来听课的。如果某个老师讲课枯燥无聊,上课这种事情就是浪费老师和学生时间的事情罢了。这个时候老师用点名的方法保证出勤,就是自尊心作祟。即便学生坐在教室,也不会愿意听课,老师只不过是通过营造一种课堂上门庭若市的假象,用来满足自己可怜的自尊心罢了。

对于教务处来说,既然是为学生服务的,那么如果点名是督促学生学习的方式,那么好,有些学生无需督促,即便不去上课,依然能把课程学的很好。一个学科学的好不好和去不去听课是两个问题,没有因果关系。如果硬把这两件事看作是因果关系,即:不上课就学不好。那么,便是“fail to establish a causal relationship”。这也是典型的逻辑错误。

谢谢常老师的坦诚交流,学生很感动。暂且搁笔。


程雎一鼓作气完成邮件,连多看一眼都顾不上,迫不及待地点了“发送”。合上电脑,程雎顿时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常太波再没回复程雎的邮件,生活似乎又回到了风平浪静的状态。常太波依旧每节课都不忘点名,而程雎再也没有出现在常太波的课堂上。程雎为丢掉出勤分数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等他看到成绩的时候却瞬间傻了眼。常太波的那门课,他竟只拿了58分!程雎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的分数,自己再怎么不上课,也不挂科啊!何况考试前他明明花了一个礼拜背下了书上所有的知识点,这个分数绝对有问题。程雎跑到常太波办公室找他理论,常太波爱答不理的态度让他很是光火。眼看着沟通无效,程雎于是要求查卷,一定要搞明白58分到底是怎么来的。可常太波就是不准,咬定自己的打分公平公正,是程雎自己学习能力差才导致不及格。双方僵持不下,最后不欢而散,程雎离开的时候,重重地摔了一下常太波办公室的门,整层楼都听得到那一声“砰”的巨响。


程雎确信自己挂科一定是常太波在公报私仇。于是他找到黎乐乐,想拜托她请她爸帮忙。黎乐乐她爸是系主任,算是常太波的直属上级。听程雎说完情况,黎爸止不住地摇头:“你说你招惹谁不好,非得惹上常太波,但凡换个人都不会闹成这样。”经过黎爸的居中调解,加上常太波也自知理亏经不起查卷,勉强同意了让程雎重考。本以为一场闹剧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但常太波只给程雎的重考试卷打了61分。黎爸旁敲侧击地提醒常太波适可而止,可常太波不依不饶,坚持只给61分,多一分都不行,连系主任的面子也不给。黎爸脸上自然挂不住,但作为领导也不好和小辈翻脸,就让黎乐乐去安抚程雎顺便探探口风。程雎觉得黎乐乐和黎爸夹在中间骑虎难下,就主动提出61分就61分吧,这事就这么过去。虽然分数很不好看,但毕竟避免了挂科,程雎纵然心里百般愤恨,也还是去黎爸办公室礼貌地表示了感谢。黎爸见程雎给足了台阶,心里直夸这孩子懂事。这时常太波正好在走廊经过,看到办公室里的程雎,突然来了兴奋劲,走过去对程雎说给他61分是为他好,这一堂人生课将来会让程雎受益匪浅。常太波胡喷了一番蠢话后还不过瘾,想起之前程雎在他办公室摔了一下门,于是非要程雎向他道歉。黎爸在一旁很是尴尬,但程雎最终还是忍了,弯下腰对着常太波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程雎和文龙说起这事时咬牙切齿,语气里全是藏不住的怒气。文龙听完对程雎说:“第一次见你忍气吞声,这该是你这辈子遇到最恶心的事了吧?”


程雎不带一丝犹豫地脱口而出:“来南岭大学才是这辈子最恶心的事!真他妈是命中一劫!过完这一年,让我离开!”说这话时,程雎死死地握紧拳头,骨节发出一阵“咯咯”声。发泄完情绪,程雎突然岔开话题,“对了,你猜我重考的时候还看见谁了?”


“谁?”


“徐可可。”


升入大四后,文龙忙着为出国申请做最后的准备,而程雎也进入到了考研的冲刺阶段。姜凡在新生入学时给大一带班,他在自己带的班里挑了一个女孩当班长,并在开学不久后和女孩正式交往。文龙见面不忘挖苦姜凡:“和新生女班长在一起你不担心啊?一句话没说好她装死倒在室友怀里你怎么办?”姜凡笑着说:“你以为南岭大学所有女孩都是廖胜男啊?”看着姜凡轻松的神态文龙很是欣慰,姜凡终于算是彻底从与杨惠惠分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宋思傲继续当着他文化团的团长。团里的学姐毕业后,两个人就断了联系。自从学姐走后,每个星期的排练宋思傲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颓丧模样。宋思傲想过读研,但自知不是考试的料,而平时成绩不理想,又远达不到保研的要求。于是他另辟蹊径,想以文化团团长的身份走特殊人才保研这条路。宋思傲对此是抱了很大希望的,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得知自己落选那天,宋思傲在学校一整天心情都非常低落。文龙忙着申请,程雎冲刺考研,姜凡谈着恋爱,好像只有自己无所事事。宋思傲从兜里拿出一支长白山叼在嘴里,朝姜凡的寝室走去。姜凡正在电脑上修改着简历准备申请工作,看见宋思傲进来,刚要开口,却被宋思傲打断:“姜凡,你啥也别问,出来陪我一会就行。”姜凡点点头,跟着宋思傲走到他寝室对面阳台的窗前,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长白山。宋思傲掀开芝宝打火机,将姜凡嘴里的烟点燃,然后把自己嘴里的那根也点着。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走廊靠着窗台抽烟。宋思傲仰头看着天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里的那根长白山被这一口烧掉了三分之一的长度。宋思傲不开口,姜凡就也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将手里的烟抽完,把掐灭的烟头从窗口扔了出去。宋思傲这才扭头看向姜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得去文化团排练了。”


那天下午宋思傲在文化团排练时,有一个女孩一直在悄悄地关注着他。其实不止那一天,女孩在意宋思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也说不准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迷上了宋思傲。看到宋思傲满目愁容,女孩终于主动上前表达关切。宋思傲告诉女孩他情绪低落是因为保研落选,他当然没有把之前和学姐的事情对女孩说。那晚女孩陪着宋思傲喝了好多的酒,也讲了好多的话,女孩在宋思傲最需要温暖的时候,雪中送炭般地给予了充足的关怀。宋思傲自然很是受用,很快两人就水到渠成开始交往。


姜凡和宋思傲在求职季都找到了长春的工作,宋思傲卖汽车,姜凡卖机票。宋思傲的新女友本和宋思傲说好,毕业后会留在长春工作,而且也收到了长春一家国企的录取通知。可女孩后来被一家广州房地产公司的总裁办录取,薪资待遇是长春国企的三倍还多。女孩动了心,和宋思傲表明她想要去广州的意向,承诺说自己就去三年,三年后回到长春,两人就结婚。宋思傲觉得既然广州公司待遇好,没有理由不让女孩走。三年虽然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长,节假日还可以找姜凡买机票去广州和女孩相聚,于是就答应了。姜凡听说后连忙劝宋思傲,如果两人是奔着结婚的认真交往,就不能让女孩走。姜凡之前听人说过那家公司的总裁办,里面清一色的年轻姑娘,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陪领导出差。虽然收入很高,但不是没有代价,可能哪次出差不小心就真的被总裁办了。姜凡认识个学姐,毕业后去了那家公司的总裁办,平时总是被上级骚扰,结果不到半年就辞职了。宋思傲听后大惊失色,把姜凡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女孩。可女孩心意已决,任凭宋思傲磨破嘴皮也不为所动,最终还是在公司录用合同上签了字,宋思傲不得不接受未来三年担惊受怕的异地恋。


女孩签字的那天,正是研究生考试成绩放榜。那天程雎一直坐在寝室,一刻不停地刷新着网页。当看到399分的成绩时,他全身像是通了电流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紧接着他用力掐了好几下自己的脸颊,直到疼的差点哭出眼泪,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随即在原地猛地跳了起来,大吼了好几声“操你妈的南岭大学”,声音说不定都能传到几百米开外的逸夫楼。那时黎乐乐凭着连续三年的国家奖学金被保送去了复旦大学读博士,程雎的考研成绩远远高于复旦历年的录取线,他又可以继续和黎乐乐做同学了。程雎幻想着和黎乐乐在上海开启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满心的欢喜溢于言表。他终于可以离开怨恨了四年的南岭大学。永别了教务处,永别了杨大伟,永别了常太波。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终于可以从他眼前消失,他又再次能够将自己的生活拨回正轨,想到这儿,程雎终于喜极而泣。


不久复旦大学就公布了初试分数线:375分。程雎等待复试通知的那段时间神清气爽,他在过去的四年里从来都没有这样高兴过。在南岭大学的日子,他觉得自己一部分的灵魂被永久性的切除了,每一天都像炼狱般折磨。而这种日子即将结束,像是从黑暗长廊尽头的出口发出的微光,这光一点点向他照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是他每天都会掐手指计算的应当收到复试通知的日子都过去了好几天,程雎依然没有收到复旦大学的任何消息。程雎心里开始发慌,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周围。程雎连忙上网去查,把复旦的复试名单来回看了十几遍,却仍然在上面找不到自己的名字。虽然程雎的总分远远高于分数线,可他报考的学院有各科的最低成绩要求,而程雎的政治科目分数不达标。程雎顿时两眼一黑,差一点晕倒过去。明明近在咫尺的救赎,怎么就是无法触及?


复旦梦碎后,程雎联系了北京关中大学,想要尝试一下志愿调剂。关中大学招生办的人看到程雎的考研分数很是兴奋,告诉程雎他的分数在报考关中大学的考生里排名第一。可是程雎第一志愿并没有填报关中大学,关中大学那年又没有调剂名额,所以程雎又只好和关中大学擦肩而过。但招生办的人对程雎说,下一年只要他报考关中大学,就百分之百让他进复试。知道程雎考研落榜的消息,人在泰达的文龙给程雎打了一通电话表示安慰。程雎向文龙抱怨,想不到填报志愿竟然会对人生造成如此大的影响。文龙笑了,他最是了解这其中的苦涩。文龙问程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程雎说他不想找工作,明年会继续考研。文龙问程雎是不是还考复旦?程雎叹了口气,告诉文龙他明年要报关中大学,接着说了关中大学招生办答应他保复试的事。文龙也跟着叹气,感慨着命途多舛。程雎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算了,就这样吧。南岭大学就是我的命中一劫。看来这个劫,我还没渡完。”


——未完待续——


英贤社伴你一起学习,一同感伤,一并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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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如此荒凉,只能培养一颗寂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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