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郑常 | 本月看了啥 (2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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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独》

七月最大的成就便是一个月内读完了《百年孤独》。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百年孤独》既然意外的“好看”。马尔克斯文字精练幽默，描绘的情节光怪陆离，沉重的主题却一点也不苦大仇深。要聊这本书，我不得不涉及一些重要人物和剧情，因此对剧透敏感的朋友建议谨慎阅读本篇评论。

《百年孤独》讲述了一个叫布恩迪亚的家族在一个虚构的南美小镇马孔多一百多年以来的的兴亡过程。这个故事梗概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南美版《红楼梦》？不得不说，这两部巨著在有些地方却有相似之处：略带神话色彩的开头、白茫茫一片的结尾、以及尤其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读过的人知道我在说什么）。

但《百年孤独》更高明之处在于，作者敏锐的洞悉了人类社会的最大悲剧：在大部分地方和大部分时候，黑格尔概念下的“历史”或者说“历史的进程”其实是停滞的。

在书中的马孔多，人们能接触到的日常用品日新月异，但精神并没有变得更自由、自觉。他们在不断遗忘过去发生之事的同时也即将承受过去已犯之错的代价（失眠症引起的失忆是书中一处重要情节）。很多人觉得《百年孤独》难读是因为书中出现的人名实在太多，甚至大部分男性角色的名字是“奥雷里亚诺”，“何塞”，“阿尔卡蒂奥”这三个短语的不同排列组合。如果你强迫症发作必须要记住谁是谁，那么阅读体验可以说是崩溃。然而我在阅读的时候却心安理得的遗忘，因为我很快意识到这糟糕的命名是作者有意为之。在一个“历史”停滞的小镇，这个“奥雷里亚诺”是那个“奥雷里亚诺”的叔叔还是侄子并不重要，因为侄子所行之事和叔叔同属一个经验位面。他们要么被情欲，要么被权力欲推动着轮流干出或荒唐或残忍的事情。这些事在不同场合和情境下有着不同的具体表现形式，但却只是历史观下无伤大雅的琐碎细节。

书中有两人可以说是明确地意识到了马孔多陷入历史黑洞的诅咒。第一位当然就是吉普赛人梅尔吉亚德斯，他几乎是作者本身（这个设定和《红楼梦》里的“石头记“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有趣的是，Netflix剧版《百年孤独》的预告给了梅尔吉亚德斯炼金术手稿上的衔尾蛇一个大特写。衔尾蛇除了明面上代表炼金术，更暗指书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循环。

第二位是活了140岁的庇拉尔，也是马孔多最后一个记得第二代奥雷里亚诺上校的人。她一出场便以塔罗牌占卜术闻名，帮助布劳迪恩家族的前两代人作出各种重大选择。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可以仅靠名字就推断出各代布劳迪恩的命运，这本身就暗示了马孔多发生的一切都有迹可循，是历史的不断押韵。临终之际，庇拉尔怂恿了最后一代奥雷里亚诺拥抱自己被诅咒的宿命，完成了家族的闭环，随之撒手人寰。她在书中时不时的现身，就和家族族母乌尔苏拉一样，是这场时间乱流中少数的锚点，提醒着我们客观时间的真实流逝，以及物理时间和历史时间的逐渐脱节。

马尔克斯本人提到过《百年孤独》里浓缩了拉丁美洲包括他的祖国哥伦比亚的悲惨过去。书中两个大事件，左翼革命和香蕉共和国，皆是曾经发生过的沉甸甸的历史。马尔克斯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仪式上的演讲标题为《拉丁美洲的孤独》。究竟什么是孤独？看完全书后我说说自己的理解：在个人层面，不会爱人以及被爱的人是孤独的。在群体和民族层面，如果“世界上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事情”时却只能“像驴子一样活着”，在真正历史的主流旁空转，那么他们就是孤独的。这本书是献给孤独的人们的史诗。

今年上映之前口碑非常高的一部恐怖片，也可能是我人生最后一部在电影院观赏的恐怖片。我是个极其害怕看恐怖片的人，遑论在大荧幕之下躲无可躲。之前只在影院里看过《小丑回魂》两部曲，但说实话那部电影里的恐怖镜头屈指可数。前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小红书开始疯狂给我推荐《长腿怪物》这部电影，种种评论都认为这是近十年来最好的恐怖片，令我不禁十分好奇。更重要的是，不少网友指出这片几乎没有jump scare和鬼怪，顶多是有点血腥镜头，与其说是恐怖电影不如说是带着惊悚元素的探案电影。种种诱惑下，我忍不住在一个下午走进影院，但结果却大失所望。

这部电影确实有个很棒的开头：过去20年俄勒冈地区陆续发生了一系列离奇的灭门案，现场没有任何外人闯入的痕迹，只有一封署名为“长腿”的密码信。更巧的是，所有案件发生的当天都是家里女儿的生日，且她们的生日都是14号（无辜躺枪）。女主作为一名FBI新人探员，在另一起案件中展现出惊人的第六感，随后便被上司安排追捕这个叫“长腿”的连环杀人犯。“长腿”在发现女主接手案件后，竟然主动留下破译密码信的线索，似乎想和女主玩一个残忍的猫鼠游戏。

电影的这前二十分钟真的精彩，快速设置重重谜题，既铺垫了背景故事又抓住了观众的好奇心，类似《七宗罪》和《沉默的羔羊》。同时电影大量采用超广角镜头，时常将女主放置在一个摇摇欲坠的旷阔空间里。你的眼睛会不禁瞟向镜头边缘的门或者是走道，担心危险随时会在下一秒从里面冲出，只能保持高度紧张。然而从真正探案开始影片就开始显露疲态。观众期待的一个谜底紧扣着另一个谜底被连环破译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甚至回顾影片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些线索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而到了电影最后20分钟的解密环节，真相更是令我大跌眼镜：案件一开始很难被侦破的秘密竟然是某种机械降神，而凶手的动机也是剧情的强行设定。这完完全全辜负了我在前期被高高吊起的期待。总的来说，《长腿怪物》真真切切是一部恐怖片，千万不要认为它是一部悬疑推理电影而对其有错误的期待。虽然没有jump scare，但我在电影院还是如坐针毡，时常只能透着手指缝观看。这样的体验我希望不会有下次了。

去年惊艳戛纳的一部德国人拍的日本片，讲述一名东京的厕所清洁员日复一日地过着单调却自得其乐的日子，饰演男主的役所广司还因此拿了戛纳影帝。电影里的男主是一个精神十分自洽的人。他每天早上准时在简陋却一尘不染的家里醒来，拥有的物质不多但却足够他所需。无论雨天晴天，他总能收拾好自己的仪容和心情，一身轻松地开车上班。他的工作是打扫东京一些辖区的公共厕所。算不上多体面的活但男主总是全力以赴，直到下班后去同一家澡堂和饭馆打发时间。

男主的工作虽然一成不变，生活路径也十分重复，但他也不是个乏味空虚的人。他会在午饭间隙用随身相机拍摄树影，他收藏有许多稀有的音乐卡带，他每天晚上都会在文学的陪伴下沉沉入睡。在长达两个小时的电影里，我们会看着他一天天地经历这样的日子。中间的小插曲和各色人物有时会让他难过、开心、甚至愤怒，但却很难到扰到他过好下一天的决心。

会对这样的电影感兴趣也算是巧合，在我上班的办公楼里恰好就有这么一位厕所保洁员。在上班的两年时间里，每一次，注意是每一次，遇到他，他都会愉悦地打招呼说“真是美好的一天”，有时候还能听到他边工作边哼着家乡的小曲。我打心底里羡慕和好奇他的内心世界：他是怎么保持这样的心态日复一日？下班后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在夜里又是如何面对自己？这部电影将我的种种猜想变成了画面。Coldplay在他们的经典神曲《Yellow》里有一句歌词：“当你得到你想要的、而不是你需要的时候（我会安慰你）”。以前觉得这句歌词不明所以，长大后才明白错把想要当需要也是导致人生不幸福的诸多原因之一。

希望我们都能找到内心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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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郑汉男博士 | 英贤社「基本郑常」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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