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 (17) | 月(上)

文化   文学   2022-06-02 07:46   美国  



本来就是尘埃,何必念念不忘。


十七、月(上)


这个季节的泰丰公园早已没了冰封。文龙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眼前在夕阳反射下泛着金光却毫无波澜的湖水,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南岭大学的日子终于即将成为旧时光,这本是文龙过去四年里朝思暮想的时刻。文龙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场景切换的镜头,屏幕上打出“几年后”三个字,接着故事就跳过了好多个年头。可真实的生活却并非如此。日子再苦,也都只能一天一天的熬。时间这东西,谁也无法跨越,期间的痛苦,冷暖自知。那些过往的挣扎历历在目,每一次回想起来虽然依旧触目惊心,可文龙再也不想浪费精力陷入自我伤怀的漩涡中无法自拔。他记得曾有人说,要想夺回值得夸耀的生活方式,就必须看那些不愿意看的现实,必须带着身负重伤的觉悟前进,这才叫战斗。文龙准备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开启他下一段的人生征程。一切已成过往,况且本来就是尘埃,又何必念念不忘。这个劫,就算是渡完了。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已没了课程,唯一的任务就是完成毕业论文。大四上学期最后一科期末考试,文龙直接从家里提着行李箱来到考场,用一半的时间答完试卷,将笔帽“啪”的一声扣好,拎着行李箱迫不及待地直奔机场飞回天津,一秒都没多停留。


南岭大学的最后半年,文龙一直住在泰达,直到毕业答辩才回了一趟长春。在泰达的日子里,文龙终于得到了长久以来不曾有过的一丝喘息。读书,健身,旅行,日子过得井井有条。那时文龙已经收到了美国大学研究生院的录取通知,一切尘埃落定,自然气定神闲。毕业前的那段日子里,文龙为研究生阶段的学习未雨绸缪,分别报考了金融分析师和风险管理师的考试。备考学习的过程中,很多次的恍然大悟都令文龙不禁感慨,怎么学校没有讲授这些内容。而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那个地方没有教的,恰恰是它教不了的。


每次文龙进京考完试,都会和在北京的朋友小聚一番。文龙报名的两场考试,考场都在关中大学附近,于是文龙托冯诺帮忙在关中大学的校办宾馆订一间房。冯诺告诉文龙,钟珊珊同样报名了考试,也打算从宿舍出来住到校办宾馆,为考试做冲刺准备。考试当天,文龙一早就起了床,从房间出来乘电梯到宾馆大堂,准备等冯诺和钟珊珊下楼一起去考场。不一会儿,冯诺给文龙打来一通电话,说钟珊珊觉得准备得不是很充分,情绪有点崩溃,决定不去考试了,等文龙下午考完试大家一起去吃饭。


考试分为上下午两场。下午那场考试文龙提前了一个半小时交卷,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正当头。文龙看时间还早,回到校办宾馆躺在床上打了个盹。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文龙醒了。文龙打电话给冯诺说可以出发去吃饭了,他马上下楼,一会儿宾馆大堂见。冯诺让文龙先在房间等十分钟再下楼,文龙不解其意,但还是照做了。文龙下楼的时候,冯诺和钟珊珊已经等在大堂了。冯诺说老包正在寝室打游戏,一会儿直接在饭店会合。走去饭店的路上,文龙问冯诺刚才让他晚点下楼是什么意思?冯诺笑笑说钟珊珊不想让文龙能看到她和冯诺住一间房。文龙摆出一副惊奇的表情,对冯诺说这难道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么?冯诺没说什么,只是朝文龙耸了耸肩。


三个人到了饭店刚坐下不久,老包就到了。连菜单都没看,冯诺就对服务员报了一连串的菜名,看来平时一定是店里的常客。四人先是聊了下文龙的考试,之后话题自然而然转到毕业后的去向。老包因为英语成绩不是很理想,没有申请到令他满意的学校,索性决定晚一年再出国,毕业后去他叔叔的投资公司工作一年再说。


“好饭不怕晚,”文龙对老包说,“我们仨先去美国帮你探探路。”说完,文龙看向冯诺和钟珊珊。


“其实……”听完文龙的话,钟珊珊开口说道,“我不去美国了,我拿到了欧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这样啊……”文龙有点惊讶,他一直以为钟珊珊和冯诺是打算一起去美国留学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他感到饭桌上的气氛有一丝尴尬。


“欧洲和美国也不远,”冯诺接过话茬,“逢年过节可以两地飞嘛,而且研究生项目就一年半,时间也不算长。”文龙觉得冯诺这话,听起来有种自我安慰的味道。


晚饭之后老包张罗着要去避风塘打麻将。冯诺说他要先把钟珊珊送回寝室晚点再来。老包和文龙在去避风塘的路上又叫了吴光华。那时吴光华已经当上了关中大学校话剧团的团长,老包叫他的时候吴光华正在组织排练。等人来的当口,老包和文龙点了几瓶饮料,一边喝一边聊。老包告诉文龙,当时钟珊珊申请欧洲大学,冯诺是不知道的。两个人起初确实是打算一块儿申请美国,后来钟珊珊听说关中大学和欧洲大学签订了一个新的留学项目。钟珊珊研究了一下项目的具体情况与选拔机制,竟发现自己有可能入选。钟珊珊在准备申请材料的同时,私下里还找到身边一个正在申请欧洲大学的女同学了解情况。班里的同学都认为钟珊珊是要和冯诺一块儿去美国留学,女同学就也没多心,把自己申请的情况向钟珊珊和盘托出。结果名单公布后,好巧不巧钟珊珊正好挤掉了这个女同学的名额。女同学气得够呛不说,这件事也导致钟珊珊在女生当中的口碑变得很差。钟珊珊在名单确认后才把事情告诉了冯诺。冯诺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毕竟欧洲的大学排名上比他申请到的美国大学要高,自己的女朋友想往高处走也无可厚非。


那晚老包,冯诺和吴光华麻将打到凌晨三点半。散场后吴光华跟着文龙回到宾馆房间,说要在文龙房间看欧冠比赛。文龙早已哈欠连天昏昏欲睡,头刚碰到枕头就酣然入梦。刚睡没多久,就被吴光华的一声大喊吵醒。文龙睡眼惺忪地看向坐在床沿的吴光华,吴光华也转向文龙,神情激昂地说道:“切尔西夺冠了!”


文龙直到毕业答辩的前一天,才坐飞机从天津回到长春。刚下飞机就叫上胡禾君陪他去文昌路吃一顿大盘鸡。为了第二天一早的毕业答辩,文龙在南岭大学西门的紫荆花酒店开了一间房。和胡禾君吃完饭,两人一同回到酒店看欧洲杯,路上还碰到了从桂林路逛街回来的姜凡和他的学妹女朋友。姜凡跟文龙开玩笑:“还以为你不回来答辩了呢!”


文龙听完笑了笑:“最后一天,最后一天了!”这话既是回复姜凡,也是说给自己。第二天一早的论文答辩按部就班,导师在文龙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站起身来握住文龙的手说:“恭喜你顺利毕业!”


从学院的三层小矮楼走出来,文龙感到好一阵恍惚。毕业了,四年,一切终于都结束了。文龙看向面前的中央大道,毕业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依依惜别互道珍重,女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坐在逸夫楼前的台阶上,摆着层出不穷的姿势合影留念。中央大道两侧的家属楼一如往昔,楼道上依旧拴着晾挂床单的细绳。文龙走回宿舍的路上,经过那片废弃了的工地,那台破旧的挖掘机还是一动不动地停在原位,车间的粉墙旁依旧堆着两人高的煤渣,却不见觅食野鸡的踪影。


文龙去宿舍本是寻程雎的,可程雎的房间锁着门,该是答辩还没结束。于是文龙回到他不曾住过几次的寝室。室友正在房间收拾行李,见文龙进来,室友先是恭喜文龙毕业,然后告诉文龙下午廖胜男组织班里去KTV唱歌。文龙刚想回绝,室友抢先一步说道:“毕业了,要不你也参加一次集体活动吧?”


下午,文龙硬着头皮跟着室友一同去了学校南门的一家练歌房。班里的人差不多都在,文龙看着几十张略显陌生的脸。除了室友、黎乐乐和徐可可,四年里文龙和班里同学说话的次数,怕是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甚至好多人的名字文龙都记不得。廖胜男左手举起一杯啤酒,右手拿过麦克风,点了一首周华健的《朋友》唱了起来。文龙看着似乎动了情的廖胜男竟觉得有点好笑,觉得他还是不适合这种氛围,于是走出包房,倚着天井的楼梯扶手休息。不一会,徐可可从包房走了出来。她来到文龙的身边,也倚着扶手,对文龙说:“感觉你每个学期都神神秘秘的,这个学期闭关又干了些什么呀?”


文龙笑笑,“这半年其实没干什么。平时就是看看书健健身,之后去北京参加了金融分析师和风险管理师的考试。”


“你可真厉害!”徐可可赞叹道,“两个都顺利通过了吧?”


“还不知道呢,两个月以后才出结果。”


“两个月之后你都在美国了吧?”


“嗯,差不多。”


“真佩服你!每次考试看你一半时间就交卷走人,我总想,要是我也能有你这样的聪明脑瓜该多好!你知道嘛,上学期最后一科考试,黎乐乐在寝室还说,大学最后一场考试,一定要比文龙提前交卷。结果一半时间还没到,你就提着行李箱急匆匆走了。晚上黎乐乐跟我说,你在她后座把笔帽“啪”的一扣,她当时心里一凉:‘完了,这次又没赶上。’


文龙看着徐可可手舞足蹈地把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描述的绘声绘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每个学期都不见你来上课,只有期末考试才出现,感觉你的生活神神秘秘的,我们寝室都对你可好奇了!”


“哪里神秘!”文龙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因为好奇,所以你们寝室就派遣你到我这儿套取机密?”


“不是派遣哦,”徐可可一边笑着一边摇头,“我是主动请缨出来找你聊天的!”


“哦对了,”文龙突然想起什么事,“之前你不是问过我美国学金融的事来着么,你的留学申请怎么样了?”


“哎,后来我放弃出国了。”徐可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保研了,咱们学院。”


“恭喜恭喜!”文龙说道,“留学这事,什么时候都来得及。我有个高中同学,就是毕业后先等一年,明年再申请。”


徐可可点点头,沉默了些许才缓缓开口:“或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毕业答辩后的那几天,文龙依旧住在学校西门的紫荆花酒店。那时程雎还没有从考研落榜的阴影中走出来,毕业季时的校园兵荒马乱,可家里面更是一地鸡毛,文龙索性邀请程雎与他在酒店同住。两人偶尔会去参加各自班级的毕业聚会,更多的时间是一起吃吃喝喝聊天谈心。一次聊到徐可可的时候,程雎对文龙说:“有一天徐可可大半夜的给我发短信,问我在哪儿。我睡的早,第二天早上才看到。问她昨晚什么事,她说没什么。我心想这小女孩大半夜的问我是要干嘛啊,可别是找我约炮!


毕业季里似乎每天晚上都有聚会。家在外地的学生陆陆续续回了老家,送别宴是一场接着一场。大多数的聚会文龙是不参与的,他心知这热闹是他们的,与他无关。那天晚上程雎去参加他班里的一场送别宴,文龙一个人坐在酒店的房间里看电视。正觉得无聊的时候,徐可可打来电话约文龙唱歌:“黎乐乐今晚组织南门KTV唱歌局,上次班里聚会唱的不尽兴,你也一起来呗?只约了几个人,没有廖胜男。”


文龙差不多和室友同一时间到达练歌房。正如徐可可所说,包房里不到十个人,可气氛却远比前几天班级聚会时要热闹的多。或许是多多少少受到了毕业离别情绪的感染,在场的人都喝了不少的酒。黎乐乐更是一反平时看起来的乖巧常态,打开一瓶啤酒将它一饮而尽。接着又拿起一瓶啤酒,看着在场的男生说:“说谁能把这瓶啤酒一口气干了?我就献出我的初吻!”文龙看着身旁一张张跃跃欲试的面孔,心想作为程雎的好朋友,有义务为兄弟两肋插刀,总不能让这些人乘虚而入占了便宜。于是把心一横,从黎乐乐手里一把夺过玻璃瓶,仰头将满瓶的啤酒一口气喝完。黎乐乐丝毫不含糊,看见文龙喝完酒,站起身来将脸凑了过来。文龙也站起身,尴尬地靠向黎乐乐,但只在黎乐乐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就算了事。徐可可在一旁捂着嘴哈哈大笑,起哄般说道:“这哪算接吻啊,连嘴都没张开!”


文龙看向徐可可,略带一丝挑逗的语气反驳道:“那你给我示范一下张嘴的接吻?”


徐可可也不示弱:“那你得先灌一瓶啤酒再说!”


文龙从茶几上拿起一瓶新酒,用开瓶器撬开瓶盖,一口气将其一饮而尽。将空酒瓶拍到台子上,文龙左手一把搂过坐在旁边的徐可可:“现在可以示范了吧?”接着将头靠了过去。徐可可也不闪躲,左手搭在文龙的右肩,扭过头与文龙直面过招。黎乐乐看着两人吻的热烈,一边拍手一边埋怨文龙:“怎么跟徐可可的时候你就这么放得开!”


那晚徐可可喝多了。散场后文龙扶着徐可可,将她送到女生公寓门口。黎乐乐还算清醒,在公寓门口接过徐可可,向文龙道了声谢,说下次再约一起喝酒,之后便转身上楼了。文龙在夜色下,一个人走回紫荆花酒店。藏蓝色的天空挂着忽隐忽现的星光,路上偶尔有亮着“空车”指示牌的出租车经过他的身边。车灯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文龙回到房间的时候,程雎已经睡下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天已大亮。文龙和程雎赶在酒店早餐结束前,匆匆乘电梯下楼在餐厅迅速吃了一口,算是填饱了肚子。文龙发现程雎的情绪显得很是低落,程雎告诉文龙,昨晚他参加班里聚会,发现他平时特别看不上的一个同学,考研竟然成功考进了复旦。“就那他妈模样的也能考上研究生!”程雎恶狠狠地说道。文龙拍了拍程雎,程雎的苦闷,他都能感同身受。身处逆境本就足够煎熬,再看到身边人张灯结彩,胸怀再怎么宽广,也很难消化苦涩的情绪,更何况是程雎的这种性格。文龙为了宽慰程雎,提出一块去KTV喊几嗓子发泄下情绪。程雎听了果断摇头拒绝:“我才不跟大老爷们去唱歌呢!”


“要是加上黎乐乐和徐可可呢?”文龙说。


“那……还差不多。”程雎抿了抿嘴。


那天下午四个人在桂林路的红磡KTV唱到昏天黑地。程雎更是专点那些飙高音的歌曲,管他能不能唱上去,先吼痛快了再说。一番鬼哭狼嚎之后,程雎算是暂时忘却了心中的不快,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从KTV出来,天色已有些沉了。一辆接一辆的红色出租车将自由大路堵得水泄不通。四人打算在附近找个地方简单吃一口再回学校,文龙猛地发现从对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文龙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后,赶紧用胳膊碰了碰程雎:“程雎,要冷静!”


常太波拖着他那标志性的大肚子走过来,他最先看到的是黎乐乐。在朝她挥了挥手之后,笑容满面地说道:“哎哟,复旦博士,出来吃饭啊?”黎乐乐礼貌地对常太波点了点头。常太波余光扫到了程雎,于是转过去看向程雎:“这不是程雎么。听说考研没发挥好啊?你还年轻,奋斗吧!”常太波这话说的阴阳怪气,文龙担心程雎冲动一拳挥过去,一直死死地抓住程雎的胳膊。程雎好歹没有发作,但文龙感到程雎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停颤抖。“走了啊!”常太波朝黎乐乐点了点头,之后扬长而去。


“饭不吃了,找个地方喝一杯吧!”程雎咬着牙,狠地说道。


黎乐乐说她昨晚喝得有点多,这次就不跟着去喝酒了。程雎和文龙将徐可可挽留了下来,与黎乐乐告别后,三人来到附近的五月花酒吧喝酒。


“今晚不醉不归!”三人刚坐下,程雎就激动地说道。


那晚程雎只顾一瓶接着一瓶的闷声喝酒,瓶与瓶的间隙,偶尔骂上一句:“傻逼常太波”。程雎和常太波的恩怨,徐可可听黎乐乐说过一个大概。文龙于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徐可可听。徐可可听完瞠目结舌,不停地感慨:“这常太波是不是有病啊!”


“仅仅‘有病’不足以形容那个人。”文龙苦笑道。


不一会乐队上台开始表演,三人一边听着现场音乐,一边碰杯喝酒,文龙和徐可可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程雎在喝了不知道多少瓶酒之后,终于撑不住,一头栽进了沙发里。文龙走过去把程雎拖在地上的腿放到沙发上,接着把程雎握在手里的手机收走。


“上次程雎在我家喝多,也是这个姿势倒在沙发上,然后就用手机给黎乐乐表白了。”文龙拿着程雎的手机对徐可可说道。


乐队演奏的歌曲节奏越来越快,音量越来越响,再加上酒精的刺激,令文龙的精神有些恍惚。他看着一旁跟着歌曲摇头晃脑的徐可可,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那一副身体显得格外妩媚。这一刻,徐可可好像在文龙眼前变成了两个人,各自朝文龙投来娇柔的目光;而下一秒,那两个身影便又合二为一,慢慢地走到文龙面前,对他轻声地吐露心声。


“喂,打篮球的?”


文龙缓过神来,他眼前是一个似乎有些面熟的胖男人。


“醒着么?同心小学篮球场打球的?我没认错吧?”


“哦……”文龙试图迅速在脑海中拼接记忆的片段,终于,他恍然大悟,“啊!是你啊!”


 “我就坐旁边那桌,”胖男人指着文龙右手边的卡座,“刚才看你就觉得像,瞅了好半天觉得就是你,我才过来打招呼。”


“可不是,这一晃多少年了,你都没怎么变样,现在干什么呢?”


“我去年毕的业,现在在汽车厂工作呢。你应该是今年毕业吧?我记得你比周才阔小一届。”


文龙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去家门口的同心小学篮球场打球。在那里认识了很多住在附近的球友。眼前的胖男人就是其中一个球友。虽然并不一定知道彼此的姓名,但断断续续打了几年的篮球,怎么也能算是混个脸熟。打球的人当中有一个叫周才阔的,和文龙上同一所初中与高中,他比文龙高一届,算是学长。文龙和周才阔还在同一个数学竞赛班上课,虽然周才阔长文龙一年,但数学竞赛的成绩却一直不如文龙。有一年文龙考了年级第一名,那之后周才阔见到文龙都叫他“年级第一”,话里半是嫉妒半是挖苦。


“对,我刚毕业,准备去美国读研了。”


“周才阔毕业后也去美国了,”胖男人说,“我记得你俩好像是同一个高中的,附中的对吧?”


“嗯,”文龙点点头,“周才阔出国去哪个学校了?其实他大学去哪儿了我都不知道,高中之后就和他没什么联系了。”


 “他大学在北大读的,出国读的是斯坦福。” 胖男人停顿了一下,“他脑瓜聪明,读的都是名校。你出国读的应该也是名校吧?周才阔之前总说你学习好,跟他水平差不多。也不知道他是夸你呢,还是夸他自己!”胖男人笑笑说。


文龙也跟着笑了笑,他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仿佛有一股热浪在胸口翻腾。


“行,你好好和朋友玩吧,我过去了!刚才我给你这桌点了一瓶洋酒和一个果盘,一会服务员就送来了。”胖男人说完,起身朝文龙挥了挥手,走回了他的座位。


胖男人刚离开,酒吧服务员就端着洋酒和果盘走了过来。


“刚才那人是谁呀?”徐可可问道。


“哦,之前一起打球的朋友,好几年没见了,还送了酒和果盘。”文龙指着桌上被服务员刚刚放下的东西。


“你可真厉害,到哪儿都有朋友!”


文龙并没有听到徐可可对他的恭维。胖男人离开后,他的内心竟一下子充满了怒火。随着乐队的表演逐渐进入高潮,舞池里渐渐挤满了不停扭动躯体的人群。此刻所有的音乐都在文龙的耳中消去了声音,眼前的舞池渐渐黯淡成一片黑漆,人群被压缩成没有形状的线条。聚光灯在文龙头顶亮起,而文龙只是坐在原地。没有背景没有平台没有舞池没有音乐没有节奏,他如何扭动早已经破败不堪的身体。文龙想起张思睿曾经问他的那句话:“你有没有后悔,高中没好好学习?”而文龙知道,当下的局面,这一切的一切,其实怨不得谁。醒悟晚的代价,就是一步慢,步步慢,一步错,步步错。他突然醒悟,原来人生是一个连续的过程,一旦在某处松了劲,没有机会可以让你重头再来。从此以后,他的一生都将背负南岭大学这一印记,无论情愿与否。


徐可可看到文龙一言不发只顾喝酒,知道他有心事。她没有问,只是拿起玻璃杯,文龙喝一口,她就陪着喝一口。到乐队离场的时候,那一瓶洋酒已被喝了大半瓶。文龙拿起程雎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文龙知道这时候寝室已经锁了门,徐可可怕是回不去了。于是文龙给酒店打电话为徐可可开了一间房,接着两个人一起扶着醉倒的程雎上了车,一同回到紫荆花酒店。各自分别回房的时候,徐可可还是忍不住问了文龙一句:“你还好吧?”


文龙搀着不省人事的程雎,只是淡淡地说道:“没事。”门开到一半的时候,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本来就是尘埃,何必念念不忘。”


长春的最后一场离别,是送别文龙的室友。尽管大学四年文龙住在寝室的日子寥寥无几,但在火车站送别的那一刻,文龙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常年不在的文龙被室友戏称为寝室的“二等公民”。每次文龙出现在宿舍,室友总会摆出一副迎宾的架势,一边鞠躬一边调侃:“欢迎来到宿舍参观。”每次文龙都被室友煞有介事的表情逗得忍俊不禁。这样一个室友如今就要分别,文龙着实有些依依不舍。室友却也豁达:“所谓离别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觉得一直在,就很近,否则,就很远。”文龙目送室友进站的背影,久久无法释怀。


室友走的那晚,学院办了一场毕业晚会。晚会结束后,学生以班级为单位,在操场的草地上围成一圈喝酒聊天。天黑得透彻,文龙看不清他们的脸。不知谁拿出了一把吉他,一面凌乱地弹着不成音符的曲调,一面高声吼着难以识别的旋律。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也加入到歌唱之中,然后一个又一个,操场开始回响此起彼伏的合唱,从四面八方传到文龙的耳中。文龙喝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啤酒,听着歌声,竟想起室友的话:“所谓离别……”在面对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往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一口又一口地将手中的酒灌入胃里,不知什么时候,他醉了,仰头躺倒在操场的草坪上,嘴里念念有词:“徐可可呢?徐可可呢?”


徐可可扶着文龙走回酒店时候,文龙觉得自己的步伐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上。他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方向,只知道身边的这个女孩会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徐可可搀着文龙从电梯出来走到他房间门口,文龙从口袋里掏出房卡递给徐可可。徐可可打开门,将文龙放到床上。文龙躺在床上,努力睁开眼看着徐可可模糊的身影。他伸出右手想要去抓,却总好像和她离得很远,触不可及。徐可可确定文龙已经躺好,将房卡放到桌上转身要走。文龙用力伸出手臂:“不要走……”


徐可可回过头看了一眼文龙:“好好睡吧。”说完,熄了灯,关好门,轻声离开。


文龙还想说什么,但已经没了力气。他落下举起的手臂,合上双眼便入梦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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