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再见了。
“【前文提要】:第二次去巴黎参加公司培训的我,被半偷半抢地失去了包括护照,手机,钱包在内的所有的随身物品。面对无法更糟的情况,我该如何如期回到美国,又能否顺利找回丢失的物品......? (--- 首回链接:血色巴黎(1)---)”
九
培训周的最后一天只有一上午的课程。经过前两日的奋起直追,我所在的小组最终在模拟商业沙盘比赛的十二个小组中升到第六名。
“尽力了。”我对同组的队员说。但两个女孩似乎对结果挺满意。
“多亏了你,我们不是垫底的组了!”果然人活得是否开心,主要在于管理预期。
参加培训的咨询师在古堡吃完最后一顿午餐后,各自叫车离去。五天的培训,香港的黄姓女孩随身带着三个大箱子,或许大部分都是在巴黎买的吧。一个梳着背头的男人帮她将行李箱推到出租车旁,接着一一将它们搬到后备箱。我周一晚上睡觉时听到来自隔壁的协奏曲,应该他也有出一份力吧。
培训所在的巴黎古堡内景
我和陆肖的车随即也到了,司机帮陆肖把他的大行李箱扔到了后备箱,伸手想要拎我的箱子,我及时制止了司机的行为。
“行李我自己看管,不用放后备箱。”我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看来这一场重创后遗症要伴随我好长一段时间。
我和陆肖再次回到了拉德芳斯希尔顿酒店,周日的晚上就是在同一个地方,我丢掉了所有重要的文件与物品。明明只过去了五天而已,却感觉仿佛像是过了几年那么漫长。到了酒店放好行李后,陆肖陪着我一同去取护照。虽然两天前就知道了签证已获批,但还是在看到护照上贴着的那张贴纸,才会有那么一些真实感,心里才算彻底的踏实。
“可以按原计划回去了。”我松了一口气,对陆肖说。
“要不要改签机票,明后天的阿姆斯特丹就不去了。”陆肖关心地提议。
“该玩玩啊,反正东西已经丢了,都是沉没成本,去他的吧!”
我把护照小心翼翼地放到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每走几步都不自觉地抬手捂一下胸口,确定护照没有丢失。我给小孩子发讯息确认晚上吃饭的时间,她回复说手头有一个紧急的工作要赶在周末前收尾,弄好会立刻联系我。于是我和陆肖一同前往老佛爷百货闲逛,打发晚饭前的时间。周五的百货大楼人潮汹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奢侈品牌的专柜,两只手提着各种颜色的袋子相互拥挤,似乎稍晚一秒钟就会被时尚的潮流毫不留情地甩在身后。虽然商场同车站一样人流密集,但安全系数要高上好几个数量级,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些彼此倾轧的购物大军,至少不会有随时丢东西的风险。
完成工作的小孩子发来讯息,问我晚上想去哪里。
“最好在老佛爷百货附近,”我回道,“现在都怕了,不敢在巴黎乱走……”
“那我去老佛爷找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还是老样子,蜗牛,鹅肝,如果没有鹅肝,鸭肝也可以。”
“好,我差不多十五分钟。”
商场边的餐厅生意很是兴隆,叠加周五晚上这一时间因素,店里几乎座无虚席。或许是生活总会找到对每一个人公平的方法吧,刚刚经历一段波折的我,幸运地得到了最后一个位置。我们刚刚坐好,身后就又进来了好几拨人,而他们只能无奈地在门口等待。
“这算是否极泰来么,是个好兆头。”我自己调侃道。
小孩子将外套挂到椅背,里面是一件像是大了一号的灰色T恤,左手戴着一串白色的手镯。
“你这一次的旅程真是辛苦。”用法语和服务员交流完毕后,小孩子放下手中的菜单看向我。
“真的是,一言难尽。”我摇摇头。“心有余悸。”
等待上菜的时间里,我把这几天经历的细节手舞足蹈地讲给小孩子。
“所以你丢失的电子产品都是自己的,公司的电脑呀,手机呀全都完好无损?”
“是的,”我用力地点点头,“就是这么热爱公司。”
服务员陆续上菜。这家身处闹市区的店,果然是有鹅肝的。
“弥补一下去年没有吃上鹅肝的遗憾。”我举起左手的餐叉示意道。
“距离上一次真的刚好是一年呢!”小孩子感叹道,“这一年生活有什么变化么?当然,除了这次丢东西。”小孩子笑着补充道。
“结了个婚,除此之外都是老样子,同样的住址,同样的工作。”
“对哦,当时只是给你发了讯息,还没有当面恭喜你呢。”小孩子举起玻璃杯,“恭喜恭喜!什么时候办婚礼?”
“谢谢,”我同样举起盛满水的玻璃杯,“不知道,我和我老婆今年可能先会把婚纱照拍了。你呢?和瑞典的男朋友怎么样了?”
“不是瑞典男朋友啦,”小孩子纠正道,“我男朋友是中国人,只是去年在瑞典实习而已。他已经回美国在一家事务所工作了,他事务所在巴黎也有办公室,接下来就看什么时候能调到巴黎来。”
“哈哈哈,”我笑道,“每次听你开口说‘我男朋友’怎样的时候,总是觉得有点出戏。”
“还说我呢!”小孩子呛道,“你说‘我老婆’的时候我才觉得奇怪呢。”
“行,咱平分秋色,半斤八两,谁也别五十步笑百步。”
“好的,”小孩子捂嘴笑道,“谁也别笑谁。对了,我去年回了趟国,长春变化好大,我都有点不认识了。”
“嗯,”我点点头,“去年秋天我也回去了一趟,故地重游确实感觉有点物是人非。不过咱高中那边没有太大的变化,至少南湖公园还在。”
“我好久没有去过南湖了,”小孩子感慨道,“上一次好像还是跟你一块去的,那时我好像还没毕业。”
“我高考后的第一天。”我不假思索。
“日子你都记得?”
“当然,靠实力碾压艾宾浩斯记忆曲线,都不用喝脑白金的。”
“给你一朵小红花,”小孩子伸出右手,假装空气中真有一朵小红花一样。
“后来我就来法国了,记忆中在法国的时候我们也常会在人人网上互动来着。”
“校内网,”我说道,“后来改名叫人人网,然后不久就停运了。”
“对。”小孩子点点头,“记得我上次在卢浮宫的时候问你的问题么,” 小孩子略有所思,“那时候你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嗯,我记得你问过。”
“去年回国的时候我翻了一下当时的日记,”小孩子停顿了一下,“我试图回忆当年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收获么?”
“有一天突然发现在网上找不到你了,还奇怪是怎么回事,我还去问了吴光华,他在来我班里复读之前不是和你同班么,结果他也没有回复我。我一直对这件事都感到挺莫名其妙的。”
“理解……”我慢吞吞地开口说道,“过了那么久我也不记得了。”
“就这么成了历史之谜么?”
“倒也不是,”我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冰水,“上次被你问到,我回去之后也翻了一下我的日程记录。”
“有端倪?”
“可能不算是破案,但确实有蛛丝马迹。”
“那就别卖关子了,具体说说。”
“有一天我在日程里写下:‘断开一切和小孩子的联系’,”我缓缓说道,“然后,这句的上一条写的是:‘少奶奶浏览了我的主页’。所以,我的猜想是,或许是她说了什么,导致了那时的结果。”
“这样啊……”小孩子似乎是下意识地有节奏地点着头,“说起来,毕业后少奶奶还和我打过一通好长的电话。”
“哦?聊了些什么呢?”
“少奶奶指责我和你走的太近了。那之后我们就不再联系了,这个得怨你。”
“这怎么能怨我呢,”我连连摆手,“你看,三个人关系不错,如果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断了联系,然后第一个人和第三个人也断了联系,而第二个人和第三个人却能一直保持联系,怎么看都是第一个人有问题啊。”
“也有可能是第二个人和第三个人狼狈为奸呀!”
“你这个思路真是……”我一时哑口无言。
“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小孩子得意洋洋。
“那如果这样,我要选择当狼!”
“这……”这回轮到小孩子哑口无言。
“哈哈哈,”我笑道,“开个玩笑。对了,我在翻历史材料考古挖掘的时候,还看到了一些好玩的事。”
“什么好玩的事?”
“记得当年在南湖的时候我问起过你未来理想的事?”
“嗯,好像有这么回事,但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
“你当时说想要学建筑,将来成为一名建筑师,然后自由自在的生活,钱挣够了就出去周游世界,钱不够用了,就接着工作再挣。”
“我去年做完一个项目确实停职去克罗地亚玩了两个月。”小孩子笑了。
“你看,多年后,你真的实现了当年的梦想。我当时读到那一段话的时候真的惊讶了好久,还情不自禁地写下了一段评语。”
“写了什么评语?”
“赞扬你的话呗,”我说道,“也是激励自己的话。不过我觉得你能实现梦想一点都不奇怪,这么多年好像你一点都没变,还是我认识你时的样子。”
“是什么样子呢?形容一下?”
“该怎么形容呢,”我思考了一下,“乖巧和平和的外表下,是一颗异常坚定又自我诚实的灵魂;既不是冰封万里,却也从不热情似火,力道,火候都刚刚好;似清晰,似朦胧,似飓风,似明月。”
“哎呀,你这最后的四句,叫排比修辞嘛?”小孩子笑着问道。
“准确地说,这叫复沓排偶。”
“深奥……”小孩子沉思了片刻,“那我好奇,你当时的愿望是什么呢?”
“就知道你会好奇,”我笑了,“真的是相形见绌,当时我计划美国读书,毕业后去咨询公司或者投资银行,然后跳槽加入创业公司挑大梁,五年后创业,四十岁公司上市,之后自在生活。”
“美国读书完成了,咨询公司完成了,下一步就是加入创业公司呗,这不也是逐步进行中么。”
“时间线完全对不上了啊……”我摇摇头,“四十岁我估计能上市卖的就只是我这一身老肉咯!”
在我们身后到饭店等位的人群陆续上桌,觥筹交错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迷离。坐在室内的我看不到天空,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有月的夜晚。
“时间过得好快呀,”小孩子感慨道,“你下一次来巴黎会是什么时候?”
“我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巴黎了。”我用力皱眉。
“哈哈哈,太可惜了,不过可以理解。”小孩子笑着。
和小孩子走出饭店时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竟是一轮满月。
“你要小心你的随身物品哦,”看到小孩子肩上背着一个开口的布袋,我提醒道,“巴黎这座城市很危险,随时会丢东西的!”
“好的!”小孩子配合我应道,“我刚来法国的时候被抢过包,有人从我背后伸脚把我绊倒,然后拽走我的包夺路而逃,我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包渐行渐远。后来我出门包里都不会装任何贵重物品,身份证信用卡也都会放到衣服的内侧口袋。”
走到送别的十字路口,小孩子转身面向我。
“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了。”小孩子低声说道。
“是啊,总会有机会的,”我说道,试图消解略显伤感的气氛,我补充道,“但肯定不是在巴黎!”
“那下次再见了,”小孩子抿着嘴,“其实这两次见面,我觉得你比以前开心一点了,希望你可以继续开开心心地生活。”
“谢谢你,”我点点头,“那……”我张开手臂,给小孩子一个拥抱告别。
一秒。我的右手在小孩子的左肩拍了两下,是希望她保重的意思。
两秒。小孩子两只手在我的后背也轻轻敲了两下,算是祝福的回应。
三秒。这是朋友间正常拥抱告别的时长。我应该放下轻搭在小孩子肩上的手,但是我并没有松。我也不记得,小孩子是否将她的双手抽回到握住肩上布袋的位置。我只记得,那晚的月亮特别的圆,时间像是在做慢动作一般被空间不停拉长。
四秒,五秒,六秒。告别总是来的猝不及防,而重逢却很难不期而至。
七秒,八秒,九秒。我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到小孩子,不仅是在巴黎,而是真正的最后一次,全世界所有地方的最后一次。
十秒。时间到。拉长的空间回到原位,时间再次恢复到它本来的速度。
“……再见了。”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转成绿色,小孩子一只手握着挂在肩上的布袋,用另一手在空中向我挥动了三下,然后,转身走向路的另一侧。就在绿灯变红的那一刻,她的身影突然消失于被映成血红的满月下的巴黎夜色。
——未完待续——
英贤社伴你一起学习,一同感伤,一并前行。
英贤社
世界如此荒凉,只能培养一颗寂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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