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问他的意见,
更没人觉得这房子,
该有他的一份。
文/婉兮 图/摄图网
“我现在找了个工作,给一家公司开车。你大嫂呢,不在原来那茶楼了,她也去了我说的那家公司,做做饭搞搞后勤,工资不高,但日子能过。再过两年,小楷技校也要毕业了,让他在城里找个工作,我们一家,就这么过。”
至于正在省城上大学的大儿子张锐,他没提。
他认为,大儿子毕业后,一定会留在省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责任就算尽到了。
张锐考上的,是省城一所二本院校。
跟张建国的期望,当然是差了一截儿。可一想到儿子高中期间谈恋爱、打游戏、看小说,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学习上,张建国便暗暗捏起一把汗,对这个结果,也不好再说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考上大学,多少算是祖坟冒了青烟,做父母的,只有谢天谢地的份儿。
更何况,张锐的的确确是自家第一个大学生。
那时候,张建国以为儿子考上大学了,人生就成功大半了。
至于毕业后的找工作、结婚、生子,他暂时还没考虑到。
此刻他想到的,是要把家里的老房子处理掉。反正,张建民早就建起小洋楼搬了出去,自家这一走,房子就会空下来,倒不如找个买家,拿老房子去换点钱。
准确来说,这是王丽华的主意。
县城买房,需要十来万。对她和她的家庭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思来想去,她把主意打到了老房子上。
当然,老房子值不了多少钱。
但多少也能套上那么一点儿,总比没有强。
村里的老房子破破烂烂,已经入不了她的法眼。现如今,大儿子上了大学,小儿子进了技校,她跟张建国,也在城里找了工作,算是站稳半只脚,再熬上几年,说不定就是真正的城里人。
这老房子,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普红贞的态度,跟大嫂相似。
“那就卖了吧,这瓦房真的是没得哪样住头,没有卫生间,地也是水泥的,不好打扫。要卖就卖吧,我没意见。”
张建民没说话,只低头轻轻喝汤。
家中大事小情,如今都由普红贞做主。他只负责上交工资,除此之外,再也其他。大部分时候,他的意见都不重要。
这样的日子,原本是不大甘心的。
可人到中年,在许多事情上都懒得计较了,工作也好家庭也罢,面儿上能过去也就是了。普红贞管家,也的确是面面俱到,让他少操了很多心,少费很多力。
久而久之,挣钱主力也就退居二线了。夫妻二人分工明确,日子便这么不知不觉地过了下去。
老大老三两个妯娌聊得欢畅,张凤菊却一言不发,只埋头吃饭,跟一个黄焖鸭掌较劲儿,用舌头和牙齿细细地拆开筋骨,仿佛要刻意避开现下的话题。
事实上,这也确确实实,跟她无关。
甚至,跟张建邦无关。
大嫂和弟媳妇热火朝天讨论着 ,没人问他的意见,更没人觉得这房子,该有他的一份。
张建邦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多年前,想起了当初房子奠基的情景。
那时候,大嫂进门还不算太久,他还不认识张凤菊。老三也还在县一中读书,娶妻生子,还是山高水远的事儿。没有父母的兄弟姐妹五人一起开会一起合计,人人心里,都带着一份憧憬。
哪怕是出嫁了的大姐和小妹,也期盼着这房子早日落成。
他们都觉得,这栋没那么奢华也没那么豪气的瓦房,会成为自己遮风避雨的港湾,会给自己一个家。
可后头的事儿,谁能想到呢?
各自成家的兄弟姐妹,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风波和矛盾后,由紧密相连的血亲,变成可有可无的亲戚。
卖房子的事儿,很快就取得了共识。
端着饭碗的张建邦,几次三番想要发言,可左思右想,却又把话咽回去。本地风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拿了属于自己那份田地,其他的,便不该生出任何觊觎之心。
当然,给父母养老送终的任务,也自然而然地免去了。
张家二老已逝,养老是个伪命题。
但他作为上门的姑爷,本质就是嫁出去的姑娘。不管父母在不在,都该按着风俗来办事,否则,就会引出一场大矛盾。
而这,非他所愿。
所以在房子的处置上,轮不到他来插嘴,也不能插嘴。
可对这栋倾注了大量心血的瓦房,他实在是感情深刻,不忍眼睁睁看着它易主。
回家路上,手握方向盘的他,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既然他们要卖房子,那我就买房子。这房子是我盖的,结果我都没咋个住,我心里实在是不舒服。要不,就把它买回来吧。好在现在,我们也有点存款。”
这些年,他从货车司机转为客车司机,收入不高也不低,刨去吃穿用度和张沁的学费,倒也多多少少攒了些。
可这个决定,很快就被张凤菊否决了。
她的理由,同样掷地有声。
“那老房子本来就不值钱,买了来,难道你还要去住?有那个钱,我们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搞个天花板和地板砖,再修个卫生间安个太阳能,不好吗?”
这次,张沁跟妈妈站在一边。
她非常希望拥有现代化浴室,贴上瓷砖,装上花洒,往那下头一站,热水就喷洒而出。可前些年爷爷去世,家中不能动土,拖来拖去,就拖到了现在。
爸爸对老家的感情,她能理解。
但感情之外,她认为现实的一切更重要。
“太阳能多好呀,一千来块钱装上,也不费电,最多就是建个浴室需要花钱。至于地板砖和天花板,我觉得随意,可有可无。爸爸,我知道你眷恋你的松海甸,可那都是过去了。你总不可能抛开我跟我妈,一个人去那里住,对吧?人嘛,还是得看眼下的情况,不能老是想着过去。”
说话间,她忽然又很难过。
她的父亲,因为爱情做了上门女婿,义无反顾抛下了原有的一切。
如今想要买回老房子,却又被关系最亲近的两个女性反对。他的心里,一定不太好受吧?
想到这里,她偷偷看了看爸爸,想要改口,可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情感。所以她只咬了咬嘴唇,平视前方,没再说话。
小小的面包车里,一片沉寂。
车窗外的树木在飞快倒退,张沁盯着风景看,心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时光也能倒退,爸爸还会上门吗?
自从她记事以来,父母总是时不时吵架,程度不算重,但频率不算低。
她觉得,他们并不算一对恩爱夫妻。
从孃孃们那里听来的故事,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样两个人,竟然曾经不顾一切地深爱过?竟然也曾冲破阻碍结合在一起?
婉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