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世上大部分父母一样,
提起自己的孩子,
谈兴立刻就上来了。
文/婉兮 图/摄图网
自从她记事以来,父母总是时不时吵架,程度不算重,但频率不算低。
她觉得,他们并不算一对恩爱夫妻。
从孃孃们那里听来的故事,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样两个人,竟然曾经不顾一切地深爱过?竟然也曾冲破阻碍结合在一起?
她总觉得,父母之间,没有爱情。
他们的结合,跟村里其他夫妻差不多,缘于媒人的撮合,基于现实的考量,以过日子为第一要务,谈不上什么风花雪月你侬我侬。
这一切,她当然没有求证过,也无法求证。
她跟父母,亲是亲的,但谈不上密切。双方都很少提及自己心事和烦恼,谈话永远停留在生活层面的关心上。
至今未触及精神层面。
至于灵魂共振,就更不存在了。
未来大概也不会。
所以,她也没再多问,只任由沉默在面包车里发酵。最后,把每个人都裹得有些窒息。
这房子,要还是不要?
此后大半个月,张建邦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据说,大哥大嫂已经把一家子的东西全部搬了出来,卖的卖扔的扔送的送,消息也放了出去,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基本都得了消息。
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大瓦房,的确落伍了,跟拔地而起的小洋楼们,完全没有可比性。
有价值的,是地皮。
所以,也不能说完全卖不上价。
松海甸的邻居坐上了张建邦的面包车,用开玩笑的姿态,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给张建邦听。
“你大嫂张口就要5万,说是地皮大,还有院子,后来还跟人吵了一架,说她的房子,就卖这个价。你说说,这咋个可能嘛?地皮再大,也不是这么卖的吧。城里盖好的房子,还不到一千块一平方呢!”
“他们的事,我也不知道。”
在这个话题上,张建邦不愿多谈,随便应一声,便站在车门口,开始邀人:“去东梧乡的走啦!3块钱一个人,马上发车!走啦走啦!”
东梧乡并入曲溪镇,就快四年了。
但在老百姓的日常用语里,两个地方依然是分开的。尤其是往返于两地的面的司机,总是在刻意强调,这是两个地方。
见张建邦无心搭理,邻居也识趣地换了话题,开始拣好听话来说。
“我听说你姑娘在一中读书,成绩好得很。你们老张家,个个都是人才,你兄弟不错,听说他教的班,一直都在前几名,全镇都排得上号呢!你那侄儿,也考上大学了,全家都厉害!”
这话,张建邦爱听。
他跟世上大部分父母一样,提起自己的孩子,谈兴立刻就上来了。
不过,该谦虚还是得谦虚。
“也就那样吧,这次期末考了年级第七,还是差点意思。不过小娃也尽力了,高中难度大,跟小学初中不一样。”
“第七还叫差点意思?”邻居故意白张建邦一眼,嗔怪着,有几分酸意也有几分祝福。
“都说进了一中,一只脚就进了大学。我看你家小囡儿,怕是要考个清华北大。建邦,你要好好苦钱了,以后你囡儿去北京上学,花钱的地方多着呢!那可是京城,我听说吃完米线都要三四十,哈哈哈。”
话音落下,坐在车里的其他人,也跟着聊起来。
他们讲大城市的物价,往道听途说里加了一些想象,听上去夸张而可笑。但并不妨碍他们一块儿说笑,仿佛北京人也天天吃米线,仿佛三四十块钱一碗的米线比比皆是。
张建邦嘿嘿笑着,人也不邀了,钻进驾驶室,载着车上的三个人飞奔往回赶。
滇南三月,温度在持续上升,车窗外已是桃红柳绿一片明媚。车子往前开,大路笔直一往无前,张建邦的心,似乎也豁然开朗了。
邻居那句玩笑话,忽然点醒了他。
张沁求学,还需要花很多钱。
这一点,他已经感觉到了。
县一中学费,是800元一学期,不算贵,但跟义务教育阶段的小学初中比,开销是增大了的。
因为学费之外,还有杂费、书本费、住宿费、生活费。
当然,生活费也在上涨。
他给小囡儿的标准,是每周100元,一个月400元。
开学时,当爹的也曾一口气往姑娘的饭卡里充了1000块钱伙食费:“你好好学习,不能跟同学攀比吃穿,但也不要节约。尤其是吃饭,想吃哪样吃哪样,要吃饱,吃好,吃高兴!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不许乱买衣裳!”
张沁很懂事,但有一点,始终让父母头疼。
她喜欢买衣服,不加节制,胡买乱买。
初中时,甚至会省下饭钱,只为在镇上小店买上一条喜欢的牛仔裤。而事实是,她并不缺衣服,她买的从来不是“需要”,而是“想要”。
买回家后,也未必会穿。
新鲜上几天,这些崭新的衣服裤子就丢到了一边,张凤菊不得不马马虎虎穿上,不伦不类的。
为此,母女俩没少闹矛盾。
张凤菊认为,衣服够穿就行,一套校服加上两套换洗的,完全可以应付一年四季。
最多再加两件毛衣一件棉衣,反正滇南的四季并不分明,一年365天,低于10度的日子屈指可数。
然而,张沁却对新衣服抱有执念,分数之外,新衣服是她最大的欲望,也是她最大的动力。
爸爸的嘱咐,她虽然应了,却未必能真正做到。
当然,买衣服不是大头。
考上大学后的学费生活费,才是重中之重。张建邦打听过,即便是一本,学费也得三四千,再加上住宿费生活费,不会是一笔小数目。
毕竟,他也希望张沁在大城市里容易一些、体面一些。
对比之下,买回老房子,或许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就算真的买回来了,又能如何呢?
难道真的回去住?
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松海甸被开发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房子买过来,确确实实起不到实际作用,只能暂时慰藉他的一颗心,让他始终记住根在松海甸。
又或者说,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但这所谓的退路,真的需要吗?
细细算来,入赘云水村老张家,将近18年了。他慢慢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认识了村里每一个人。在外头被问家在哪里,也总是不由自主地答出三个字:云水村。
松海甸慢慢远去,变成回忆里的影子,看得见痕迹,但已经不占据主流。张建邦不愿承认这一点,却又不得不承认。
那就把云水村的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吧。
又或者,重新盖一栋房子。盖了房子,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男主人。属于老张和赵翠云的一切,或许就能抹去?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张建邦猛的兴奋起来。
是谁说的,盖自己的房子,是大多数男人的梦想。
婉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