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菊跟赵翠云,
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代代相传,循环往返。
文/婉兮 图/摄图网
“三本你就填这所学校吧,我这几天研究了好久,这所学校呢,好歹是个三本,往年录取分数好像也不低。你随便填一下看,录取了最好,要是录不到,那也没关系,去你五孃说的大专也不错。”
“国际经济与贸易?”
把这七个字念出口,方珏慢慢咂摸了一下,“听上去挺高级的,是做哪样的?跟外国人做生意吗?”
“应该是。”
方进勇的回答,有些含糊。
事实上,他也只能按着字面意思来理解,“前景应该还不错,中国不是加入WTO了吗?明年还要开奥运会。跟外国人的接触,肯定是越来越多的。”
讲到这里,他有些兴奋。
女孩子做老师,当然不差。
但如果还能有些其他选择,未尝不是好事?
而这国际经济与贸易,听上去似乎也前途远大,大概能挣不少钱。毕竟它的名字,是“国际”为前缀啊。既然是国际,那大概是差不了的。
这么一想,方珏也有些心动。
准确来说,是因为她没那么喜欢做老师,心里依然在犹豫。既然如此,那把其他专业作为备选,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方案。
所以,她同意了爸爸的建议。
“那就填上去吧,反正我这分数,应该是录取不到的。不过不能服从调剂,否则不知道被分配到哪样专业去。去年我有个同学服从调剂,结果去学了日语,以后真不晓得要咋个找工作。我们滇省,本来就没得哪样日资企业,难道她还要去日本啊?”
“行,那就不服从调剂。”
这一点,方进勇也害怕。
填志愿的事儿,他跟乘客来来回回讨论过,听说过很多例子,早就把注意事项都一一列清了。
反正人人都在说,志愿填好了,等于多考100分,眼下两个专业,他都满意,所以父女俩屏气凝神,认认真真地,填好了高考志愿。
这一刻的方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了。
面对人生中最漫长最轻松的暑假,她决定到外婆家小住一段时间。
自从上了高中,她就成了一台拧紧发条的机器,整个人都被动地紧绷着,仿佛所有的日常生活,都只围绕“高考”二字。
虽说她在忙里偷闲地追星谈恋爱,可心里总压着一块大石头,根本没法真正放松下来。
尤其是复读这一年。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月考一次接一次地来,成绩和排名都在更新。她被困在这两个数字里,时常觉得透不过气。
但有时候,时间又过得很慢。
课堂上的那45分钟,长得仿佛有半辈子。一分一秒地数过去,到了下课,人就好像老了好几岁。
去外婆家小住,跟表妹时时刻刻腻在一起玩耍,便也成了奢望。哪怕过年时,她也不得不来去匆匆,被爸爸妈妈催着赶着做作业做试卷。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志愿填报过,男朋友一脚踢开,暂时没有烦心事,也暂时没有压力。
张咏梅当然赞同:“去吧,去陪陪外婆也好。你外公走了,小沁也住校了。我总觉得,她会很孤独。”
这不是杞人忧天。
在家招女婿的张凤菊,虽说是个絮絮叨叨的碎嘴子,可真正关心老人的话,她说不出口,也不会说。那种温柔而细腻的言语,从不会从她的嘴巴里出来。
当然,这不是责备。
张咏梅晓得,这是大部分农村人的共性。
曾经的她自己,其实也跟张凤菊差不多。若她招了女婿,在东梧乡结婚生子,她大概率,是另一个张凤菊。
事实上,张凤菊对张沁,也极为粗糙。
这种粗糙,体现在方方面面。
她对张沁,其实也说不出多少温柔话来。赶上女儿青春期,母女间总是冲突不断,为买衣服吵架、为做不做家务争执、为零花钱的多少辩论……
至于洗衣服这样的小事,张沁很早就开始独立完成了。
住校以后,她把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到了该穿少女文胸时,便跟几个要好的同学约着,自己给自己买了小背心。
在这些事情上,她从未麻烦过自己的母亲。
当然,初潮是说了的。
张沁本能地觉得,这是大事。而告知母亲,就等于告知家庭。既然是大事,当然不能瞒着父母和家庭。
这也是身边大部分朋友的做法。
当时,张凤菊恍惚了一下,立刻跑到小卖部,买了小卖部里最贵的卫生巾,教过张沁使用方法后,又杀了一只鸡,说是要给她补补身体。
红糖鸡蛋热水袋,也都没落下。
每次归家,张沁最爱的鱼汤和酸菜炒肉,总会准时出现在饭桌上。算不上精致,也算不上盛宴,但张沁总能吃得心满意足。
说不出口的爱,全部融在日常的一点一滴里,从穿衣吃饭里感受,在喜怒哀乐中感悟。
母女之间的龃龉和矛盾,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所以张沁跟张凤菊,都不太会把这些情绪放在心上。
毕竟她的大部分同学朋友,都是这么跟妈妈相处的。
而张凤菊跟赵翠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代代相传,循环往返。
跳出农村的姐姐妹妹们,才终于跳出了这种相处模式。
带着妈妈的嘱托,方珏背上简单的行李,独自往云水村而来。
19岁的她,独自在临水县城转车,从个鸣出发,大巴车全程高速,总计4小时到达曲溪镇,坐上了舅舅的小面的。不必再像小时候一样,天不明地不亮就起来赶路。
吃个早餐出门,竟然还赶上了外婆家的午饭。
坐在土灶前,捧一只大碗迎着灶火,方珏胃口大开,吃得香香甜甜。
见了表姐,张沁也兴奋,两个小姑娘当即钻进房间,叽里呱啦聊了一整个下午。
对方珏的恋爱和分手,她表现得特别好奇,也特别关心。
“你真的不难过吗?我看电视剧和小说里,失恋了总是肝肠寸断,哭啊闹啊难过啊,还要出去喝酒什么的。但是我看你,好像没得哪样影响嘛。”
她还没谈过恋爱,但看了不少小说,既神往,又恐慌。
方珏不以为然,并不认为这是大事。
“有那么必要吗?分个手而已,何必弄得那么难看?不过我是因为复读吧,复读时太痛苦了,一痛苦,就懒得谈恋爱了。无所谓的,反正我不喜欢他了。对了,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没有吧?不算有。”
谈到这个问题,张沁有些羞涩,想了想,摇摇头,“不算,就是有点好感罢了。我后座有个男生,开学就主持了学校晚会,不高也不是很帅,但是特别儒雅。我跟他关系还不错,经常聊天,但不是谈恋爱。”
张沁进的,是临水一中尖子班,学习压力大,谈恋爱是万万不敢想的。
但青春萌动时,对异性的好奇和好感,都遮掩不住,也压抑不了。好在她知分寸懂进退,只把对方当作好友来看待。
婉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