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这部由女声解说的历史人文纪录片共6集,拍摄过程历时16个月,追随苏东坡的足迹,行程10余万公里。除在黄冈境内多地取景外,还到杭州、惠州、儋州、眉山以及日本、韩国、法国、英国、美国等地拍摄了大量珍贵素材。
该片由央视纪录国际传媒有限公司、湖北广播电视台、湖北省黄冈市人民政府联合出品。
以苏东坡贬谪黄州四年的生活为横切面,从文学、艺术、美食、情感等维度出发,多层面地解读苏东坡生命感悟、精神嬗变和艺术升华的过程。同时,辅之以当今最新的苏东坡研究成果,汇集中外专家学者的目光,再现一个最丰富、最接近本真的苏东坡形象,并以国际化、多元化的视野探讨苏东坡对中华文明乃至世界文明产生的深远影响。
第一集《雪泥鸿爪》
一道美食,蕴藏生活智慧。一首词,传唱大江南北。一种人生态度,凝练幸福生活的秘诀。一提到苏东坡,总会引起人们亲切敬佩的微笑。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苏东坡。
近千年来,他的形象,不断地被呈现、描绘和刻画。人们诵读苏东坡的文章辞赋,临摹他的书法,谈论他的生平轶事。他是永不过气的偶像,追随者不分老幼跨越古今,是什么铸就了苏东坡的魅力,让人们对他喜爱至今?
公元1037年,苏东坡出生在四川眉山。民间传说,就在这一年,眉山一座原本郁郁葱葱的大山,不知为何,突然花草凋零树木枯萎。
今天的三苏祠,曾经是苏家的老宅。唐宋八大家中,有三位从这扇门里走出来。他们就是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
公元1056年春天,苏东坡平生第一次,离开了生活近二十年的故乡眉州。他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一起,前往汴京参加科考。
苏东坡最大的一个幸运,就是他父亲带着他去考进士那一年,遇上当年考试的主考官、北宋文坛的领袖欧阳修。
阅卷时,欧阳修读到了一篇文风质朴、立论深邃的文章。他拍案叫好,打算把此人取为第一。欧阳修估计是他的学生曾巩写的,给自己的学生第一名不太好,给个第二名吧。
拆去糊名的纸片,欧阳修才发现这篇文章的作者,并非曾巩,而是苏东坡。
欧阳修说,他(苏东坡)的文章写得非常好,自己经常读他的文章冒汗,他说三十年以后,没有人知道欧阳修了,人们只会知道苏子瞻。
在文人地位极高的宋朝,苏东坡二十岁高中进士。三十岁时,他已成为名头最响亮的大文豪。
苏东坡入仕之初的宋仁宗年间,表面的太平之下,掩盖的是积贫积弱的王朝。
宋仁宗去世后,宋神宗即位。他任用王安石实行改革,力图自强,这就是王安石变法。
别有企图的官员混进变法机构,新法没有起到正面效果。朝廷官员以支持变法与否而分裂成两派。内耗式的党争愈演愈烈。
宋神宗,急于做出改变。宋神宗的急切、王安石的独断,让苏东坡陷入了忧虑。
明知是以卵击石,苏东坡还是忍不住要发声。他写下了《上神宗皇帝书》,就经济、军事以及变法,提出自己的见解。
苏东坡等人的劝谏无法扭转大局。王安石变法的第三年,欧阳修辞去官职,退隐林泉。不久后,司马光也向朝廷递交了辞呈,隐居洛阳。
公元1071年,七月里,苏东坡来到杭州任通判。在江南绵绵细雨中,他听到了百姓的哀怨与痛哭。苏东坡只能通过文章来代替老百姓,表达其悲愤之情。
御史台的官员,弹劾苏东坡在《湖州谢上表》中,大放厥词,愚弄朝廷。接着他们找出苏东坡的诗集,指责苏东坡讥讽朝政,犯欺君之罪。
前来抓捕苏东坡的差官气势汹汹,径直闯入州衙。差官下令差役,用绳子把苏东坡捆起来,押往京城受审。
公元1079年腊月,北宋王朝最高司法机关御史台的监狱里,关押着一个特殊的囚犯,苏东坡。在牢狱里,苏东坡度过了一百多个日夜。
有人想要置苏东坡于死地。然而,在这生死之际,挺身为苏东坡说情的人更多。
王安石,他也托人带话给神宗,说这个圣明时代,不能杀有才华的人。曹太后生病期间,神宗去探望的时候,曹太后说,先帝在的时候,认为这两个兄弟都是宰相之才,赶紧把他放了。大家的这种援救,也等于给神宗一个台阶下。朝廷的判决终于降临:苏东坡贬官黄州,任团练副使。“乌台诗案”终于尘埃落定。
苏东坡第一次为官,到凤翔赴任,在途中他给苏辙写了一首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雪泥鸿爪,这四个字宿命般地成为苏东坡一生的写照。
公元1079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捕入狱,乌台的黑狱从此成为苏东坡的精神炼狱,在被关押了130天后,苏东坡在漫天风雪中,踏上了被贬黄州的路途。
11世纪,那个慷慨收留了苏东坡的黄州是一片萧索之地,连接荒凉黄州与外界的是一条古老的驿道。黄州虽远,毕竟给了苏东坡一个喘息的机会,让他慢慢适应眼前的黑暗。苏东坡一路风尘,踉踉跄跄地到了黄州。
因一时无处落脚,定慧院的方丈把一间尘封已久的小屋,借给了苏东坡。惊魂未定的苏东坡整天闭门不出。苏东坡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说,自从被贬到黄州,平生亲友没有人写来一封信,即使我写信给他们,也收不到任何回复。
深夜梦醒时分,在彻骨的孤寂中,苏东坡写下了一首《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面对逆境,苏东坡变得更加坦然,没有那么焦虑了。苏东坡一点点地摆脱了内心的困惑。但生活的困境,却对他步步紧逼。
所幸苏东坡有一个朋友,他叫马梦德。当苏东坡以戴罪之身被贬黄州,马梦德竟然千里迢迢赶来,与苏东坡同甘共苦。
从宋代到现在,假如说他(苏东坡)的这个粉丝有成千上万,这个马梦德是第一个,头号粉丝。
马梦德出面找当时的黄州太守徐君猷,说苏轼家里非常的困难。看你能不能给点地他种。
徐君猷爽朗地答应下来,就把黄州城内,废弃掉的军营地,交给苏轼无偿耕种。
马梦德向官府请领的这块地,苏东坡一见倾心。这本是一块无名高地,因为它位于城东,苏东坡便以“东坡”命名,自号“东坡居士”。
公元1081年,苏东坡开始了自己的农民生涯。
有时,苏东坡干脆跑到田间、水畔、山野、集市,追着农民、渔父、樵夫、商贩谈天说笑。
皇帝他可以陪,普通的百姓、农民,甚至乞丐他也不见外,也可以平等交往,在他的眼里,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那是真正的对人的大爱。
日暮时分,劳作归来,过城门时,守城士卒都知道这位老农,是一个大文人,但不知道他为何沦落至此,有时候还会拿他开几句玩笑,苏东坡总是泰然处之,笑而不语。
此时的苏东坡,渐渐远离忧愤,早年作品中的讽刺与愤怒,慢慢地转化为人性中的宽容和温暖。那是一种能够笑纳一切的达观。
城外的那片东坡毕竟是官地,不久后官府可能就要收回。为了一家人的温饱,苏东坡决定前往沙湖,购买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突然到来的暴雨从天而降,人们惊呼着躲避,只有苏东坡没有闪躲。没过多久,雨停了。就在这急剧变化的阴晴里,刚刚浇成落汤鸡的苏东坡,口中悠然地吟出一阙《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世事的风雨沧桑,草木的万千变化,都被收纳进苏东坡的生命里。假若他不曾遭遇“乌台诗案”,假若他不曾躬耕东坡,心境必然大大不同。不经历那些痛苦与折磨,他不会知道“也无风雨也无晴”,竟是让人喜悦。
公元1082年,中国文学史上充满奇迹的一年,在黄州,苏东坡写出了流传千古的杰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
黄州,在公元1082年之后,发生了奇特的转型。当一个丰盈的生命,与一片博大的土地相遇,必然会演绎出最完美的历史传奇。
知识分子在宋代,突然面对了一个空前广阔的政治舞台。宋代,皇帝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北宋的士大夫——那些最优秀的知识分子,他们始终都知道要约束皇帝,要帮助皇帝成为圣君。
当年初入汴京,苏东坡无意于词的创作。在他看来,唯有帮助圣上成为明君的策论,才是文章的“正道”。
当苏东坡外放杭州后,他开始了词的写作。苏东坡逐渐意识到,与策论不同,词不是为朝廷、为帝王写的,而是为心,为一个人最真实的存在而写的。
当时词坛的霸主是柳永,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柳永的词在当时被万人传唱。
在苏东坡之前,词一直是被正统文坛轻视。到了苏东坡手里,词才真正的与诗一样,成为言志与载道的文学形式。
在日本东京,有一座汤岛圣堂,它被称为日本的孔庙。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这里都会开办一次苏东坡文学讲堂。这个宋代文豪,在日本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影响力。
词人的豁达,跃然于字里行间。这样的意境超越时空和疆界。而在时间的另一头,苏东坡也停下匆匆的脚步,在惊涛拍浪的赤壁前,露出久违的笑容。
黄州西北的长江之畔,山麓突入江中,石头鲜红如丹,因而得名赤壁。公元1082年,苏东坡在赤壁前,写下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当年的战阵森严,马嘶弓鸣,都化为一片虚无。横槊赋诗的曹操,雄姿英发的周瑜,也都荡然无存。只有这江,这月,这木,这石,千年不易。
李清照评价苏东坡的词“不协音律”,但正因这份自由洒脱使得苏东坡的词不为时空所阻,在千万人的心头回旋。
历经了世事变迁,苏东坡的词进入了自由天真的境界,以至于豪迈词句里仍然埋藏着“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这样的细腻之笔,也为苍茫的历史增添了动人的青春之美。
在黄冈的一家东坡酒楼,东坡肉是最受欢迎的招牌菜,据说,这道菜与黄州有很深的渊源。
被贬谪至黄州的苏东坡,生活窘迫,幸好,他发现了价格便宜的猪肉,于是苏东坡另辟蹊径,创造出一道适合自己口味的菜肴。
东坡肉是苏东坡留给后人的一道美味,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苏东坡好似一个永不过气的偶像,人们喜欢他的“真”,在得意时与民同乐,在落魄时仍怡然自得。
公元1082年,七月十六,苏东坡与几位好友,泛一叶小舟,在赤壁之下饮酒赏月。
那一晚,人世间的所有喧嚣都退场了,他们的视野里,只剩下了月光水色,还有临江独立的赤壁。
酒过三巡,一个叫做杨世昌的道士吹起了长箫。呜咽的箫声如泣如诉,苏东坡不禁黯然神伤,他问杨世昌为何吹得如此悲凉。
苏东坡对朋友说,“天地万物,各有其主,不是自己的,一分一毫也无法获取。惟有江上的清风和山中的明月,耳朵听到它就成为声音,眼睛看到它就成为色彩,只要我们愉快地享受这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又何必担忧生命的短暂,羡慕江水的永恒呢?”
苏东坡的一番妙语使朋友们豁然开朗,大家又开始举杯畅饮,不知不觉,夜色越来越深,大家横七竖八地睡在船上,直到天色大亮。
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的中国展区,古老的东方文明吸引着各国游客驻足。但有些人难免失落,这里并没有展出他们期待已久的“镇馆之宝”。那是一幅描绘苏东坡《后赤壁赋》的画卷。
在写完《赤壁赋》的三个月后,苏东坡再一次夜游赤壁。而这一切,都被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了纳尔逊博物馆收藏的这幅画卷上。
苏东坡独自一人,登上赤壁高崖,对着夜空长啸一声。
于是苏东坡回到船上,任小舟在大江中随波逐流。
时近半夜,举目望去,四面茫然,恰巧一只孤独的仙鹤横越大江,一声长鸣,掠过小舟而去。
苏东坡问道士的名字,道士低着头并不回答。苏东坡恍然大悟:“那只横越大江的仙鹤,莫非就是您?”道士回头一笑,苏东坡陡然惊醒。打开门窗去看,除了清朗的月光,什么也没有。
在黄州的这段岁月,是苏东坡文学和艺术创作的黄金期。公元1082年,他的诗词、散文、书法,皆可雄视千年,为宋朝代言。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另一种补偿。
苏东坡历经荣华和苦难之后,在死亡的边缘获得了重生。对苏东坡来说,黄州不再是一个困苦的流放之地。对黄州而言,苏东坡也不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天地过客。
一个深秋的夜里,苏东坡与朋友畅饮,酒醒复醉。苏东坡来到江边,静静地听着江水声,在心底酝酿出一首词。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菊池惺堂喜欢收藏古董书画。苏东坡的书法作品《黄州寒食帖》现藏于台北故宫。
公元1082年,苏东坡来到黄州的第三个寒食节。按照传统,这一天家家禁止生火,只能吃冷食。
苏东坡凝望着窗外的雨丝,突然间有了写字的冲动。他拿起笔,伏在案头,写下了《寒食帖》。
山中无日月,时间早就被遗忘了。对于寒食节的到来,苏东坡更恍然无知。直到看见乌鸦衔着坟间烧剩的纸钱,悄然飞过,他才想到这一天是寒食节。
苏东坡把一个流放诗人的沮丧与憔悴写到了极致。心如死灰,不能复燃。
饱经忧患的苏东坡,在四十六岁终于领悟——艺术之难,不是难在技巧,而是难在不粉饰,不卖弄,难在能够自由而准确地呈现一个人的内心处境。
18年后,这幅《寒食帖》,辗转到黄庭坚的手上,他挥笔写下题跋。
黄庭坚的题跋论语精当,书法绝妙,与苏东坡的《寒食帖》可谓珠联璧合。
在繁华的东京街头,有一家名叫荣丰斋的书法教室。每个周末,书法爱好者都会来这里上课。临摹《黄州寒食帖》是今天这堂课的内容。
日本从古至今出现了很多“东坡迷”,在京都这个古老的城市,便住着一位。
公元1082年,年轻的画家米芾,从遥远的湖南来到黄州拜望苏东坡。
那一次相聚,酒酣耳热之际,苏东坡拿出一张宣纸,叫米芾贴在墙上,自己面壁而立,悬肘画了一幅《枯木怪石图》。
苏东坡用自己独具功力的书法功底,引领了中国“文人画”的潮流。
除了喜欢画石,苏东坡也爱画竹。他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有一次,米芾发现苏东坡画的竹子没有竹节,而是一笔从底部画至竹梢,就好奇地问:“为何不一节节分着画?”苏东坡回答:“竹子生长时,哪里是一节一节长的呢?”
公元1083年,在黄州生活了三年后,苏东坡见到了自南国北归的好友王定国。
临皋亭下的江水不舍昼夜,一晃,四年过去了,就在苏东坡把黄州当作自己的故乡,决心做个安然的农夫时,他的命运再一次发生转折。
公元1084年的春天里,苏东坡收到了调离黄州的一纸诏令。
天高地远的黄州,将他生命中的悲苦、艰辛、安慰与幸福都推到了极致。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创作几乎都在这里完成。
黄州的乡亲好友同样不舍,纷纷携酒相送。
苏东坡就这样离开了黄州,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以后的日子里,每当他遭遇政敌迫害,痛苦无解时,他都会想起黄州,甚至打算逃回黄州去,在东坡上重新开始耕种生涯。
柔奴的回答,触动了苏东坡的内心,当即作词一首《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东坡辞别了黄州。过金陵时,他要去拜见隐居多年的王安石。
王安石虽曾掌握相权,但晚年命运坎坷。经历了亲信的背叛,变法失败,又经历了丧子之痛,王安石选择了归隐金陵,从此不问世事。
听闻苏东坡过金陵,王安石迫不及待地赶往江边,去等待苏东坡的到来。
在金陵相会的日子里,苏东坡与王安石唱和诗文,谈佛论道。从前的争论,也都成了过眼烟云。
那是苏东坡在羁旅困顿中最痛快酣畅的一段时光。艺术在不知不觉中,弥合着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鸿沟。那一次,金陵相别时,王安石慨然发出这样的长叹:“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当西方文明的光泽隐遁在中世纪的幽黯里,中国则在宋代迎来了自己的文艺复兴。
在这个时代里,个性和创造力得到充分舒展,而所有艺术种类的变化,都在苏东坡身上汇拢交织。在政治漩涡里挣扎沉浮的苏东坡,虽然在艺术上并无野心勃勃的构想,却在无意间争得了那个时代的文坛首席。
公元1085年,北宋的政治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宋神宗驾崩,年仅10岁的太子赵煦即位,高太后垂帘听政。
苏东坡获得了东山再起的机会。短短十七个月,苏东坡从一个犯官一路直升到三品大员,提升了六个品级,距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
司马光担任宰相后,对王安石变法全盘否定。哪怕一些行之有效的新法也要尽行废除。苏东坡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不追随,不盲从,坚持实事求是,这是苏东坡的为政原则。公元1087年,北宋取得了对西夏吐蕃作战的胜利,百官称贺,并主张借机议和。苏东坡却上书皇帝,提出“为国不可以生事,亦不可以畏事”。
不合时宜的苏东坡受到政敌的攻击,他担忧自己重蹈“乌台诗案”的覆辙,于是再三请求离开朝廷,到地方任职。公元1089年,朝廷终于批准苏东坡出任杭州太守。
有一天,苏东坡与朝云在家中闲坐,看窗外落叶萧萧,景色凄迷。苏东坡一边饮酒,一边吟出一首《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东坡,他的精神世界,既与现实相纠缠,又不失宗教的宁静与超脱。他的内心“可豪迈,可深情,可喜气,可忧伤”,但那底色,终究还是儒家的,是救世济民。
黄州与苏东坡有着不解之缘。公元11世纪,苏东坡在“乌台诗案”后遭遇贬谪,来到偏僻荒凉的黄州。千年时光流转,如今这里已是满目繁华。
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区域,大自然慷慨地赐予了一片3平方公里的水域。政府为民造福的决心赋予了这片湖区新的生命。黄冈人因此幸运地拥有了一份“城在景中、景在城中”的自在与悠然。这座公园有一个浪漫的名字:遗爱湖。它的由来与苏东坡息息相关。
苏东坡贬谪黄州时,有一位特殊的知己。他就是当时的黄州太守——徐君猷。
黄州安国寺的竹林间,有一座小亭子。每每闲暇之时,苏东坡与太守徐君猷就相约来到这里,说古论今,诗酒相酬。
后来徐君猷要调离黄州到湖南任职,苏东坡想,徐君猷在这儿当太守,为黄州人做了不少的好事。他就提议是不是把这个竹简亭改一个名。
苏东坡将这座亭子取名为“遗爱亭”,并作《遗爱亭记》,赞美徐太守的功德。
如今,人们把“遗爱”之名赠予了这座造福百姓的公园,意义深远,令人回味。在遗爱湖旁,消失了近千年的遗爱亭也得以重建。
无论当多么小的官,苏东坡都不曾丧失内心的温暖。他灭蝗,抗洪,救孤儿,能力所及之事,他从不错过。
公元1089年,苏东坡出任杭州太守,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杭州。他收到黄庭坚专门写来的一封信,劝他不要去杭州,朝廷里的位置更加重要。但苏东坡没有理会黄庭坚的建议,义无反顾地奔赴杭州。
黄州赤壁让苏东坡看到了功名的虚无,所以在政治上,他更加务实。在杭州任职期间,苏东坡最有名的业绩就是治理西湖。
为了疏浚西湖,苏东坡通过各方渠道筹措钱款,空缺的部分,他向朝廷申请予以解决。
疏浚西湖的钱款解决了,新的问题又出现,如果将西湖中的淤泥全部挖掘清理出来,估计会堆积如山。
无处安置的淤泥筑起一道长堤,横跨西湖南北。堤上芙蓉杨柳、小桥亭阁构成了西湖十景中著名的“苏堤春晓”。
为了让水草不再滋生,苏东坡还想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将岸边的湖面租给民众种植菱角。
苏东坡在西湖中建造了三座小石塔,围成一个水域,严禁民众在这个区域内种植菱角。小石塔后来逐渐演变为最著名的西湖美景“三潭印月”。
这一系列民生工程的完成给苏东坡带来的成就感,丝毫不亚于艺术创作。或许,这是另外一种传世的经典作品。
苏东坡热爱着自己缔造的美,和一切受他庇护的民众。他温情地注视着人世间,把自视甚高的理想主义,置换为温暖的人间情怀。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千年后,一提到苏东坡,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们亲切敬佩的微笑。
《世界报》是法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之一,在报社总部珍藏着一份报纸,它将这个报社与地球另一端的中国联系起来。2000年,法国《世界报》组织评选公元1001-2000年间的“千年英雄”,全世界一共评出12位,苏东坡名列其中,是唯一入选的中国人。
公元1091年,苏东坡重新受到朝廷重用,他被调离杭州。
苏东坡或许已经猜到,在汴京这个权力中心,正有一个巨大的政治漩涡等待着他。
但他想不到,此后自己将被一路抛到命运的最低谷。
重新进入朝廷,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第六集 《南渡北归》
公元1091年,苏东坡被调离杭州,召回京城。受到高太后的重用,苏东坡很快官升礼部尚书。这是他一生中的最高官职。
然而,高太后去世后,18岁的宋哲宗执掌朝政。新的党争卷土重来。
年少的宋哲宗开始疯狂打击旧党,重用被冷落多年的新政改革派。新法坚定的拥护者章惇当上了宰相。
在美国洛杉矶,有一家餐厅,以主打东坡文化主题而闻名。1000支中国毛笔,500件汝窑瓷器,与苏东坡精妙的书法绘画,演绎了浓墨重彩的宋代风情。当然,在这里最受欢迎的还是纯正的中国味道。
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900年前,苏东坡在困顿中发明了东坡肉。如今世界各地的中国餐厅,菜单上几乎都有这道菜。美食家苏东坡“自笑平生为口忙”,仅以“东坡”冠名的菜肴就足以成一桌宴席。其中有一样鲜为人知,那就是苏东坡在惠州发明的“火烤羊脊骨”。唐宋时期,荒凉偏僻的岭南,是被贬官员的流放地。
公元1094年,苏东坡再次被贬。由汴京,到定州,再到惠州,他在人生轨道上转了一大圈,重新回到了被贬黄州时的境况。
在惠州,苏东坡又一次成为由当地官府看管的犯官。
苏东坡是一个容易感伤的人,也是一个善于发现快乐的人。当个人命运的悲剧一再降临,他就用这样细小而具体的快乐将苦痛化于无形。
被贬岭南前,苏东坡把家中仆人和侍妾一一遣散,唯有朝云,不肯在这忧患之际离开他。朝云坚决随同苏东坡,前往惠州。
有一天,苏东坡与朝云在家中闲坐,看窗外落叶萧萧,景色凄迷。苏东坡一边饮酒,一边吟出一首《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在惠州居住两年后,朝云因病去世。
朝云葬在湖边的山坡上。附近寺院的僧人筹款在墓上修了一座亭子,用以纪念她。亭柱上镌有苏东坡撰写的一副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不屈命运心灵超越
在朝云走后的日子,苏东坡的人生猝不及防地滑向了深渊。来自朝廷的一纸诏书,把苏东坡贬到更加荒远的儋州。临行前,他一一交待后事,如同永别。
唯一让苏东坡略感欣慰的是,在前往海南的路途上,他与弟弟苏辙相遇了。他们在雷州天宁寺居住了三天。兄弟二人又跟少年求学时一样,同睡同起,形影不离。
林语堂先生曾说:“往往为了弟弟苏辙,苏轼会写出最好的诗来。”其中,最著名的是苏东坡写给弟弟的《水调歌头》。
从宋代到今天,从中国到国外,苏东坡作品的生命力超乎想象。
苏东坡在孤独中与世界对话。他对弟弟的思念,留在他的词与字里,远隔千载,跨越重洋,依旧脉络清晰。
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会在不同的境遇里与苏东坡相遇。
于是,世间的每一个人,都能从苏东坡的艺术里重新感受人生,而苏东坡也定然在后人的品读里,一遍遍地重新活过。
苏东坡留下一千多封书信,短则十余字,长则百字,使用“呵呵”有四十多处。
“呵呵”两字是这种自得不加掩饰地自然流露。
谪居海南三年后,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苏东坡再次被朝廷起用,他从海南岛渡海北归,返回大陆。
苏东坡再次路过大庾岭,这是他当年被贬谪到岭南时,所走的驿道。
年老的苏东坡被贬海南,历经劫难,但幸运地活了下来。他正准备退隐养老之时,厄运却降临了。到了常州,他的旅程,已无法再继续了。
苏东坡病了几十日。他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苏东坡把三个儿子叫到床前,交待后事,他说:“我这一生没做亏心事,不会下地狱。我心中毫无畏惧,你们别为我而哭泣。”
去世前三个月,苏东坡途经金山寺,即兴写下一首诗,也算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回首一生,苏东坡最想夸耀的不是高居庙堂的辉煌,而是他受贬黄州、惠州和儋州的流离岁月。不是让自己屈从于时代,而是从这个时代里超越。他在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中走了一生,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悟到。
在这世上,有些美好的事物是可以逆生长的。
当枯树发芽,石头花开,一张纸页成为传奇,人们就会从那张古老的纸上,嗅出旧年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