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细读｜女儿国为何成为女儿国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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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9 16:25
山西
《西游记》中有一个怪异的国度，叫西梁女国，其怪异之处在于“那里人都是长裙短袄，粉面油头，不分老少，尽是妇女”。这种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事，自然是作者的异想天开。但在一个男人占统治地位的国家和时代，作者虚构出这样一个国度，虚构出一个过度重女轻男的现象，无疑是想讽刺现实中过度重男轻女的现象。在作品里，没有男人，女人照样可以“很好”地生活。她们可以政治独立，女人一样地可以当国王，可以任当驾太师、迎阳驿驿丞等文武百官。她们可以经济独立，女人一样地可以做到“市井上房屋齐整，铺面轩昂，一般有卖盐卖米，酒肆茶房，鼓角楼台通货殖，旗亭候馆挂帘栊”。她们可以劳动独立，“农士工商皆女辈，渔樵耕牧尽红妆”。你看那摆渡的：“头裹锦绒帕，足踏皂丝鞋。身穿百纳绵裆袄，腰束千针裙布衫。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皱面容衰。声音娇细如莺啭，近观乃是老裙钗。”身上的衣物是自己千针百纳做成，一样“手腕皮粗筋力硬”，连行者都难以相信她是摆渡的：“梢公如何不在，却着梢婆撑船？”但那妇人撑开船，摇动桨，顷刻间过了河。更难得的是，由于少生养，女人可以好好地保养，哪怕是“眼花眉皱面容衰”，也会“声音娇细如莺啭”。自然规律是必须阴阳调和，种族才能延续。不过，女儿国凭借科技力量解决了种族传承问题。河对岸一个老婆婆把这个科技向唐僧师徒科普了一下：“你师父吃的那水不好了，那条河唤做子母河，我那国王城外，还有一座迎阳馆驿，驿门外有一个照胎泉。我这里人，但得年登二十岁以上，方敢去吃那河里水。吃水之后，便觉腹痛有胎。至三日之后，到那迎阳馆照胎水边照去。若照得有了双影，便就降生孩儿。你师吃了子母河水，以此成了胎气，也不日要生孩子，热汤怎么治得？”“就有药也不济事。只是我们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阳山，山中有一个破儿洞，洞里有一眼落胎泉。须得那井里水吃一口，方才解了胎气。”拿我们今天的科技解释，吃子母河的水来怀孕相当于人工授精，迎阳馆照胎水边去照双影相当于做B超，并且百分之百的胎儿性别辨识率，吃落胎泉解胎气相当于吃打胎药打胎。吴承恩的科幻在今天都变成了现实。那么，这世上是否可以不要男人了？吴承恩当然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也不是一个女子单身主义者，更不是一个唯女人主义者。或许是女儿国的先辈们认为女人能够独立，便不需要男人。但女儿国的后代需要男人。子母河对岸的几个半老不老的妇人看到唐僧四人，都来望着唐僧洒笑：“我这里乃是西梁女国。我们这一国尽是女人，更无男子，故此见了你们欢喜。”“我一家儿四五口，都是有几岁年纪的，把那风月事尽皆休了，故此不肯伤你。若还到第二家，老小众大，那年小之人，那个肯放过你去！就要与你交合。假如不从，就要害你性命，把你们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儿哩。”国都街上的妇人忽见他四众来时，一齐都鼓掌呵呵，整容欢笑道：“人种来了，人种来了！”把好色成性的八戒都吓得口里乱嚷道：“我是个销猪，我是个销猪！”只见“娇娥满路呼人种，幼妇盈街接粉郎。”那迎阳驿驿丞接待唐僧四人后，便慌忙见驾启奏，女王闻奏满心欢喜，对众文武道：“东土男人，乃唐朝御弟。我国中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更不曾见个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赐来的。寡人以一国之富，愿招御弟为王，我愿为后，与他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却不是今日之喜兆也？”众女官拜舞称扬，无不欢悦。从女儿国各色人的表现来看，她们对男人有这些需求：年小之人，见到男人，那个肯放过你去，就要与你交合，交合之后，还要把男人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儿；满街的妇人都把来到女儿国的男人做“人种”，当作育女不生儿的工具，认为男人配种还是比子母河强；唯有女王志向高远一点点，也只是“与他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众女官也认为这是喜事，只是讨厌“御弟三徒凶恶，不成相貌”。女王要招唐僧为王，这在女儿国是破天荒的事，须知“此地自来无合卺，女王今日配男才”。那女王见唐僧“丰姿英伟，相貌轩昂”“好个妙龄聪俊风流子”，心欢意美之处，也“不觉淫情汲汲，爱欲恣恣”，要行“鱼水之欢”，便放下身段，一把扯住三藏，俏语娇声，叫道：“御弟哥哥，请上龙车，和我同上金銮宝殿，匹配夫妇去来。”之后，女王对唐僧百般调戏，倚香肩，偎桃腮，摆盛宴，啃香腮，赠金银。满城中粉容娇面、绿鬓云鬟都盏添净水，炉降真香，一则看女王銮驾，二来看御弟男身。只是女帝真情，换来的却是圣僧假意，还有饱吃了喜筵的八戒的一通骂：“我们和尚家和你这粉骷髅做甚夫妻！放我师父走路！”当悟空、八戒与沙僧都响一声，跳在半空里去，才慌得那西梁国君臣女辈，跪在尘埃，都道：“是白日飞升的罗汉，我主不必惊疑。唐御弟也是个有道的禅僧，我们都有眼无珠，错认了中华男子，枉费了这场神思。请主公上辇回朝也。”女王自觉惭愧，多官都一齐回国不题。到头来，女儿国所有女人都竹篮打水一场空。女王付出了真情，却没有付出爱情；其他女人付出了真心，却没有付出真情。她们的错误在于把爱情物质化了、工具化了。她们先是以为女人可以独立，不需要男人，男人只配做香袋，再是把男人当作交合生育后代的工具，她们只关注男人的相貌是否“轩昂”，以为物质可以打动所有男人，偏偏遇到了几个男人志不在温柔乡，“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她们后来再也留不住男人。于是女儿国只能继续做女儿国，继续作为一道独特的景观存在于取经路上。2025年1月18日星期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