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荣
1
潘掌在太行的龙脊上安放了多年
就像每一个人的故乡一样凄美
就像祖国的每一个村落
一样在梦想中孕育着二次涅槃 然而
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 我们就是把
所有的人间期盼都叠加在一起也无济于事啊
相比那些同样生长在祖国怀抱里的城市
这一个个灰得掉渣的村落 不像是
后娘养的孩子又像是什么 我们就是把
所有的惆怅都化为乡愁又能如何
我们总不能背离伟大的母亲 在自己狭隘的心中
建立一个独立王国吧
2
我放荡不羁的灵魂一刻也没有忘记潘掌 这是我
梦中在田里捡豆子的故乡 梦里的秋天生活肥美
不像春天 一村人的饥饿挂在瘦瘦的
榆 槐树上 我要改变 我们要改变的
不仅仅是自己的梦想 还有一村人传宗接代的理想
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勇气 颗粒归仓都是好的啊
起码我们能获得一些赞美 离开故乡更是莫大的荣光
因为那时伟大的祖国面容清瘦而风气清新 我们
出发 没有鸡鸣狗盗的嫌疑 如果
起点便是终点 今天的回归却是苦涩状迷幻
想见见亲人只能在户口簿中翻找 偌大个村庄
空得让人发寒 现在我想 一代人的梦想趋于同一
也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人人都想改变
那最终改变了的是什么 我们总不能把
自己变了 让慈爱的母亲郁郁寡欢终老南山吧
3
其实 锐减的不仅仅是人口还有六畜
就连总是在腊月里忙了多年的李老先生
对联也越写越少 贴在粮仓上的“五谷丰登”
贴在鸡窝马厩上的“六畜兴旺” 好几年没有写了
倒是“坚决推进村民自治”的标语写了不少
一家人需要选家长吗
村庄和家庭不一样吗 村庄和国家不一样吗
最有文化的李老先生如今是最顽固的选民
他说 我弃权 潘掌也能选出带头人 问题是
我投票 能让潘掌热闹起来吗 我们总不能
靠投票来改变一切吧
4
公共秩序无法规范岁月的残酷 先辈
搭建的伦理之塔早已在尘世中烧成灰烬
而在村子中央 有一处简陋的建筑群落奇迹般地
在时光的缝隙里独存 这便是并未住过官员的官房①
早些年 张杨李潘四姓族长在这里议事
一村老小在这里捐粮纳税 集资看戏
七十年前村里将其改作学校 周围四村八里的孩子
在这里云集 筋骨拔节的声音和理想燃烧的
噼啪声 合奏成新的和弦 而今
整个院子里寂静无声 打谷场上的风车
摆放在坐南朝北的戏台之上 没有风的时候
内置的风扇懒得一动不动 学校的门牌
业已更换成老年日间照料中心 新的善政
将使这座院落增加新的功德 如果可以以史为鉴
这个小村的精神之地也是一面铜镜 用它照照当下
样左右相反 即使它拥有无穷的魔力
也不能阻止一个个老人离去的现实 就像清明
焚钱挂纸并不能让一些飘荡的魂灵
在冤屈的路上落地 世间有多少不平事啊
我们总不能反复去定一些新的规矩
来纠正过去的错吧
5
岁月不能不喻为一条蛇 它吞下的
除了父老乡亲 还有我的眼泪
而它与潘掌有深情的一吻 虽然冰凉
虽然凶险 虽然让我的灵魂之盾破碎成矛
虽然让我的激情之矛锈蚀成盾
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像真理一样总会发生
不管你爱不爱它 他就如潘掌的每一条街道
窄窄宽宽 长长短短 你都得去走
你都不能选择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岁月如此简单
却让我们走得如此繁复
在五道庙
在路与路的交叉之处
我们竟然不如远去的魂灵
决绝
我们总是不太专心
总是愿意历险
总是仰面朝天谈着梦想
我们忽略的是
一条蛇早已在草丛中向我们吐着蛇信
6
我的乡愁不是悔恨悔 之晚矣的事情
声名显赫的事情 母亲拒绝聆听 母亲挥泪
站在龙天庙上送我们远行等我们回家的时候
她并不在乎我们去拼多少真金白银和虚空的名声
她是要我们去收获达观济世的天下情怀啊
我的乡愁正是那一帮弟兄爱上了金钱而丢了魂灵
上千亩土地一块一块荒芜就像大娘的双眼
被白内障一点点遮蔽他们及他们的子孙
忘记了潘掌的一个个地名忘记了提耧把种的技术
以及意义我的弟兄们啊
即使我们都认清了自己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也应该在阳光掠过的潘掌不失根本
而有点信仰吧
7
天空总是一个姿势
直到端午节之后仍未改变
而比天空更加固执的是父老乡亲的耕作方式
我这样尖锐的批评一出口就开始后悔
北方的河床与河水已分离多年
即使在一年之中
二者暗合几次
何尝又不像是我悲欢离合的乡愁
这些天我一直为他们祈祷
如果南方强遭水灾
潘掌总是无雨
我们是否该去庙里鞭打龙王
这是更加荒唐的提议
求
是他们世代遗传的软骨
造反从来不是他们的天性
他们总是顺着天意
在不同的季节向田田垄垄撒下不同的种子
希望
在丰歉不匀的天年里收获填饱肚子的口粮
他们总是看着龙王的脸色在蔫蔫的稼禾间
挥舞锄头
真是毫无良策
猫在家里
他们的心比沪深两市的股民 还慌 我总不能
对着干枯的河床说祝你健康吧
8
天国和冥府我不关心 我只关心
祖国的繁荣和父老乡亲的苦难 如果
再具体些 我关心夜晚的太阳能路灯
能否照亮一村人孤寂的心灵
哪怕是演一场露天电影也是好的啊
检起记忆的残片可照见我们幸福的童年
我们在傍晚时分去官房院抢位置
我们在次日凌晨去找放映员剪掉的胶片
心灵手巧的旭东大哥还学会了制作幻灯片
而今他已为博士 多年难得一见
比他难见的除了露天电影 还有山西梆子
吴桥杂技和左权盲人宣传队 在当年
这是多么经常和诱人啊 一村人不也是从中
获得人生的启示和明白社会的规范吗 这些
已渐行渐远 卫星接收器 有线电视 互联网
播放着五彩缤纷的节目 而每一台播放器面前
也就是坐着三两个人啊 一村人与一村人疏远着
包括白天 各人种着各人的地 各人想着各人的事
但他们突然聚在一块儿的时候 倾诉着 愤怒着
燃烧着 没有谁能安慰谁 没有谁能领导谁
我总不能在飞速前行的现代化面前吆喝
扣掉乡镇文化员的工资吧
(发表于《西部诗人》2015年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