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柴焕波:看考古学家眼里的世界

情感   2024-11-05 19:18   浙江  
三年前的同一季节,在张老师《考古学基本理论与方法》的课上,我读到了俞伟超先生的《考古学新理解论纲》,文章里面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艺术则是反映艺术家眼里的世界。考古学的内容往往是在反映考古学家眼里的世界,所以也可以理解为艺术。”此后,我没有中断过对这句话的思考——考古学家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读完柴焕波老师的系列作品后,我认为我的思考可以得出一些阶段性的答案了。

接触到的柴焕波老师的第一本书是《永顺老司城》,今年上半年,我一口气读完了他的另外六本书:《湘西古文化钩沉》《西藏游踪》《武陵山区摄影作品集》《武陵山区考古纪行》《武陵山区古代文化概论》《洞庭之时光》。激动地说,这些书中的每一本都是我喜欢的,每一本书都囊括了太多美的细节和宏观图景。如果让我写一篇有关柴焕波老师系列作品的读后感,我可能会从以下三个角度来谈:一、柴焕波摄影作品里的世界;二、柴焕波考古随笔(或考古相关文学)里的世界;三、柴焕波学术作品里的世界。

囿于篇幅,这里仅简要谈谈第一和第二点,前者从《永顺老司城》入手,后者则基于《洞庭之时光》。

《永顺老司城》可以理解为一本摄影作品集,柴老师的快门里重点装着的是湘西北的土司遗址永顺老司城。科班出身的考古人多半了解,从学习阶段的考古摄影课到发文阶段的刊物要求,考古学似乎多要求跟从它的人拍一些“方方正正”的线图式照片,这当然是有必要的学科要求。不过久而久之,这种要求会给考古人养成一种不好的习惯,一种忽视了“方方正正”以外的世界的不好的习惯。继而,我们中的很多人好像都不会再去关注考古以外却与考古间接相关的“边缘世界”了。可惜的是,“边缘世界”里藏着的正是作为人文学科的考古学最需要的人文关怀。最后,考古学一点点地丧失沟通现在与过去的媒介作用,变成了只有科学却少有艺术的学科。

甚至可以这样说,只谈科学却少讲艺术的考古学,可能会在很大程度上自毁掉它原先最吸引人的地方。换句话讲,这种考古学好像没有多少魅力。逐渐地,我意识到考古人必须主动关注一些“歪歪扭扭”的、生动的、边缘的考古学世界,很幸运,我在柴焕波老师的书中看到了这一点。

(《一个土家人的葬礼》,图自岳麓书社出版《永顺老司城》,P154

上面的这张照片是柴焕波老师在老司城遗址周边拍摄的,作为一个考古学背景出身的读者,看到这张照片,我首先联想到了老司城时期的葬礼情形。具体来说,这种下意识的想法源自考古人类学的学科视角。如果我正是老司城发掘队的其中一员,看完《一个土家人的葬礼》后,我还会有许多的想法,且举三例。第一个想法是我要好好干,不然对不起手铲下已经远去的逝者的是是非非的一生;第二个想法是我要如实分析所得遗存,哪怕讲错一句话都是对逝者生前的不敬;第三个想法是我要尝试走进千百年前那个类似的场景,尽最大可能地冥想,试图成为其中的参与者。小学学过的一篇课文让我印象很深刻,文章主旨是要学会站在对方的视角想问题,照片里的情形给了我这个机会。

然而,这些想法不如一个感受,即看到这张照片的一瞬,我有很强地哭出来的冲动,这或许大概就是“歪歪扭扭”的考古学的魅力吧。

再来看《洞庭之时光》。这本书由很多小故事组成,但着重讲述了“我”和素春的始末。刚刚来到洞庭的时候,素春还是房东家在上初中的女儿。以年为单位的长时间田野下来,“我”和素春的感情趋于复杂,至少素春对“我”执着地追求起来。最后,“我”和素春完成了“血脉的交流”:“这是一个刻骨铭心之夜,你,陈素春,就是从那个时候走向我的,而我则通过与你的结合,完成了血脉的交流,它让我确信,我已经与这块土地融为一体了。”

作者为什么要着墨于“我”和素春的始末呢?这要结合故事的创作背景来分析。“我”是从长沙来洞庭考古的青年人,几十年的考古过程中,“我”接触了该地的很多人和事。这些人形形色色,包括妓女、官员、留守本地的人、出门打工的人等;这些事也“乱七八糟”,有后悔没和她做爱的事,有看着她的尸体冷冰冰地摆在灵堂中的事,有和盗墓者争执不下的事,有到洗脚城见到成长起来的她们的事……也有最后和“我”完成“血脉的交流”的素春的事。不难理解,“我”所接触的所有人和事,都起自“我”来这里考古和“我”在这里考古。

全书的末尾部分,柴焕波老师先回顾了俞伟超先生的话:“慢慢终于懂得,寻找人类的本质,追索人类社会的本质,或者说了解人类的本性,其实就是许多人文学科(当然包括考古学)追求的最终目标。”接着,柴焕波老师谈了其作为一个写作者的丹田:“我是一个考古工作者,我的生涯就是我体验人生、认识世界的方式。考古学有一种从泥土里渗出来的坚实性,它所呈现的,是未经皴染、涂抹的事物本身。考古遗存有许多传递信息的方式,在通常的学术语汇之外,还有一种让我瞬间涌起的东西,与我内心隐秘处息息相关,这就是我作为一个写作者的丹田。”全书,柴焕波老师以“没想到当初不经意的片段,竟成了我生命过程的全部。我感到,我身上淤积起层层污秽的堆积,就像泥土一样,最后也会融入这片大地的地层中。”两句话收尾

可以回答“作者为什么要着墨于‘我’和素春的始末呢?”这个问题了。他可能想表达一个主题——不经意的片段竟成生命的全部。理一理,似乎可以解读如下:考古给柴焕波老师留下了无数的“不经意的片段”,这些片段给了他“与这块土地融为一体”“融入这片大地的地层中”的方式,这些片段帮助他趋近理解了俞伟超老师口中的“人类的本质”“人类的本性”。能给出这些方式和理解,这再次展现了“歪歪扭扭”的考古学的魅力。

考古学家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至此,可以小为总结:它应该是一个艺术性和“歪歪扭扭”的魅力兼具的世界,有这个世界的人,经常自带一种“瞬间涌起的东西”,可以生动地经历和解读人之所以为人,可以生动地接受人之所以终于尘。如果这么说太绝对,那么前面的这个世界至少应该是考古学家眼里的世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附记:我并未见过柴焕波老师,但他的书给了我很大的学科启迪,在此恭敬地隔空对他说一声谢谢!岳麓书社能对此类考古学的“边缘书籍”给出诚挚的出版机会,在此一并致谢!

梓荫山下
有缘人山中小聚,分享教育、文化的大海星辰,镇中学子,四海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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