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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优秀毕业生、镇中19届陈杨在复旦新闻学院毕业典礼上的发言|征集大学毕业典礼上的镇中声音
毕业五年他们相聚在梓荫山下,期待下一个五年
陈杨
镇海中学2019届毕业生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2019级本科生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2023级硕士生
曾任《复旦青年》常务副主编
第八届中国数据新闻大赛
创立于2015年的中国数据新闻大赛已举办八届,本次大赛吸引了全球知名高校与媒体共计1300余支队伍、6000余人参赛。经过角逐,13个优秀数据新闻作品获得一等奖。该赛事致力于推动数据新闻的创新,通过探索新时代背景下的新技术、新模式、新业态,搭建学界、业界、政界的联动平台,为国家融媒体建设培养优秀的内容制作人才。
一等奖
作品名称
《311个受害案例、4场网暴模拟告诉你,谁该“保你平安”》
团队成员
陈杨、边嘉璐、陈思甜、高新康睿、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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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9月18日,刚到欧洲那天,我在德国法兰克福机场转机,丢了个手提袋。
直到上飞机才想起来,收纳包也在袋子里,里头除了数据线充电线充电宝,还有256G-32G不等的几张相机sd卡和tf卡,以及1T的影像备份移动硬盘。内存卡和硬盘,本来是打算带欧洲来再处理的,里面有和家人与朋友们的日常留念,和猫猫的旅行照片,新闻营的路途所见,十九棉和定海桥的持续记录,研一和组员拍的纪录片素材。丢了之后,好像一下子痕迹消失了一样。
还有一本书。那天飞机上刚认识袁阿姨,她给我讲了好多朝圣之路上的故事。《可能的世界》,我原本打算落地之后开始看,袁阿姨在书里为我留下一句话,“趁年轻,体验精彩的生活。Buen Camino”。Buen Camino,是朝圣者之间经常说的,西班牙语一路顺风。
当天抵达奥地利后打了机场客服电话,填了失物表格。没有消息。后来也有请网友帮忙去问,也是没有消息。
2024年9月28日,和西班牙艺术家姐姐Bea聊起摄影。想起这次丢掉的东西,忍不住跑到小溪边嚎啕大哭。
2024年10月4日,我终于又一次来到法兰克福。
01
非常有意思的是,当人正在"失去"的时候,往往已经开始寻找替代品了。
杯子碎了,水不能不喝,又有了新的杯子。内存卡满了,换一张;丢了,买新的。或者,一边感伤和一些老友渐行渐远,一边又有新人走进你的生活。
正如上个月刚刚发现失去了大量数据时,虽然痛心着许多年的影像记录不在了,我还是会开始物色新的内存卡,新的硬盘,新的水杯和充电宝,并侥幸着当时给丢失的书与陌生阿姨的寄语还留了张纪念照片。还没努力去找,但仿佛我已经做好了"它们已经不在了"的准备。
只要人生还在继续,所有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还在进行,生活不断上演着轮回,新陈代谢不断拉长时间的尺度,人的所有情绪和感受,它们的浓度似乎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被稀释。
那么,面临"失去"的时候,人们表现出哀悼,哀悼的是什么?"失去"的意义又是什么?
02
其实出发前往法兰克福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也许注定会是一场无果的旅行。
半夜独自出发坐七个多小时过夜大巴从萨尔茨堡去法兰,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帽子戴好,撑着雨伞低头走路,试图要封闭一切,有点风声鹤唳。
直到后来遇见同样在雨里被大巴和火车晚点折磨的比利时人、印度人、土耳其人、法国人,和他们交谈,我们一起挨过这些时间,才开始慢慢打开自己——当然,一边得小心看好自己的包。
我试图说服自己,这就是一次激动人心的冒险而已。
早上到了机场也是,一开始觉得自己很冷静。与提前约好的法兰当地的新朋友欣欣见面,lost and found、lufrhansa service center、police station、info desk挨个走,去问,哪怕面对态度超差的失物招领工作人员,也非常淡定。只是多追问和祈求了几句。
上次因为想起来丢东西而沿着小溪痛哭之后,最近总是觉得自己"最想哭的时候已经过去",于是就把其他无关紧要的小感受憋在心里,眼前的一切和放电影一样就过去了。
可能....成年人总是会变得越来越内敛?
但不是的,"失去"的事实时不时会回来给你一拳。在汉莎的服务台,还算比较友善的黑人小哥工作人员一会儿说德语和欣欣交流,一会儿说英语和我对话,我凭他的表情和偶尔穿插着的英语辨认大概意思。
工作人员捡到了,如果要上交,一定会给到失物招领。但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这么做,他说,"It's gone."
03
法兰克福的缅因河边也长着好多梧桐树,就跟上海一样。这里的树很舒展,鸽子也是,欧洲鸽子总是到处都是,屋顶上,广场上,欧元塔前,火车站里面,大片大片地飞着。
人的精神状态也很神奇。刚到法兰,清晨路过混乱的主火,除了警察,你还能看见有男人躲在火车站外面墙边角落随街尿尿。地铁上,又一个疯汉一路大喊,在车厢乱窜,又碰巧和我同一站出了地铁,我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他发生了什么?他有什么故事?是不知道的。几天前慕尼黑清晨同样见到醉汉发酒疯。所有人只会告诉你,如果遇到欧洲精神不正常的人,疯汉醉汉流浪汉,不要拍照,不要对视,赶紧走开。
04
今天顺路还去了Iron Footbridge Eiserner Steg,听小红书说是周杰伦和昆凌取过景的一座桥。在桥上,我前后两次被叫住给人拍照片。前一位来自埃及的阿姨说,你拍得真好。我说,谢谢,我平时很喜欢拍照片。
这座桥也和Salzburg的爱情索桥一样挂了很多锁结。偶然瞥见一把锁,用中文汉字写着"永远"。
什么狗屁永远。
回奥地利的路上在flixbus吃打包好的正餐,车里绿色的灯照得泰国菜看起来毫无食欲。我边低头,边吧嗒吧嗒掉眼泪,然后悄悄再把眼泪咽下去。
影像不只是一种爱好,潜移默化中它也成为了一种习惯。正如疫情之后发展出的存档习惯,这些记录总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我听过一个关于艺术档案的讲座,讲者提到,"这也是我们文化研究领域的研究者的一个癖好,就是永远要去看这些不在正史里面的、被遗忘的,或者说因为某一种界限存在,而就被看成是垃圾的东西。所以我其实就是在收集这些影片,并做数码化。"
档案库和世俗世界之间的边界其实非常模糊暧昧,正史之外的个人记录、家庭影像这些,它们在垃圾和文化记忆的边界处移动。监控摄像头里面,一箱用心编辑和出版的关于档案、记忆的书,可能在小偷眼里就是废纸而已。
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真正遇到时还是难以接受,有一天我所珍视的东西,最后的出处可能真的就是垃圾桶。
现实就是这样啊。和导聊数字档案数字记忆,她也提到有人的观点,"大部分普通人的记忆没有意义",数据体量不断增长,囿于资源的限制,它们也不会是任何一个平台必须保存、有义务要花费资源人力去保存的内容。
真实吗?真实。
残酷吗?残酷。
那么"记录"本身是徒劳吗?
很可能是。
但好像也不该责备自己的任性和执拗。"失去"使人不敢去回忆,因为回忆就会心痛。既然这样,顺着一点把人吊着的希望,就独自踏上路途去找寻,至少还会更使人安心。
我可以在缅因河畔的梧桐树边觉得神清气爽,也可以痛痛快快地感到悲伤。法兰克福,我站在罗马广场上也能保有对你竖中指的权利。什么狗屁失物招领。
然后我在心里说,就算举着相机想要记录一切的习惯可能被看成一种怀旧的顽固,我也不想改变自己。
"我是一个念旧的人,一个害怕遗忘的人,会想把人和人相处的美好碎片尽可能多地记住——我仰仗着这些善意慢慢长大,不要忘记。小时候已经经历过,因此长大后的我本能地害怕失去。这也解释了我的部分记录和收集小字条/明信片/各种别人送给我的东西的癖好。"
"我从头到脚是一个情感用事、凭着热情、冲动和心力做事的人啊。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活着的时候,我不想忘记,该记录的还是得记录。死了另当别论,随便你怎么处置。
05
不过,其他不说,在法兰克福机场的失物经历,连同找寻的过程,也让我更多认识到了能动性的边界——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成长,虽然这也让我很伤心。尤其是当你在国外,"真的找不到那也没办法了"。护照从法兰克福寄到法兰克福,可以丢了两个月兜兜转转才找到(欣欣)。
最后再安慰一下自己吧,某些角度看,"失去"让少数留存着的照片变得更珍贵,也使那些丢失了底片的我的经历、我和他人共同度过的时间更为完整。因为当曾经拍摄过的社区被夷为平地、被重造,失去的照片,也随着社区的逝去而消散了。存在,然后失去,这是一个任何一个社区,也是任何一个人自然的生命历程。
时间在指缝中溜走是留不住的。但就像帅帅说的,不计结果,寻找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也就像Bea说的,"there's some sort of beauty in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