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经行记(下)

情感   2024-10-07 09:35   浙江  
四、风雪肃州路
一早起来,发现昨夜大雪,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12度。有人开始对前途失去了信心。因此,早饭后,我们在张掖国际大酒店15层“行政酒廊”一边看着窗外雪势,一边召开了关乎西行命运的重要会议。要么,继续往前闯;要么,原地休息一天观察一下;要么,归还掉汽车,改坐高铁继续向前;要么,你们继续走?我先回去了……

车行几十公里后,路过传说中的黑水国。此地汉时名觻得(音路得),是当时张掖郡治所在。
在居延甲渠出土的著名汉简“建武三年十二月候粟君所责寇恩事”册中说,公元26年十二月,甲渠侯官粟君雇佣赶牛车的寇恩,从居延运了五千条冻鱼来州府觻得贩卖,发生经济纠纷,从而引发了后续一系列民事诉讼,并记录了在了木简册上。可见当时,这里已经是个大城市了。后因黑河河道东摆,城市缺水废弃,府城迁到了现在张掖的位置。现在这里剩下一个所谓黑水国南城,还是明代建的,在西北这地方这就属于啥也没有了。

既然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们也就没有下车。此时车外雪势渐小,这一段的路面甚至没有什么积雪。事实证明,我们在连霍高速封路的情况下,改沿沪霍国道继续前行的会议决议,是经得起历史考验的,是伟大光荣而正确的。

在沪霍国道上过高台县,又走了一段村道后,来到骆驼城。此城始建于东晋咸康元年(公元335年),紧邻已经干涸的摆浪河。当时城主遥拜南方也取名建康,是国内保存最完整的魏晋古城。国四。
后来,沮渠蒙逊以之为北凉都城,唐时设健康军,明初废。城址满地绳纹碎瓦,无人看守,对我们敞开胸怀。除了我们几个寿头,零下15度的寒风中杳无人迹。城墙以砂土夯制,规模巨大,形制完整。我们在此流连了许久,伤今怀古,然后哆哆嗦嗦地回到了车上。

瓮城
南城墙
上车继续西行,直奔文殊山。文殊山积雪甚大,本拟参观其声名在外的文殊山石窟,结果因大雪闭园。打园区和文保电话也没人管,整个景区和村庄都找不到一个开门的店铺和行人,一个人也没有。无奈只好自行进入外面的园区参观,唯一可称道的是登高后的雪景山色,以及风雪财神庙许下的愿望。话说西方庚辛金,这次对西方财神许下的心愿,不知何时才能听到回响。

文殊山
再上路时,开始飘起了大雪。越往西行,雪越大,直到天地皆白。整条公路变得非常安静,只有我们一辆车在路上慢慢行驶。转弯时,有时还会打滑漂移。冰天雪地里,我们也一直没有找到地方吃东西,就一路啃了些备用的牛肉干和巧克力。当时我们倒没想,此时如果车子抛锚或翻车在半路,会不会被冻死啊?这样的经历真是非常令人难忘。

下午四点钟时,终于安全到达嘉峪关门口。在小店觅得了每人一碗羊汤与一个肉夹馍,热乎乎地吃下去,终于又活过来了。

雪中的嘉峪关,规模宏大,游人稀少,正合我意。国一。我想着去寻找那段念念不忘的汉玉石障,就独自走出关城的西门。玉石障没找到,可能是因为雪太大,也可能就是那条小路。迎面那一大片天地合一的雪白景色,让人印象深刻。

雪中雄关
宿嘉峪关国际大酒店,又是国际大酒店。因渡过难关,晚上一致决定要庆功,我们就在酒店餐厅用了丰盛的晚餐和酒。


五、瓜州和冥泽

由于昨夜把车停在了室外,早起发现车内所有的备用饮水和水果,全部冻得硬如石块。需要捂在怀里才能暖过来的么?更糟糕的是显示车胎气压不足。于是雪地里开车满城寻找修车铺。大过年的,又是清晨,终于在转了十来公里后找到一个勤劳的店主,全市第一家开门的修车店。

冰冻
本日路程
图方便未装轮胎防滑链,在冰雪路上小心翼翼地,以不大于80公里的时速开了几个小时后,看到了冰封的双塔水库。我们一边打电话咨询相关景区管理人员,确认今天是否开放,道路是否可通行,一边转向进入S239省道向南。再孤独行驶一个小时后,来到了那座著名的锁阳城,唐时的瓜州。国四。

锁阳城
对这里如此感兴趣、一定要绕路过来的原因,是因为一直以来在学习的二个事:玄奘出玉门关的路线和冥水冥泽的位置。

唐贞观年初,玄奘私自往西取经。在到达边境的瓜州(锁阳城)时,遇到封关。只能在边上的阿育王寺(塔尔寺)暂留。一边讲经,一边寻找机会偷渡。唐玉门关的位置,现在主流有三种说法:以前大部分人说在双塔水库下面、李正宇说在马圈村、侯杨方说在梁湖乡,还有说在六工城的。各说各有理,莫衷一是。个人感觉,从《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的距离,一个晚上从塔尔寺出发走到玉门关,再一天时间走到王祥的第一烽的话,双塔和六工城太远,马圈则太近且不在要冲,貌似梁湖一带可能性最大。
如果是我选营建地点,要挡住经五船道北来或经敦煌西来的商队或敌人,也只有梁湖一带的疏勒河南岸才是建立堡垒的最佳选择。所以,个人感觉,玄奘出玉门关路线如下图中绿色线路为宜:

玄奘偷渡玉门关路线
至于冥水和冥泽,直接关系到汉唐时此地的水流形态,影响到城市和道路的变化。《新唐书》有载,瓜州“地沙穑不可熟,常潴雪水溉田。是时,渠塌为虏毁,材木无所出。守琏密祷于神,一昔水暴至,大木数千章塞流下。因取之,修复堰防,耕者如旧,州人神之,刻石纪年。”这么大的洪水,可见当时疏勒河的干流,可能不是如今一样向东北流向玉门,而是向西北方向流向锁阳城的。可能只有一部分支流是沿着目前疏勒河方向,再向截山子北的走向。当时一定干流在西,只有河道不断左右摆动,才会形成现在这么漂亮完整的疏勒河冲积扇。

疏勒河干流方向变化
所以,我斗胆不太赞成谭其骧先生关于冥泽在布隆吉的观点,倒觉得张景平的冥水就是汉唐向西北流向的疏勒河、冥泽是疏勒河流经锁阳城后在踏实乡及以北洼地潴留形成水泽,这个观点有一定道理。后来明时疏勒河西北支断流,清时疏勒河完全改道向东北去玉门,整个锁阳城一带就完全荒芜了。

锁阳城墙和马面
玄奘曾驻足的塔尔寺
现场我们看到的,也就只有漫天的飞雪和尘土,以及天地间只有我们这一车游人。跟车的导游小姐姐是个大美女,很后悔没有要求合影。

这次现场感受以后,更感觉双塔说和六工城说根本就是扯,太远了,汽车都要开很久,玄奘步行要一二天了。唯一需要确认的是,当时冥泽的东缘在哪里,是否影响玄奘往梁湖偷渡时的北行速度。另外,从军事路线上讲,唐玉门关的位置必然在截山子的北面,才能控制整个片区。

在我还在神游玄奘和冥泽时,兄弟已经开车在雪地里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把我带到了榆林窟。国一。
这地方下午三点就关门,不放瞻仰者进去了。我们1452赶到,也只肯卖给我们25特窟的票,23特窟都不肯卖,谁让来晚了。不行,三千公里以外专门过来的也不行,认识我们书记也不行。
榆林窟与天梯窟、莫高窟一样,都开凿在河谷两侧的崖壁上。榆林窟规模不及莫高窟,但其保存完好的历经千年的壁画和雕塑,确都很惊艳。窟内不许照相,只能饱了眼福。
榆林窟
榆林窟出来,沿X272X270县道,也是汉唐瓜州去敦煌的古道向北。路过长乐村破城子,汉时此地为广至县城。下车稍驻,听说是《书剑恩仇录》里陈家洛、霍青桐、香香公主和张召重他们躲避群狼的地方。我看现场的情况,不太象。

广至县城遗址
稍作停留后,继续向北。沿路有不少新建的雕塑,大地之子,汉武帝之类。不知道是谁作的决定,在灰黄与雪白的天地之间,用这种建筑体,一直在不停强制营建热闹的气氛。不是太喜欢。但对于一般游客,倒也可以使无聊的戈壁能变得有生气些。车行左拐上G2011柳格高速后不久,路过悬泉置,在路左数百米处。

悬泉置,是汉朝存在了200余年的一处驿站,扬名于央视纪录片《河西走廊》。我对它的念念不忘,来源于常惠和弘,这二个人。常惠,长罗侯,西汉著名外交家。最初是苏武的随从,归来后,以知虏而经常出使西域。特别因为他是解忧公主的男闺蜜,更成为与乌孙国交流的第一人选。弘,悬泉置啬夫,来自敦煌效谷县的基层小吏。从元康三年(公元前63年)起任悬泉置办事处主任,长达19年。

他俩相遇的见证,是元康五年,常惠去乌孙接受迎娶汉帝国相夫公主的聘礼时,使团路过悬泉置,弘所写《长罗侯过悬泉置费用簿》的记录。这个记录的简册,在公元1990年,重现在阳光下。这样的记录,使得史书上乏味的公文式描述,变成了鲜活的实在的,发生过的事。

悬泉置
过长罗侯费用簿
《河西走廊》复现场景
天色已晚,他们告诉我悬泉置其实现场没什么可以看到的,只有一些戈壁上的沙土隆起。我只得作罢,放弃了去现场想象常惠和他的将士们,是如何吃掉那些牛羊和鸡酒的。

天擦黑时,抵敦煌。

敦煌这个名字,在我心中,曾经是跟开罗一样,意味着无数遥远的辉煌的,历史与文化的存在。我终于也来到了。

宿敦煌东庭国际大酒店,饮敦煌玉液,吃什么忘记了。


六、沙州的遗憾

早起车辆冰冻,费了很大力气除去冻在车子门窗和轮胎上的冰雪。在冰封的敦煌城,以龟速来到莫高窟,赶上了第一班。国一。
风雪中的莫高窟游人稀少,又合我意。在非常专业的导游引领下,出入一个个宝藏。不能拍照,只能仔细听着导游的解说。
莫高窟的造像早至公元300年左右的十六国时期,下至元代,还有不少清朝利用原洞窟后塑的,甚至还有改塑道教的。一路看了十几个洞窟,那些造像的整体感觉,唐代的最为流畅生动,圆润可喜;清朝的看着就不成比例,呆板无趣。
后来终于等到了带我们去第45窟,也我最喜欢的那一个。我们所有人穿得厚厚的,跟着导游从外面风雪中进来。暗暗的灯光亮起时,突然面对这些造像,大家都盯着看,没有人说话。真的非常惊人,现场看到确实不是3D模拟所能体会的。敦煌研究院也盛赞这一作品是整个莫高窟盛唐时期的代表作。
莫高窟第45窟造像(网图)
一个上午看下来,意犹未竟。感觉敦煌学确实能够成为一门学问的,那些穷经皓首的研究者,没有白白辛苦。
原来的计划是下午继续西行,前往汉玉门关、大方盘和阳关。但是,问了许多当地人,都认为这样的大雪可能会有危险,抛锚或者被冰冻在半路就麻烦大了。忍痛作罢。
于是下午改为去市区边上的月牙泉。雪中的鸣沙山是白色的,月牙泉是冰冻的。游览一圈,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看着边上欢快的游人,我开始有点睏了。可能是觉得行程将尽,遥远的路途已快走完,却又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晚上在敦煌景煕丰火锅吃饭。在热气腾腾的房间里,我们喝了好多酒,开了很多玩笑,回顾了无数往事,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出得门来,外面仍然是风雪交加的黑沉沉的夜,压抑得很。直到那些酹汉唐戍边将士的白酒洒到路口,那些灿烂烟火开始在夜空中绽放时,我才又回想起来凉州大佛寺门口的那幅楹联。


第二天。
敦煌的早晨。窗外的天空仍然飘着细细的雪花,满地洁白,道路依然冰封。整个城市仿佛都在昏睡,行人稀少。我收拾好行李出了门。
“我要先出发了,我的机票是中午。”

“好,我们送你。”

“你们机票是晚上,可以趁这个时间再去看一下那个西晋墓,如果它还开着门的话。”

“是啊,这么大的雪。”

“好多地方没来得及去。”

“是啊,特别是汉玉门关。”

“我先回去了。”

“好的,你先回去吧。”

他们开着车冒雪送我到机场,然后转头离去。

我通过安检,一个人在候机厅里发了一会儿呆。点了一杯杏皮水和一盘羊肉饺子当作午餐,但味道都不是太好。

登机了,我找到座位坐下,看着舷窗外。外面的雪仍在飘落。

飞机滑行了一会儿,然后在风雪中轰鸣起来。起飞了。


附:

渔家傲. 河西访古

龙哥

乌鞘如洗单车慢,胡笳留客凉州宴,

醉卧黑河千秋转。

黄粱短,尺八轻吟离歌叹。

年少梦随班定远,逐虏千里书千卷,

风笑我痴沙漫漫,

君不见,青霞无语从秦汉。


渔家傲  西游记 

咕咚来了

甲辰端月春风起,金城关下把盏聚。

河边日落未曾赏,

沙尘里,四轮铁马追真迹。 

北风不解三春意,大漠沙丘吹银絮。

画里画外梦难醒,

霜伴酒,驼背忘寒织白笠。

梓荫山下
有缘人山中小聚,分享教育、文化的大海星辰,镇中学子,四海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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