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黄靖杰，85后水墨创作的两条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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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 - 五色石 & 黄靖杰 - 汖”展览现场

当代年轻人如何传承传统水墨？是近几年艺术圈极具热度的话题。传统水墨在信息社会还是否能继续表达当下的生活、思想和情绪，对年轻人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近日，“高翔 - 五色石 & 黄靖杰 - 汖”双个展在北京玉兰堂开幕，两位85后艺术家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高翔拒绝全盘否定传统价值，而是主张通过对传统的转化与再造，使其焕发新的生命力。他选择从“古”与“今”、“中”与“外”两个维度出发，在文化的融汇中，逐步探索出以“器”为中心的绘画实践。

黄靖杰深受苏轼《赤壁赋》中“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的启发，这不仅是对自然山水的亲历体验，更是一种精神性的超然状态。他的创作聚焦于绢本这一柔软细腻的传统材质，并将其与折纸、几何形态等现代形式语言相结合，尝试在“软与硬”、“几何与山水”之间找到平衡，赋予文人山水以新的形式感。

两位艺术家一个从哲学的面出发，一个从美学的点出发，都构筑了一种既根植于东方传统，又具有当代意义的艺术表达方式。

展览期间，我们采访了两位艺术家，高翔将自己与画面都视为主观意识的存在：“画家和画面各有自己的意志，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博弈的状态”黄靖杰希望观众视自己的作品为一扇门，通过欣赏可以打开更悠远的世界：“他们心中的山水应该比看到我想呈现的更有意义。”

高翔（GAO XIANG）

艺术家

ArtAlpha:您曾经说过传统中国画的价值在当下需要被转化和再造。在您的作品中，传统元素如何与当代语境对话并产生新的意义？

高 翔: 山水画是我本硕读书期间的主修课题。在我的硕士毕业论文《以赵孟頫《双松平远图》为例谈“以书入画”》中，我着重阐述了——创作主体的画家与创作客体的文化社会环境和创作本体的绘画作品三者之间复杂、多变、相互制约、相互关联的机制问题。

以这个角度和方法来理解传统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争论和盲目的跟从。对传统的理解有多深，对当下的理解就会有多深，反之亦然。

从技术角度而言，此次展览以“五色石”为主题，画各种各样的石头，我并没有照搬古代山水石头中的雨点皴，披麻皴，斧劈皴等符号化、图式化、风格化的图像和物象，而是根据现实中观察写生到的石头为蓝本进行再创作。

于我而言，链接传统绘画与当下课题的一个通道就是语言——表象、图像下面的极其细微的语言，也就是用笔，用墨，用色这些细微的动作和痕迹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

当我创作时，我就可以脱开古画中的图像和图式，而把这种细微的语言灌注到我的创作中去。

ArtAlpha:您提到以古与今、中与外两端为起点，逐渐寻找自己的艺术道路。这种方式对您的创作产生了哪些具体影响？

高 翔: 纵向的艺术风格的历史和横向的艺术风格的多样化编织着一张细密的网。当我们把这个艺术的坐标系建立起来，艺术家就应该考虑自己的出发点和定位，首先在艺术风格和样式上做到明确和独特。

其次我所说的“两端向中间靠”还有一个更为宽泛的理念就是艺术家应该尽可能的多去了解古今中外的文化、哲学等其他学科和领域，向艺术之外去寻求灵感和养料。

举一个切身体会的例子：有一次我在听肖斯塔科维奇第11交响曲第二乐章后半段的那一大串鼓点和锣点时，惊为天雷。由此联想到卫夫人在《笔阵图》中所讲的：“ '点' 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后来在创作一幅巨石图时，曾试图用笔墨去模仿这种黄钟大吕般的声响效果和点画状态。这种通感的状态很奇妙。

高翔 器 2024 绢本设色 Dia.140cm

ArtAlpha:您如何将“器”这一古代哲学概念融入当代绘画创作？它在您的近期实践中如何体现？

高 翔: 中国古代哲学讲“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庄子》讲“道在瓦甓”。“道”存在于一切形而下的具体器与物中。

我的绘画创作是将自己的绘画想法和观念灌注到画面中具体的形象和图像中去，使得每一块石头都可以成为承载我绘画观念的器物。

对于理论思考与绘画实践的关系，我有自己的体会和想法。理论思考的意义在于思考本身，而不在于对实践的指导更不在总结。绘画实践也不必亦步亦趋于理论之后，它其实常常是越轨的。这两者之于我，就好比金庸武侠小说里周伯通的左右手互搏术，在一心二用，相互博弈的过程中强化深化了彼此。

ArtAlpha:您认为画布是一件容器，创作者可以填充任何内容。在具体创作中，您如何平衡“填充”与绘画性之间的关系？

高 翔: “绘画性”的问题并不是你往里放什么东西画什么内容，而是关乎如何画，如何处理画面的问题。可以把任何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往画布这件“容器”里边放，但是一定要以绘画的方式，绘画的语言和逻辑来体现，来对应和观照，而不是描绘，更不是图解。

ArtAlpha:能否具体讲述一下您提到的模拟机器的方式组织画面，像拼图或乐高一样构建作品？

高 翔: 我对一件艺术作品的内在结构内在逻辑非常感兴趣，甚至认为这种内在的结构和逻辑比表面的内容和技法更重要，也更为有魅力。小说，戏剧，音乐，电影，建筑等无不如此。

以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为例，这部小说最吸引我的是它的独具匠心的结构。事件发展的时间和地点犹如丝线，把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和离奇的故事这些零散的珠子串联起来形成一个精美的珠串。人物的亮相、登场、离场、返场，事件的起因、发展、转折、落幕，有时伏笔千里，有时回顾钩连，手法多样、结构多变。所有的这些结构关系犹如一台精密的仪器，使这部小说形成一个自洽完好的整体而没有沦落成一部短篇小说的合集。

我的作品《女娲的五色石》（其一）刻画一块外形方整的彩色石头。正中求奇，寓动于静，我的方法是在内部做文章，使内部各块石头扭动起来。

首先左半部分的两块石绿色石头、一块石青色石头和左下方的格子石头这四块巨型石块形成一个旋转流动的造型。右半部分以中间的花青色石头为中心，上方和右侧的黄色石头，下方的紫色石头对前者进行一个旋转包裹的动势。一左一右两股巨大的动势和能量既平衡又相互影响。另外右上方的橙色石头与红色石头形成对应关系。下方的紫色石头和褐色石头对冲。上方的几块平缓的坡石形成缓慢的流动感。细分下去还有更加细小局部的造型和动势设计。

这些想法和构思是我创作一幅作品所着重在意和强调的，至于说用笔用色等外在技法其实是它的外衣。

ArtAlpha:您强调画家的肉身和精神是真正的核心。对于观众而言，您希望他们如何感知您的“以身入局”的创作状态？

高 翔: 脆弱的肉身和坚毅的精神是画家的短处和优长，这两者互为表里，相互依存。画者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生理、心理和精神状态真实而敏感地呈现在画面里。

东汉书法家蔡邕说“惟笔软则奇怪生焉”。国画的毛笔，宣纸，绢帛这些柔软而敏感的材料可以很好地连接画家的状态，对画家的状态和动作进行敏锐的捕捉。观众在观看作品时，需要透过表面的物象和形象，将关注点落在细微的一笔一墨中去，体味画者的状态和想法。

ArtAlpha:本次展览中，您对作品的展示方式有怎样的设想？您希望观众如何解读您的作品？

高 翔: 玉兰堂布展团队足够专业和优秀，此次的对于展览的现场布置也很好的体现了作品的特点和特性。至于说观者如何解读作品那是观者的事情画者无权干涉。但是我想，观者尽可能的保持自由开放的眼界胸襟和切肤敏感的临场状态吧。

ArtAlpha:您如何看待观众与绘画作品之间的互动关系？在本次展览中，您是否期望通过作品激发观众的某种特定感受或反思？

高 翔: 如果以明确的结果为导向，那么不管是画家的创作还是观众的观看都很容易被ai所取代。

画面并不是画家的提线木偶，画家和画面各有自己的意志。画家与画面的关系是一种博弈的状态，创作的过程和结果充满未知数。观众和绘画作品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一种简单的观看和被观看，而是一种互动和交流，是不可预知的，是另外一种“创作”。

黄靖杰（HUANG JINGJIE）

艺术家

ArtAlpha:您提到在创作中挖掘东方性，并从《赤壁赋》中获得灵感。您如何理解古人山水美学与当代山水艺术之间的联系？

黄靖杰: 我喜欢苏轼《赤壁赋》里的那句：“唯江上之清风 ，与山间之明月。”苏轼以感性的方式观察和理解自然，用简单的文字勾勒出了一幅山水画，画面空灵而气韵生动。

我所谓的当代山水是我当下的一种创作方式 ，以折纸的方式解构山水风景，用理性去做几何的概括分析。我现阶段的创作就是在自己“几何硬边”的概念中引入了东方性，更加确切地说应该是把骨子里的东方性挖掘出来了。

对于创作，我更多的是表达自己，自己的经历、自己的知识、自己的趣味……东方性早已浸入了自己的成长过程。古人山水和当代山水并不矛盾，他们只是有自己的轨迹，我正尝试把两条轨迹拉近，可能的话摩擦出点火花。

黄靖杰 清波三 2024 绢本设色 145×200cm

黄靖杰 清波二 2024 绢本设色 145×200cm

ArtAlpha:在绢本山水系列中，您探索了几何、硬边与文人山水之间的平衡。这种对比与融合在您的创作中是如何体现的？

黄靖杰: 这种对比和融合的关系处理，最初是用在解构古画上。古人画画，讲究六法论（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

我借用六法论中的几个概念，结合自身的创作方式，利用绢本层层晕染的技法，相比之前硬朗的几何关系，画面开始有了山水意象，多了一些柔和的虚实。绢本的质感使得画面中的硬也成了一种带有绘画感的柔软的硬。

黄靖杰 白色构成 2023 绢本设色 70×100cm

黄靖杰 白色构成2 2023 绢本设色 70×100cm

ArtAlpha:您提到从经营位置、移步换景和留白等概念中探索中西方文化的差异和共性。能否具体谈谈这方面的发现与启发？

黄靖杰: 刚开始画绢本的时候，我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创作方式，只是用几何的方式解构一张自己拍的山的照片，这时候的尝试只是种单纯的几何游戏。

我平时有翻看古画的习惯 ，在看和画的过程中慢慢的开始思考古画和自身作品的关系，并开始尝试解构古画。最初东西方之间的思考来自六法论中的“经营位置”。

中国古画和塞尚的的画都有一些内在结构或是形式构建 ，塞尚对画面结构的重视，远甚于对三维空间的营造，与中国画“经营位置”的理念相贴合。这个点之后，我就开始有意识的在自己的画面中，建立东西方之间的话语。

黄靖杰 分解的山水3（双拼）

2023 绢本设色 100×100cm

黄靖杰 分解的山水2（双拼）

2023 绢本设色 100×100cm

ArtAlpha:西湖是您近年创作的主题之一，在您看来，西湖的文化属性对您的创作产生了哪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黄靖杰: 杭州的山是典型的江南丘陵地貌，和我老家的一样，山不高却有起伏，层次不多却绵延，有江南的灵秀之美，氤氲之气。我对杭州的关照从西湖的山水开始，再到西湖的人文。

杭州国画的根基深厚，博物馆、美术馆的展览上有很多的机会可以看到经典的古画。大学期间，我的专业方向是油画，国画也只是略有接触，所以我起始的创作媒介是布面丙烯，2017年换成绢本设色，这个跟杭州的国画氛围有很大的关系，让我有机会接触经典，也让我有更多的机会跟身边画国画的前辈和朋友交流学习。

黄靖杰 清波一 2024 绢本设色 145×200cm

ArtAlpha:您在画面中用几何形体高度概括自然景物。请问这种转换的方式是如何形成的？它是否改变了观众对自然的认知？

黄靖杰: 我的创作一直与纸有关，之前我的创作内容是关于童年的折纸玩具，以块面的方式表现纸飞机、纸风车、纸船等玩具的几何感，画面兼具写实和抽象，其中有对空间，结构，光影的分析。

折纸山水则是在折纸玩具这一游戏过程中找到的一个线索，在若干个折纸玩具堆叠组合拨弄的过程中，不经意间捕获的一种抽象的山水形体，形体中保留了折纸玩具的一些残像，更多的是呈现我对山水的一种几何趣味。

我想呈现的是山水中的一些内在结构、几何美感和形体趣味。我想去构筑一个形体园林，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是有颜色的形状，包括情绪、光影、能量等等，这些形状在我的画面中会被编排成景观。

黄靖杰 曲折的树干 2024 绢本设色 50×50cm

黄靖杰 山气 2024 绢本设色 50×50cm

ArtAlpha:绢作为材料柔软而细腻，您是如何运用这一特性来服务于您的创作意图的？

黄靖杰: 绢本是种特别细腻的材料，绘制方式也和油画丙烯差距很大。画绢本时每个色块都要用水稀释的很薄的颜料精细涂染十几二十几遍，甚至更多，使得原本只是平涂的几何画面呈现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色彩层次，色块之间可以相互区分又融合。

对于几何硬边类的作品，画面质感也是一种可读的内容，绢本具有东方性的温和细腻的质感，也给了几何画面另一种生长空间。

ArtAlpha:您说移步换景这一传统概念在您的创作中有所延续。在当代语境下，您如何赋予这一概念新的表达？

黄靖杰:移步换景是种观看方式，古人看卷轴画，一头打开一头圈起的方式，我也理解为一种移步换景。

在我的画面里，移步换景作为一种概念引入，尝试以绘画的方式去阐释这个概念，利用景物在画面中的置移，用三联甚至更多的画面有规律地呈现景致的变化，这种变化可以从左到右，也可以从上往下，类似于开车看风景或是用相机取景，前后两张画有关联但也有变化。

黄靖杰 山水里的几何 2023 绢本设色 55×75cm

黄靖杰 西湖一角 2024 绢本设色 50×50cm

ArtAlpha:留白在传统山水画中有重要意义。在您的绢本山水系列中，留白如何服务于几何构图与整体画面氛围？

黄靖杰: 留白这个概念的引入源自倪瓒的山水画。在倪瓒的文人山水里，有大量的画面留白，画面空疏灵动，留白可代表水面，云雾，天空……

东方概念中的白是一种无中生有的哲学观。我用几何色块的方式，把东方的白实体化，把白色块做微妙区分，去解构自己理解的倪瓒山水。这时我画中的白变成了白色的物质，如纸张，亦如虚实相生的云雾和层层波浪。

ArtAlpha:您在创作中关注西湖的文化属性。在本次展览中，您希望观众通过您的作品感受到怎样的当代西湖意境？

黄靖杰:关于西湖，我表达的更多的是个人对于山水的关照。杭州的生活节奏相对较慢，可以慢慢的赏玩西湖和园林，慢慢的爬一座山，去山里钓鱼露营，让自己有一个相对舒适的状态，然后慢慢的画完一张画。

我没有刻意的去表达西湖意境，西湖这两字更多的是杭州语境下我对一些创作背后的思考。可能出于江南丘陵的雷同，自己有时候也不是很确定画的是西湖还是老家的海 。我想给画面留一些空间和不确定性，可以留给观者想象，也留给自己自然生长的口子。

黄靖杰 竹石图 2024 绢本设色 50×50cm

ArtAlpha:在本次展览中，您希望观众以怎样的方式观看您的作品？这种观看体验是否与传统山水画的欣赏方式有关？

黄靖杰: 我现阶段的创作会给观众一个误导，以为我是个水墨艺术家，其实我用绢本的起因是喜欢绢本的独特质感，后面才生发出对于东方性的思考。

我只是一个创作者，无所谓媒介，目的是画一张让自己更满意的画。当然我也并不介意观者把我当成一个水墨艺术家，我希望观者看我的画是开放的，能给他们一些启示和思考，看到他们心中的山水应该比看到我想呈现的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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