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个地、漫无目的地接着刷短视频，恐怕是当代互联网使用者每天晚上最真实的写照。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却对亚马逊原住民们来说新鲜无比。
Marubo 部落的部民正在使用手机上网
去年9月，马斯克为这个处于亚马逊丛林深处的原住民部落带来了最新的“星链”技术（Starlink），让这片远离世俗之地第一次拥有高速互联网。
互联网被我们认为是弥补人与人、国与国之间巨大数字鸿沟的机器。而巴西前总统 Jair Bolsonaro 在和马斯克签订星链建设协议的时候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他认为，星链能够为处于深山中的原住民们提供教育和工作机会。
但对于那些出生以来从未接触互联网的人而言，现实恐怕不太一样。
《纽约时报》记者Jack Nicas和摄影师 Victor Moriyama徒步穿越 60 英里的亚马逊丛林，来到了一个叫 Marubo （马鲁博）的村庄。
Marubo 部落的村庄 Manakieaway
Marubo 部落的居民与世隔绝地在这里生活了数百年，他们居住在名为 Maloca 的茅草屋内，屋内是泥土做的地板。Marubo 部落有自己的语言和宗教，他们很少离开他们的“桃花源”。
星链技术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他们现在能通过手机“离开”村庄了。
73 岁的老妇人 Tsainama Marubo 一边忙着做手工一边告诉《纽约时报》 “年轻人因为互联网而变得懒惰”，“他们不再对制作染料和饰品有兴趣了”。
但在叹气之余，她又补充道：“请不要关掉我们的互联网”（But please don’t take our internet away.）。
现在，Tsainama 常常通过互联网与她远方的亲人进行视频聊天。
不难看出，互联网的到来让 Marubo 部落的人左右为难。
Marubo 部落是自星链服务在巴西推出后第一批装上接收器的地区。短短九个月，Marubo 部落就和发达国家的家庭面临着一样的烦恼。
“青少年沉迷手机”、“群聊满是八卦”、“对社交媒体上瘾”、“暴力电子游戏”、“诈骗”、“假新闻”，乃至“无节制地观看色情内容”。
这些困扰着当代人的社会问题，现在原封不动地复制到了亚马逊丛林深处。
对 Marubo 部落的人来说，现代科技对他们的生活方式产生冲击在历史上并非首次。
与世隔绝的 Marubo 部落在 19 世纪末迎来了第一批外来者——一群割胶工人。他们的到来致使原住民和外来者发生冲突，也把亚马逊丛林之外的病毒和细菌带来了 Marubo 部落。
在冲突与疾病外，外来者也给他们带来了新的生活方式。Marubo 人学会了用衣物蔽体，有些人学会了葡萄牙语。他们的狩猎工具从弓箭变成火枪，切割工具也从砍刀换成链锯。
此后，一批 Marubo 人在 1960 年代走出深山，第一次主动地接触世俗社会。其中就包括 Sebastiao，他是现任 Marubo 部落族长 Enoque 的父亲。
Enoque 继承了父亲的探索精神，成为走出森林的 Marubo 人。Enoque 曾经在可口可乐公司担任平面设计师。当 Marubo 部落在讨论接入互联网的事宜时，“见过世面”的 Enoque 很快成为了重要的“顾问”。
2022年，马斯克来到巴西，时任总统以“连接亚马逊”（Connecting the Amazon）作为 Slogan，宣布星链即将进入巴西市场。这让 Enoque 看到让部落连接互联网的机会。
他与本地的活动家合作，一方面致函本国的国会议员，同时拍摄了一段视频，寻求潜在的捐助者为部落安装星链。
Enoque, Marubo 部落现任族长
很幸运地，一名“美国大冰”帮助了 Enoque，她就是太空顾问、主讲人、作家、飞行员、马术运动员、人道主义者、首席执行官、董事会董事以及 11 个孩子的母亲，艾莉森·雷诺（Allyson Reneau）。上述头衔显示在她的领英上。
雷诺为 Marubo 部落赞助了 20 个星链设备，它们陆续被安装在电线杆上，用太阳能供电。
Enoque 正在为村庄安装 Starlink 接收器
像割胶工人一样，星链也为 Marubo 部落带来了许多好处。
Enoque 直言不讳道，星链拯救了部民的生命。在紧急情况下，比如有人被毒蛇咬伤时，Marubo 部落可以直接联系当局寻求直升机救援。而在过去，他们只能使用业余无线电，从一个村庄联系另一个村庄，最后转发至政府部门。这会耗费宝贵的救援时间。
但 Enoque 也意识到星链带来的危害。
为了限制部民沉迷互联网，星链只会在早上打开两小时，晚上打开五小时，周日则全天打开。
和城市小孩的家长一样，Marubo 部落的家长同样警惕他们的孩子沉迷网络游戏。一名三个孩子的父亲向《纽约时报》表示，他很高兴互联网能让他的孩子接受教育，但也担心其中两个孩子一直在玩第一人称射击游戏，甚至会想要模仿他们。他试图删掉游戏，但他相信他们一定把游戏藏在其他文件夹里。
像我们小时候也会把游戏文件夹藏得很深一样，他的孩子也许也学会了。
有的部族长老则担心互联网会摧毁部落的历史和文化。
一些巴西的政府官员的NGO也表达了他们的担忧，他们担心互联网普及得太快，而当地的部民从未学习如何节制使用互联网。
然而，帮助 Marubo 部落建立互联网的巴西活动家杜特拉（Flora Dutra）却认为反对在原住民部落部署星链本质上是一种“种族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是白人一厢情愿地认为让原住民保持与世隔绝才是保留他们的传统文化的唯一方式。而原住民群体自己渴望和外界取得联系。
这把互联网两面性的讨论提升到了另一个维度。
巴西活动家杜特拉（右）
毫无疑问，星链部署不到一年后，互联网让这个与世隔绝的村落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它让人们更加容易地通过屏幕探索未知。
Marubo 族人通过 WhatsApp 交换村庄之间的信息，向政府通报卫生状况和滥伐、偷猎的问题。一些老师通过网络向学生发送线上课程。
两名 15 岁的女孩透过 Instagram 与陌生人聊天，了解外面的世界。她们其中一个的梦想是环游世界，而另一名女孩现在则希望能在圣保罗成为一名牙医。
互联网让她们得知并向往外面的世界，鼓励着她们走出森林。
示意图，非当事人
“互联网是一把双刃剑”，这句小学《科学》课本上的话，在遥远的亚马逊丛林依旧应验。
Enoque 坦诚部落不可能回到过去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没有互联网我们就无法生活。”
“互联网目前给我们带来的好处远大于坏处，至少目前是这样。”
在 1960 年代首批走出部落定居的 Sebastiao ，也是 Enoque 的父亲向记者讲述了一个故事。
“几十年前，部落的萨满希望有一种手持设备可以让部落与世界连接。这个设备会打着‘为了民众利益的名号’，但最终的结果并非如此。”
“最终，这会导致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