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有几个主要分支,包括逻辑学、知识论、伦理学、美学,最令人费解的往往是形上学,讨论存在或者是 “实体”,比如,亚里士多德认为“另一种实体则不运动、具抽象性,如形式和数学。”哲学意义的实体存在与否无法科学验证,争议延绵两千余年,迄今影响政治、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认为,亚里士多德定义的抽象性并非哲学家们普遍讨论的“实体”,而是形式科学,语言逻辑,或者说实在性。哲学意义的实体是在自然世界、人类社会之外的存在,这个实体的意义不在于未知世界存在与否,比如,我们知道宇宙有暗物质,但是它的特性科学家掌握一部分,暗物质对人类也没有律令,哲学意义的实体,不止难以直接感知,还对人类有约束或决定意义。如果此哲学意义的实体不存在,则人有完全的自由意志;如果此实体存在,人既被此实体决定、也需要服从此实体的规律。
2022年美国最高院推翻此前的堕胎判决,将堕胎权交回各州立法,佛罗里达作为红州急先锋立法超过六周不得堕胎,有人讲不少女性怀孕六周了尚且不知已怀孕,生物学上医生甚至无法知道怀孕正常与否。六周之外不许堕胎的所谓“尊重生命”,它的底层逻辑是一个哲学意义的实体——上帝及其律法。
中国人堕胎自由的底层逻辑非常实在,一是计生委可以实施强制,这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实在性,但是不是哲学意义实体;二是自己身体自己做主的自由意志,很实在,容易理解也不是哲学实体;三是医学不适宜情况,科学也很实在,不是哲学实体。
实体存在与否的讨论从柏拉图起到中世纪达到鼎盛,科学革命和启蒙发挥“祛魅”作用后逐渐式微。柏拉图认为存在普遍的、完美的、全能的理型或形式,个别个体是从理型中分有(非保真拷贝)出来的;尚波的威廉姆(William of Champeaux)认为普遍性是实体,其学生彼得·阿伯拉(Peter Abelard)认为普遍性只是名,也就是唯理论和唯名论之争;托马斯阿奎那认为探究实体或真理只需要信仰;而邓·司各脱(Duns Scotus)认为信仰和理性可以分开,分别探究神学和科学问题;奥卡姆则认为分开以外,走最直接因果关系,减少外推。中世纪这些经院哲学的争论,并不是人们通常认为在讨论“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的无聊,而是人的自由意志的程度探讨,是否被“哲学实体”决定的,对阵双方一方试图以哲学为神学加持,另一方试图以哲学抗击盲信。这种讨论受制于社会环境、语言、科学发展等因素,高举高打,语言晦涩,令人费解。
实在性讨论,与心理学上所谓“控制点”有相通之处,是自我控制还是被外物控制。被外物控制的,又分两种,被信仰控制的是实体性,称之为信仰,信仰目前尚无科学工具可以研究;被物质控制的,是实在性,称之为信念,例如,共产主义信念,爱国主义信念,也是被控制的,但是也是实在的,可以通过社会科学的工具和方法加以研究。实体性在当今世界主要存在于宗教信仰,表现为严格的宗教戒律,甚至宗教极端主义。
哲学实体是超越的,最典型的当然是宗教信仰,也可以是其他强烈信仰,比如自然神论,这个实体被个体认为存在,并需要予以遵守,就是哲学意义的实体性。西方讨论实体意义主要在于信仰,意义在于可以维持不变秩序,类似柏拉图所谓“高贵的谎言”。
与其对应的是可感知的实在,比如宪法,源自社会契约,它是实在的却不是超越的,也是可以更改的;中国人很实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历史周期律,都是现实的,并不超越,可以进步也可以退步。
实体好处是稳定;缺点是难以进步,六周之后不许堕胎好处是简单粗暴好执行,缺点是自由、科学含量比较低。实在性好处是可以变,但是不知是向好还是向差变。重视实体的群体,只有拿出特别好的证据他才可能进步,相应地退步也不容易;重视实在性的,进步可能很快,退步也可能不慢。
哲学意义的实体是晚于实在性的抽象超越,是人类文明从不稳定向稳定过渡的重大进步,尽管它有副作用,历史地看,似乎利大于弊。哲学意义的实体在欧洲逐渐式微,在于科学和理性的充分发育,使得其功能性、重要性越来越低,在一些宗教保守地区仍然像中世纪一样是政治的中心议题,对哲学实体性的认识是理解历史、哲学、政治学的金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