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午后，王衍坐在自家土房门口编手工品。
一根根牛筋草经过他的手，变成了一只只可爱的蚂蚱，蛐蛐，还有各种小玩具，小摆件。
王衍手巧，一个个小玩意在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十分灵动。
“阿宝哥，你在家吗？”小两三个月的堂妹王玉婷站在院门外脆生生地喊。
王玉婷跟王衍是同村本家，两人同岁也在一块儿上学。
不过两家的条件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王玉婷穿了一身白色碎花小裙子，一双水晶凉鞋，“阿宝哥你看！”王玉婷拿出录取通知书：“我被录取啦，新城医学院。”
王衍闻言也由衷为她开心：“恭喜你。”
“哎呀，我不是来找你恭喜的，我去镇里拿通知书的时候，帮你问了，你的也来了。”
王衍心里猛跳了几下：“我的也来了？”
“对啊，可惜我没法帮你取，你赶快去拿啊。”
王玉婷知道有王衍的录取通知书，比她自拿到录取通知书还高兴。
“谢谢你玉婷，我一会儿去一趟镇里。”
“好，那我先回家了，我爸妈还不知道呢。等你拿到了告诉我一声是哪所大学啊。”
看着王玉婷蹦蹦跳跳的离开，王衍脸上却没了考上大学的喜悦，反而一脸愁容。
他家里条件太特殊了，父母都是盲人，幸运的是他生了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村里的人都说这是他爹妈把最好的都给了他。
虽然家里很穷，可从小到大，王衍都被爸妈和二伯一家宝贝的爱护着。
虽说，像他这样的家庭，每个月有一些补助，但也仅仅只够吃饭看病而已。
过去他上小学，中学，乃至高中，学校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后，多多少少都给减免了一些学杂费。
可是大学呢？王衍不清楚还会不会有。
而且这次高考，王衍没发挥好，成绩比之前模考差了很多。一本没有考上，普通的二本，王衍不知道值不值得他离开。
爹娘年纪越来越大了，平时需要吃好几种药，这个家庭需要他照顾。
经过这些日子的思想斗争，他其实已经下了很大决心，不去读大学了。
可真有了录取通知书的消息，此前的决心又摇摆起来。
因为他知道，读大学，也许是唯一改变他命运的机会了。
高考后，王衍就在各种赚钱，做手工，打零工。
爸妈也是一样，最近早出晚归，虽然没有明说，但王衍知道他们是想办法去凑钱了。
可他们那样，能去哪里弄钱？不管王衍怎么问，他们也不肯说，只叫他安心在家里等通知书，还说上学的钱不用他担心。
把心头的烦乱压了压，王衍收拾了地上的小玩意。
不管去不去念，录取通知书他还是想要取回来看一眼。
顺便把这些编好的东西拿过去，也许能卖几块钱？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和鞋，王衍拎着篮筐，锁好门离开了家。
从靠山村到镇里，大概有四五里路。
王衍读中学前，出村的路是土路，下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还很窄，只能两个摩托车会车。
这几年道路拓宽，铺上了水泥，慢慢地村里也有人起了小楼，有了自己的小汽车。
好像所有人的日子都在慢慢变好，只有王衍家，住着低矮的土房。
出了村子不远有一个小客站点，在这里坐小客车到镇里，要一块钱车费。
但一块钱王衍也舍不得花，硬是顶着烈日步行到了镇上。
先去邮政局领了录取通知书，在门外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打开看了一眼。
二本的录取通知书只是一张纸，上面有录取信息以及学校大门的照片。
滨海市科大，土木工程系。
王衍平静的看完，将通知书折叠收好。
此时的他很纠结。
去读吧，学费家里负担不起，自己也没有赚到那么多钱，而且年迈眼盲的父母在家里，自己也不放心。
不去读吧，王衍也不太甘心，寒窗苦读了十几年，虽说二本不是自己理想的大学，但是也是一个大学啊。
邮政旁边的路是镇里的菜市场，附近还有两个商场，这里的人比较多。
在他发呆失神间，还真有小孩来看他的小玩意，最后，王衍卖出去了十几块钱。
正准备回家，眼睛扫过市场大门口时，他突然定在了原地。
在大门口卖海鲜的几个摊子前面，有个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穿着破衣烂衫拿着小盆，拄着木棍正在乞讨的女人。
是他妈妈！
王衍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没有想到，早出晚归的妈妈竟然是在镇上乞讨！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跟妈妈之间只隔了不到五米的距离，可是她永远看不见自已。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嘈杂的市场，来来回回从他们之间路过的行人，仿佛一切都化作了虚无。
王衍的眼中只剩下了可怜的母亲，耳中只能听到她卑微的乞讨声。
喉头滚动，王衍想要张口喊她一声，却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
想到高考结束后，爸妈的早出晚归，王衍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们这是在为了自已凑学费.....
王衍站在街头，泪流不止。
他想走过去喊声妈，然后带她回家。
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迈不开腿。
因为他不知道自已要怎么面对她，面对一个为了孩子放下一切尊严的母亲。
自已现在过去，她会怎么样？一定会很难堪吧？
他们这样瞒着自已，回家之前还要换上整洁的衣服，就是不想让自已知道。
抹了一把眼泪，王衍慢慢的后退到角落，静静地看着妈妈。
摸了摸兜里的录取通知书，王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要去上大学。
如果他不念了，是不是爸妈就不会再瞒着他出来乞讨了？
他不念这个书，出来打工，就可以让爸妈过上好日子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不知过了多久，王衍看到同村的二伯拉着爸爸的棍子从市场里面走了出来。
爸爸的另一只手里，也是端着一个小盆。
王衍蹲了下去，像鸵鸟一样把自已藏在角落，怕被二伯看到。
等他们三人一个拉着一个走后，又忍不住悄悄的跟了上去。
直到看见二伯把爸妈扶上了拖拉机，给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从兜里掏出了钱递给了爸妈。
二伯王启中是王玉婷的父亲，也是靠山村的村长，跟王衍家是没出四服的亲戚。
这些年二伯王启中没少帮衬他们，不管是帮他们申请补助，还是平时帮他们家种田种地，都是他们家在帮忙。
甚至王衍妈妈没有奶水，也是喝二伯娘的奶水长大的。
傍晚，王衍拖着沉重的脚步，终于走回了家。
夕阳的余晖将他家的土房染成了橘黄色，也将爸妈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黄。
“是阿宝回来了吗？”妈妈郝春霞虽然看不见，但儿子的脚步声她一听就能听出来。
她脸上挂着笑容，脸转向院门口，侧着耳朵倾听。
王衍缓了缓情绪，像往常一样应了声，然后搓着衣角，艰难开口“爸，妈，我...对不起，我没考上大学，我今天出去打听了。”
“怎么会呢？”郝春霞着急地摸到了王衍的胳膊，把他拉到身前：“阿宝啊，你的分数不是够了吗？”
“嗯，可是我志愿填报填错了，学校没录取。”
王衍说着，又忍不住流下眼泪：“对不起啊爸爸妈妈，我真的没考上。”
对爸妈撒谎，是王衍最不愿意做的事。
可是他们一家人都在撒谎。
爸妈乞讨瞒着他，他考上了大学，现在也瞒着他们。
王衍也明白，自已的选择会改变他的一生，可是他真的做不到依靠父母乞讨来念大学。
心里特别的难受，王衍蹲到妈妈旁边，忍不住靠着她默默流眼泪。
王启明跟郝春霞两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郝春霞搂着王衍，摸到了他脸上的泪痕，以为孩子是因为没考上而难过，实在是不忍心再责怪他。
“没，没考上，那就没考上吧。”
王启明也是没想到王衍会落榜，可已经这样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想到家里的环境，王启明觉得是孩子心里压力太大了。
“既然没考上，那就收收心，来年再考一次吧。”
王启明手里的活不停，老天爷让他失去了光明，却给了他一双灵巧的手。
王衍楞住了，没想到他撒谎说没考上，爸妈竟然让他复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