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读《卡拉马佐夫兄弟》(一)

文摘   2024-07-24 11:11   上海  
进了六月,人有点浮躁。翻翻书架,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拖出来对抗中年。

忘了第一次读是什么时候了,反正上次在微信读书上没读完。

这本陀翁生命中最后一本未完之作,并不好读。

01

《卡拉马佐夫兄弟》难读,有俄罗斯小说的常见问题,名字太长,同一个人物的名字也太多。

比如小说有个配角人物,全名是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米乌索夫,这个人是老卡拉马佐夫的堂小舅子,卡拉马佐夫家的大儿子米佳堂舅。

老卡拉马佐夫的第一任妻子离家后,老卡拉马佐夫将长子德米特里丢给佣人照管,这位堂舅出于正义之心,干预了这事,并表示“愿意承担抚养这孩子的责任”。(虽然他事实上后来没做到)。

米佳成年后,老卡拉马佐夫和大儿子在遗产和财产清算上发生争执,决定到佐西马长老的修道室进行调停,米乌索夫也参与了。

小说里写他们在等候长老到来时的聊天场景。

“米乌索夫显然也很热烈地加入了谈话,但是这回他又不走运,他明显处于次要地位,大家甚至不大搭理他”。

几行之后,再次写到他,称呼已经变了,“费奥尔多·帕夫洛维奇(即老卡马佐夫)曾经保证要正襟危坐,缄默不语,他也的确沉默了若干时刻,但是他却面露微笑地注视着自己的邻座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即米乌索夫),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显然很高兴。

同一段文字,同一个人物,用两种称呼描述,这对读者相当不友好。

记得当年我第一次读《罪与罚》时,还以为是众多的称呼是盗版书和劣质翻译的缘故。

其实,真相恰恰相反,译者煞费苦心保留如此复杂多变的称呼,是为了忠于作者,忠于文本。

以这段文字为例,米乌索夫是姓,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是他名字+父称是一个更正式的称呼。

为了表达老卡马佐夫态度之正式,特意称呼他费奥尔多·帕夫洛维奇。与他相邻而坐的米乌索夫的称呼也随之正式起来。老卡拉马佐夫是个小丑角色,他故作严肃本来就是装模做样,挑衅看不顺眼的米乌索夫,他俩这正式称呼放在这儿,讽刺意味就很足了。

就是读者看着有点累。

不过,这种困难属于入门级别,较熟悉俄罗斯文学或者关注剧情的很快就能跳过这些障碍。

《卡拉马佐夫兄弟》更难读的原因是穿插的说教或者议论太多。

伊万讲给阿廖沙讲的那段《宗教大法官》,佐西马长老临终前的的《佐西马长老的谈话和开示录》,检察官长篇大论的起诉书等等,如果对神学问题以及俄罗斯当时的种种思潮没有足够的兴趣,这些议论挺让人望而生畏。

02

虽然不好读,《卡拉马佐夫兄弟》还是吸引着我从6月读到7月,读完了还意犹未尽。想写点什么。

小说里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贯思考。

开篇不久,写道修道院内佐西马长老与女信徒霍赫拉科娃太太的对话。这位女信徒有着残疾的女儿,精神上颇为苦恼,她说达不到积极的爱的层次。

“我做事需要报答,我要立刻得到报答,即对自己的夸奖和用爱来答谢爱。否则我没法爱任何人。”

佐西马长老告诉她这是人之常情,正如他认识的一位大夫所言,“我爱人类,但是我对自己感到奇怪;我越是爱整个人类,就越不爱个别的人,即彼此分开的、单独的人。”

他宽慰她,“对人对己不要求全责备;你觉得自己内心有可憎的东西,只要您注意到了,就等于把它洗净了。”

爱听起来固然是美好的字眼,但基督教一直强调的是爱罪人,爱那些自私的、浮夸的、猥琐的等等每一个具体的罪人。所以佐西马长老强调对人类抽象的爱不过是幻想之爱,它渴望得到回报,让大家都能看到,付出爱希望得到爱的回报。基督教提倡的则是积极的爱,这要痛苦得多。

毕竟,一个有罪的灵魂回馈的情感可太复杂了,欲望、私心等各种阴暗面交织,却也闪烁着人性的幽光。这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着迷的,也是他小说中特别擅长刻画的。因而,评论界一直认为陀氏小说中正面主人公往往略显苍白,而有罪的人物则生机盎然。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主人公也有此倾向。

03

小说开篇就介绍了正面主人公阿廖沙和他那一言难尽的家庭。阿廖沙是卡拉马佐夫家的三儿子

老卡拉马佐夫是个食客,他的第一任妻子阿杰莱达是当地的大地主之女,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和他私奔。她娘家默认了这桩亲事,给了她两万五千卢布的嫁妆,还有一座小村庄和一处城里的房子。老卡拉马佐夫天性卑鄙,拿走了妻子的现金,还一直变着法想把这些不动产过户到自己名下。幸亏阿杰莱达娘家出面干涉,才保住了。阿杰莱达最后离家出走,留下了当时才3岁的儿子米佳。

老卡拉马佐夫对这孩子完全不闻不问,孩子的外祖父去世,外祖母重病,只有忠仆格里戈里勉力照顾着孩子。再后来,阿杰莱达在彼得堡不幸去世,留下了一笔的遗产,前面提到的彼得·亚历山德罗维奇·米乌索夫从巴黎回来,愿意担任米佳的监护人。不过他很快就返回巴黎,将4岁的米佳托付给一个表姑。这位表姑过世后,又转到了这位表姑已经出嫁的女儿。

米佳就这样辗转在这些陌生的远亲之间,生活混乱可想而知,也没受到太好的教育。中学没有读完,去参军,因决斗降职,后来又混到一官半职。经济上也是债台高筑。

老卡拉马佐夫靠着前妻大发了一笔,他自己也会放高利贷、开酒店,攒下了十万卢布的身家。

米佳成年后找到老卡拉马佐夫并索要自己母亲的遗产。老卡拉马佐夫则不断地用一些小钱打发他,四年后宣布,米佳已经拿走了全部财产,无权索要更多的东西了。

阿廖沙和同母兄长伊万则是老卡拉马佐夫第二段婚姻的孩子。

阿廖沙的生母索菲娅是被老将军夫人收养的一位孤女,16岁时老卡拉马佐夫前去求亲,被轰了出去。急于摆脱养母折磨的索菲娅和他私奔,她在同样痛苦的婚姻生活中患上了歇斯底里病。阿廖沙不到四岁,生母去世。老卡拉马佐夫对两个小儿子同样不管不顾,由仆人格里戈里照顾。

几个月后,老将军夫人接走了这两个孩子,但她不久也去世了。遗嘱中给伊万和阿廖沙留下了一人一千卢布的抚养费。老太太的继承人波利诺夫是个正派人,将那两千卢布原封未动,自己出钱抚养这两个孩子。

相比辗转在远亲之间的米佳,伊万和阿廖沙生活更稳定一些,也受到足够的教育。

二哥伊万自幼敏感,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寄人篱下,十三岁进入寄宿学校读书中学,伊万考上大学时,扶养人波利诺夫已经去世,因为手续繁杂,作为遗产的一千卢布也没拿到,他清楚生父老卡拉马佐夫的吝啬卑鄙,一边学习,一边养活自己。大学毕业后,伊万一边教课,一边给编辑部写稿发表书评,颇有名气。

三弟阿廖沙生性纯善,招人喜爱,具有天然的宗教精神。阿廖沙19岁那年,他不顾高中还没毕业突然住到父亲的家中。他想寻访母亲的坟墓。寻访成功后,他就进入当地的修道院跟随佐西马长老学习。

一年后,二哥伊万也回到了出生地,住进父亲的家。同时,大哥米佳也来县城处理他和父亲的财产纠葛。

这构成了小说的起点。

04

米佳认为父亲宣称自己无财产可拿完全是骗局,家庭矛盾一触即发,于是有了前面提到的修道院调解。

当然,这场调解毫无效果,陀氏只是在介绍完卡拉马佐夫家庭后,设置这么一个场景让相关人物出场,让事件明朗,也让思想进行碰撞。

除了老卡拉马佐夫和他的三个儿子,相关的其他人物也直接或者间接提到。

原来老卡拉马佐夫和米佳除了财产纠纷之外,又额外增加了女色纠纷。他们共同迷上了一个女人。

老卡拉马佐夫称她是“这里的一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儿”,说“这位大美人儿虽然已经跟一位可敬的人非正式结婚,但是她有主见,是任何人也攻不破的堡垒。”

米佳则宣称老卡拉马佐夫让这个女人来勾引自己,派退伍大尉“去找您刚才说得那位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儿,用您的名义请她收下您手头的几张期票,让她去告我,然后根据这几张期票让我蹲大狱”。

他控诉老卡拉马祖夫,“您想让我蹲大狱,仅仅因为您为了她在吃醋,因为您自己已经开始向这个女人求爱了”。

在周围人的义愤中,唯有病病歪歪的佐西马长老向米佳行了一个大礼,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清晰而且有意识地行了个大礼,甚至前额都碰到了地上”,随后鞠躬告辞。

他已经预感到卡拉马佐夫家的大祸无可避免。

老卡拉马佐夫好色卑鄙,对儿子们从未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儿子们根本没有安定的成长环境,大儿子米佳粗暴好斗,二儿子伊万愤世嫉俗。

金钱纠纷已经够尖锐了,再加上为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赌近盗,奸近杀犯罪似乎无可避免。

佐西马长老这一个大礼不过是寄希望于米佳尚有的一点赤子之心罢了。



小羊的下午茶
记录人生,观照自己,悦己无妨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