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最近在互联网上看到的最好的消息。就在昨天傍晚,同事把这个视频转发给我时,连聊天窗口都和窗外的天色一起,变得明亮柔和了很多。上个月,一位 60 多岁的奶奶出现在大冰的连麦直播里。这位奶奶告诉大冰,她是个农民,手里只有 5000 块钱,和一辆不带棚的三轮车,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有一个如诗般的梦想。“我就往不冷的地方走,9 月份,种完麦子,往南走,过个冬天。”“小时候我就想出去转转,到现在年龄也大了,再不出去就出不去了。”这段视频的切片频繁地被我在各个平台刷到。它有一种直抵人心的动人。麦田、土地、耕作的老人,和一条开往温暖南方的路连绵在一起,像个朴素的童话。每个看过这段直播的人都惦记着这位奶奶,惦记着自己心里的麦子和远方。在那之后,我带着好奇,点开了很多大冰直播间的切片。当我和朋友们一起看过后,即便不情愿,即便有点羞耻,但我们必须坦诚地承认:时间再往前推几个月,那一阵的“大冰”更像一个符号,意味着伪文青和对远方的过度幻想,“冰学”更是一个可被嘲讽的互联网热梗。我们在这些或长或短的直播片段里,看到了很多普通人的麦田,和他们的远方。在这样一个充满苦闷、失望和不确定性的当下,每个仍想要努力生活的人都渐渐学会了一件事——在自己脚下的土地上铸造堡垒,去到真实的生活中汲取往下走的力量。这是我在大冰的直播间里看到的。这也是你稍加留意后,会发现周遭的世界正在发生的。流程很普通——一个观众发起连麦申请,大冰接受后,可以实时地进行语音聊天,和绝大多数直播都没有区别。连麦的人也普通——像你身边最常见的亲戚朋友,说话不够流利,也没什么“金句”,很多人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提出问题,寻求建议。坦白讲,我很难一句话概述所有的内容,但细看那些抛给大冰的问题,你会感受到一种相似性:——怎么修坏掉的床?
“我的床板老是塌,有啥办法修一下。我现在在租房子,在二战,不想说换一个床,就是想稍微修一下。”
——如何在预算有限的前提下装修新房?
“我常年不在家,在老家买的房子,一直在南方这边工作,想简单装一下让父母去住,不想花一些冤枉钱。”
——该不该去亲戚的店里帮忙?
“堂弟和媳妇在外地开了家小店,堂弟喊自己去帮忙,自己该不该去?”
——怎么纠正自己不会说话的毛病?
“我是一名民办专科的实习生,该怎么提升一下自己跟人沟通的能力?”
他给说自己不会说话的专科学生提建议,总结了三条建议;他回答“怎么修坏掉的床”,很快想到让对方买支撑腿,形状、数量都一一说明清楚。“你去搜那个支撑腿,有方形的也有圆形的,最大尺寸的是 12*12 的,你去买 2 个或 4 个那个东西,垫起来也可以,它是可活动可调节的。”他回答“如何减肥”,拿出自己瘦了 55 斤的方法,“三餐正常吃,早晚多注意”,他说自己饿到后半夜忍不住会吃草莓,但吃一两个星期就不吃了,因为“草莓太贵了”。看视频的时候,同事说,他看到了一群“平时在网上看不到”的人。他们没有发泄情绪,没有陈述观点,这些具体而琐碎的烦恼,会把人一秒拉入现实生活的语境。从大冰给出的回应中,你会发现,他们之所以来这个直播间,是因为他们想获得的正是这样的回应:看这些直播片段时,我常常会惊讶于,每个来连麦的人竟然如此敞开。一个 93 年的男生打通了大冰的连麦电话,他带着哭腔,有点磕巴地讲起自己的经历——初中没有毕业,13 岁时妈妈因为家暴逃走,16岁时重伤家暴自己的父亲后进了少管所,他站在 28 楼说,自己的人生已经毁了,“这是我最后一晚上了。”“看你好几天直播了,我实在没有人说话,然后就想跟你说说。”重新看这一段视频时,我发现大冰脸上的表情很少,语气也平静,他没有上来就劝年轻人想开点,或者说些生命可贵的道理,他只是问:“你先告诉我你之前干过什么工作,我才能直接告诉你,接下来有一个比你明天就走了的更好的选项。”“既然在地上不自在,不舒坦,咱出海,吃得了苦吧?你先离开人群,先别在这些别扭难受的地方呆着,出海,茫茫大海。”“即便你决定好了明天立马走,今天晚上最起码到郑州了,安排一个小兄弟过去领你吃碗烩面,他啥也不会跟你讲,就管你一碗烩面。”“你放心,我这个兄弟见了面之后不会给你任何安慰,就是负责带着你去找一家烩面店,请你吃碗面,别的啥都不会干,不要有任何压力好不好?烩面太好吃了。”“人只要吃饱了,心里面这个难过劲儿就能被压得住。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先从这碗面开始,好不好?”坦白讲,大冰的方法,经验,道理,都不算罕见,有些用词甚至算得上陈旧,比如“给我个面子”“咱们都是走江湖的人”,带着一点人情世故。一个细节是,当大冰说要朋友带年轻人去吃烩面时,年轻人的第一反应是:但大冰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用一种“你想多了”的语气说:“谁笑话你啊?”我想在这个年轻人过往的人生中,他更多经历的时刻,都是被评判,被嘲弄,被无视。但这一次没有,他只是被看见,被尊重,被理解。我还发现,截至昨天,在大冰宣布停播的那条动态下,足足有 2.5 万条评论。“16 岁中专退学以后 18 岁再上中专算晚吗?”
“我八月份失业躺平到现在,对自己的未来真的很迷茫,很想听听您的想法。”
“28 岁的护士,16 小时的夜班一个接一个,头发都快掉完了,想辞职又不敢,觉得人生毫无意义该怎么办啊?”
“今天让人骗了 1000 块,不敢和家里人说,养着两个孩子,下半年的各种费用多得让我病急乱投医,这个月开始看看能不能找个兼职,希望没人认识我,太丢人了,只能在您这里偷偷讲一下。”
在这个时代,我们需要一个出口,情绪的出口,烦恼的出口,被看见的出口。网上有一组数据,停播前,大冰的直播场均可达 10 万人次,两天涨粉 73 万。停播后热度不降反升,光是这些切片的点赞,加起来就超过 2000 万。我不断在想,为什么今天的我们,会如此迫切地想要去一个陌生的蓝色鸭舌帽男人那里,找一个确定的答案?“如果有可能,这笔钱里面最少最少 80 万打给你妈。让她给你存一个定期,这笔钱坚决不能做任何的投资和投入。”
有人对大冰说,自己不想再做一眼望到头的工作,被回复:“轮不到你选。”
“不想过一眼望到头的人生,道理没有错,你没能力的话,有资格谈喜不喜欢吗?谁愿意过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没多少人愿意过,但咱能力达不到破除这个框架,你就老老实实在这给我赚钱上班。”
“无数的直播间啊让你们赶紧去创业,在我的直播间,碰到一个露头就打,能够劝住一个咱就劝一个。”
但细细琢磨,你会发现,每个来直播间的人,其实并不期待有人来助长自己的幻想。他们早己下定决定,要放弃那个跳一跳才能够到的果实。他们早就在无数次的困顿中说服自己,要看清脚下,收回妄想。要记住远方的甘泉,救不了眼下的近火。连麦接通的一刻,拷问内心的一刻,对陌生人敞开心扉的一刻,他们就知道,自己不是来做梦的。生活是如此艰难和不可控,人的年龄渐长,忧虑渐多,在发达的互联网上,每个人更早地意识到即便去到远处,人生也不会有惊天逆转。弯腰种好自己的麦子,吃一碗烩面,再去期盼南方的暖冬,和海上咸湿的风。她说,她的麦子出得挺好,白菜卖完了,萝卜也几乎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