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0日-12日，为助力调研队伍做足准备，2024调研中国在线上开展了为期三天的「百强能力训练营」，为即将出发的调研er们提供「社会调查」「解困式报道」「影像纪录」「深度写作」「AI应用」「法律与政策倡导」等模块培训。
期间，国内顶尖社会调研学者、资深调查记者与各界杰出专家来到训练营，讲授调研理论与实战经验；全国参赛大学生亦积极交流心得，产生思想碰撞。接下来我们将会推出一系列的课程回顾，帮助调研er常看常新。
以下是【法律与政策倡导】课程复盘——
自然之友副总干事、法律与政策倡导部总监何艺妮老师莅临「百强能力训练营」课程现场，用“云南绿孔雀案”、“连云港‘蓝色海湾’项目生态破坏”两个法律案例为即将参与调研的同学们讲述了环境公益诉讼的调研思路，也为同学们分享了社会组织如何为国家发展建言献策，鼓励更多同学们参与到环境保护的社会调查中。
何艺妮
自然之友副总干事
自然之友法律与政策倡导部总监
“自然之友”是什么？
自然之友是中国最早的全国性环保社会组织之一，自1993年成立以来，致力于发现、培育、支持更多的绿色公民，并推动更多的自组织环保行动。主要工作领域涉及法律及政策倡导、绿色公民行动。
何艺妮老师所在的自然之友法律政策倡导部，主要负责三类工作：
其一，环境公益诉讼。
自然之友作为维护公共利益的代表，针对企业或个人破坏环境的违法行为提起公益诉讼，要求造成破坏和污染的主体承担归附、赔偿等法律方面的责任。2011年至2023年底，自然之友共提起62起环境公益诉讼，其中55起获得立案（包括大气污染案件18起，水污染案件4起，应对气候变化案件2起，土壤污染案件11起，海洋案件1起，生物多样性保护案件15起，行政诉讼案件4起），已结案28起。
其二，推动制度完善。
自然之友参与了60余项环境立法和公共政策制定、修订过程，包括《环境保护法》《政府信息公开条例》《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污染防治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壤污染防治法》《野生动物保护法》《长江保护法》。
其三，行业合作和能力建设。
自然之友法律与政策倡导工作的深度合作方包括政府、高校、国际环保组织等，包括北京市人民检察院、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非洲野生动物基金会等，多方联合推动环境保护。
环境公益诉讼是什么？
当环境公共利益受到侵害时，符合法律资格的环保社会组织使用法律武器，向企业等主体提起环境公益诉讼。何艺妮老师从她的经历出发，为同学们介绍了“云南绿孔雀案”、“连云港‘蓝色海湾’项目生态破坏”两个法律案例。
绿孔雀保卫战
绿孔雀（奚志农 拍摄）
图源“自然之友”官网（https://fon.org.cn/story/action/20）
绿孔雀是中国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IUCN红色名录濒危物种、云南省生物物种红色名录极危物种，在中国野外种群数量不足600只。
长期以来，中国的绿孔雀主要分布在云南红河上游的原始森林、开阔河滩。2017年自然之友发现红河下游正在设立戛洒江一级水电站，待水电站建成后，上游区域需要蓄水，这会淹没绿孔雀的栖息地，极有可能导致该种群的区域性灭绝。
图：绿孔雀分布情况
2017年3月，自然之友紧急联络科学家、野生动物摄影师前往上游现场调查，随后联名给原环保部和原国家林业局寄送了“紧急建议函”。同年5月，自然之友与环评审批部门、当地政府和水电站建设单位的代表座谈，水电站建设单位承诺“边建设边研究，研究不清楚不蓄水发电”。
但是自然之友认为，“边建设边研究”仍然会对该地产生不可逆的破坏。为了更有力地推动对绿孔雀的保护，2017年6月，自然之友紧急召开了“红河中上游（戛洒江、石羊江、绿汁江）绿孔雀及其栖息地保护专家研讨会”，邀请研究绿孔雀、珍稀植物、热带（季）雨林的专家展开讨论。
图：专家研讨会得出的结论
基于科学的证据，自然之友作为原告，向建设单位、环评编制单位和建设工程总承包方提起了环境公益诉讼。
在诉讼中，自然之友提出的主要事实和理由包括：
基于以上理由，自然之友提出了核心诉讼请求：
在推动诉讼的同时，正值云南省划定生态保护红线的公开征集意见时期，自然之友基于调查的数据，向相关政府部门提出建议，最终在《云南省生态保护红线》中，戛洒江一级水电站淹没区大部分被划入红河（元江）干热河谷及山原水土保持生态保护红线范围，在该区域内，绿孔雀为其中一种重点保护物种。
图：云南省生态保护红线分布图
自然之友还组建了科考团队，在当地漂流专家的帮助下，深入山林中开展调查和记录，安装红外相机拍摄绿孔雀的活动情况。许多学者基于调查写作了学术论文。
经过多方面的努力，法院判决结果如下：
该水电站至今未继续建设。
这一诉讼是中国首例针对野生动物保护的预防性的公益诉讼，它针对未发生的风险而提出，并不像以往的诉讼一样，针对已经造成的损害提出。这种预防性的公益诉讼更有利于保护生物多样性。
2021年，该诉讼入选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长江流域生态环境司法保护典型案例”，在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和最高人民法院合办的世界环境司法大会上，被评为全球十大生物多样性案例之首。
2022年，该诉讼入选新时代推动法治进程2021年度十大案件。这个案例也让我国司法机关意识到，加强对野生动植物生存环境的风险预防的重要性。
连云港“蓝色海湾整治行动项目”
候鸟半蹼鹬每年会在西伯利亚和东南亚两大区域来回迁徙，长途飞行几千公里，中国连云港是它们途经补给食物和休息的重要地点。每天的潮涨潮落，为滩涂带来许多小鱼、小虾、蛏子，这里就是半蹼鹬的“餐厅”。
半蹼鹬（朱维佳 拍摄）
图源“自然之友”官网（https://fon.org.cn/action/way/content/223）
然而，当地政府却在2020年借“生态修复”之名，行“打造旅游景观”之实，想要将淤泥质滩涂改为人工沙滩，修建人工的走廊、种树，再建设一个堤坝，将整个区域围挡，阻隔潮涨潮落，变成静水区域，方便建设旅游观光地。
2021年3月，自然之友关注到这一现象，前往连云港调研，并基于科学家们提供的大量调查数据紧急形成举报信，提交给相关主管部门。然而相关部门的答复和整改却仍不利于当地生态保护。
图：自然之友和有关部门的交涉过程
因此，自然之友对建设单位和环评编制单位提起了公益诉讼，中国政法大学污染受害者帮助中心作为支持起诉单位一同提起诉讼。诉讼请求主要包括停止建设、修复已经破坏的区域并赔偿相应损失，具体诉求如下：
自然之友在提起诉讼时，主要针对半蹼鹬这一物种的保护，但是该诉讼暴露了我国在生态修复方面存在的问题。在此之后，自然之友也与相关政府主管部门进行座谈，推动了国家对相应制度空缺的补足。
起草《湿地保护法》的专家说，这一案例让他们看到，错误的生态修复会造成环境破坏，于是在法律中加强了对生态修复的管理和监测。2023年，自然资源部办公厅还发布了有关国土空间生态修复项目的规范实施和监督管理的通知。
图：该通知的部分内容
受到半蹼鹬案件的影响提出了相应的规定
2023年年底，该案件一审判决，相比于绿孔雀一案更大的进步在于，法院最终判决环评单位承担连带责任，这是国内环境司法领域的一个新突破。这促使环评单位要依法依规、客观地去做环评，发挥环评在我们国家监管环境影响制度中的作用。
Q&A
Q：环境公益诉讼会和当地民众的利益发生冲突吗，如果发生了冲突要如何取舍？
A：绿孔雀这个案子就比较明显。它的淹没区不仅包括绿孔雀的栖息地，还包括部分居民生产生活的区域。我们和居民交流的过程中发现，许多居民也反对水电站建设，所以某种程度上并不存在特别大的（诉讼请求和民众利益的）冲突。
当然，绿孔雀生活的林子旁边也有一些田地，它们会去田地里吃当地民众种植的作物，造成经济损失，会有专门做一线保护的社会组织，租用这些田地让绿孔雀食用，并对民众进行一定补偿，以此达到平衡。
有一些争议认为，建设水电站是经济发展的一种方式，如果不建设水电站，该地会丧失经济发展的机会。我们了解到，有很多的漂流爱好者和野生动物的摄影师，他们都会去这个地方去拍摄绿孔雀，进行漂流活动，所以其实也带来了这个地方新的经济发展方式。政府最后的一些决策其实也是衡量了整体公共利益的大小才去做出的判断。
Q：环境公益诉讼需要涉及很多法律相关的知识，如果不是法律专业出身，如何找到专业性的解决策略？
A：法律没有那么的晦涩和难懂，大家一定不要对法律有恐惧。研究具体议题时，可以搜一些关键词，去看看官方有没有相关的法律和政策。国家其实也有一些法律和政策的解读，也有一些书，也可以配合搜集相关的案例，比如说我们国家有裁判文书网。如果仍然遇到一些障碍，可以请教相关人士，比如在自然之友的公众号可以留言，也可以通过邮箱和电话与我们联系，我们会为大家提供支持。
Q：如果环境公益诉讼失败了，但是环境仍然存在风险，后续还能采取什么措施？
A：从自然之友2011年至今的60多起案件来说，我自己的观察是，公益诉讼有的结果可能好一点，有的结果一般，但是我个人觉得它不存在失败的情况。因为因为我们提起的大多是针对损害已经发生的公益诉讼，这类判决结果基本不太可能和我们的预期有差异。像风险预防这类案子，我们目前还没有遇到失败的情况。如果出现了判决结果和预期存在差异的情况，我们仍然会继续通过多个渠道努力，比如通过中央督察举报、联动各相关方继续推动保护或者修复。
Q：当相关利益方阻挠公益诉讼进程，如何开展有效的沟通？
A：绿孔雀和连云港的这两个案子，它都存在环评的错误。我们提出诉讼后也了解到，企业其实是缺乏相应的数据的，像自然之友会支持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等做生物多样性的调查监测的机构，结合环评去搭建一个公开的数据库，让环评单位、建设单位去做一些数据搜集，从源头预防。可能有阻力，但是都可以去交流、去了解中间的分歧在哪里。这样的话就有可能建立起有效的沟通和促进事情更好的合作的方向。
导师寄语
非常荣幸参与这次调研中国的活动分享。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关心社会问题，希望用自己的努力推动一些问题的改善，我相信大家一定可以通过自己的行动带来改变，我们非常愿意支持大家。
——何艺妮
- 南风交响计划 -
文案及整理｜张众
排版｜张众
统筹组｜吕宜函 罗清如 罗彦清 徐溢廷 刘 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