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国防战士|曼庄——零公里散记

文摘   2024-11-19 06:12   北京  

曼庄——零公里散记

 

作者/国防战士

 

作为一名曾经的边防战士,我在祖国大西南的丛林中,站过岗、守过防。我对边防特别是边关的路,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这种情感不仅是因为我的青春的汗水曾抛洒在边关的路上,也不是边关的路曾经托举过我青春的梦。而是因为每一条边关的路是前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浇筑出来的,一代又一代边防官兵用青春坚守出来的。

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曼庄寨子出发,一路向东行17公里是中国和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的分界线,也是中老友谊公路的起始点,这条公路是让我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一条路。

因为工作关系,我不止一次走过这条公路,这条公路是名乎其实的生态之路,公路两边是自然保护区茂密的森林,从林中那些靠巨大板根支撑的望天树和树下的茂盛的桫椤来看,这些林子平时很少有人涉足。雨后的森林,满眼皆绿,鲜花簇簇,山腰云雾缭绕,树林竹篷间溪水潺潺,百鸟鸣唱。悠然的野生亚洲象常常漫步在水边的草地上,鹿、麂、豹、野猪会在丛林溪涧偶然惊现。水草丰美处,如果有幸能见到开屏的孔雀,这热带雨林中的精灵会使你旅途的疲惫瞬间全无。

这条公路是连接中老两国人民深情厚谊的友谊之路,当年这条路修通后,方便了中老两国的来往、交流、合作。今天, 一辆辆满载甘蔗、西瓜、香蕉的货运车辆从境外驶入,这些农产品都是中方企业与老方共同合作种植的;从境内出口的多为日用百货;三三两两的边民从检查站进进出出,一位穿着勐腊中学校服,拉着拉杆行李箱的中学生急匆匆的经过检查室,朝边境那边走去,联防所卡点那边已经有一辆小轿车在等他。磨憨检查站的李副站长告诉我,现在不是学校放假的时候,这名学生可能是家里有事,才着急出境的。

勐腊的中学和小学都有境外进来读书的“留学生”,其中勐腊职业高中的“留学生”最多,最多的时候有一千多,少的时候也有五六百人。曼庄边防检查分站的移民警察对边民和“留学生”都有一套完美的服务流程,就在我到达这里的前一个月,一名老挝危重病人半夜通关前往中国医院救治,是曼庄边防检查分站的移民警察为他开启了“绿色通道”使病人得到及时的救治。

庄严的界碑旁是勐丰公路的零公里的路牌,这时我手机里出现了我国驻老挝大使馆出境之后要遵守当地法律,遇到困难及时找领事馆和大使馆寻求帮助之类的提示短信。

这条短信提醒我,我已经来到祖国的边界。我所在的位置就是中老边境交界的零公里,我脚下的路,就是中国勐腊通往老挝丰沙里的公路,公路穿过中老边境的崇山峻岭和热带雨林,一直向远方延伸。这条路就是当年的筑路官兵,用自己的热血汗水浇筑,一代又一代边防官兵、移民警察用青春和生命守护的友谊之路、幸福之路、发展之路。

六十三年前,应当时的老挝王国政府的请求,遵照党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的命令,由铁道兵某部和昆明军区工程兵部队,云南省政府民工总队组成的4000余人的筑路大军开进勐腊,开进曼庄,进驻中老边境丛林深处的坡脚,开始了勐腊县城至中老边境公路的修筑任务。这一年,由西双版纳首府景洪通往边陲重镇勐腊的公路刚刚修通。

几声开山炮响,打破了边境密林的寂静,这是1962年2月10日。中国勐腊至老挝丰沙里的公路正式动工,中老友谊公路建设施工正式拉开序幕。

勐丰公路是从曼庄开始的,在此之前通往边境的路是一条很少有人行走的马帮路。筑路官兵的印象中,这些路只够一匹骡马勉强通过,千年的烂叶枯草下面,布满雨水和动物的屎尿混在一起的泥浆,因为经常看到小脸盆似的大象脚印和象粪,大家又把这条小路成为“象路”。

筑路官兵进驻西双版纳的第一个傣族寨子是曼庄,曼庄就成了他们记忆中西双版纳的样子。馥郁诱人香蕉菠萝,香甜可口的柚子,让他们对“头顶香蕉,脚踩菠萝”神奇美丽的西双版纳多了一些现实的体验感。

我随磨憨出入境管理边防站曼庄分站移民民警走进曼庄村,村里除了上年纪的人以外,已经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住过修路的解放军大军。

是啊,时光已经过去六十多年,当年青春焕发的小兵,已经步入古稀之年,寨子里那些吸引着年轻大军眼球的,每天在河里洗澡的漂亮姑娘也都成了老咪涛。


但那些感人的故事仍然在寨子里流传着,这些故事让我感受着暖意融融的军民情谊,饱经风雨的勐丰路从曼庄到零公里写满了边疆军民鱼水深情的双拥传统。

筑路大军到达曼庄时,他们的工棚没有修好,部队只好暂时住进了寨子,每家每户都住进了几个筑路部队的官兵。突然,一个带着漂亮女儿的傣族大嫂哭哭啼啼的找到村干部,诉说她们家没有分到住借宿的“大军”,要村干部给个说法。原先部队考虑到她们家没有男人,孤儿寡母家里年轻战士住进去不方便,但这位大嫂偏不干,说其他家都住了大军,她们家也要有,是不是因为她是寡妇就看不起她?村干部被缠得没辙,只有找领章上戴着四颗星的“大官”大尉营长商量,当即决定将连部搬到了这位大嫂家,这位大嫂才兴高采烈的带着女儿回去收拾屋子去了。当年还是小姑娘的咪涛们七嘴八舌的回忆,当年国家困难,部队也吃不饱饭,一位大军叔叔饿晕后被背上竹楼,房东大哥喂了他一杯红糖水,醒来后又拿糯米饭给他吃,他吃下一团半斤重的糯米饭后,说这是他吃得最香的米饭。也许就是这团糯米饭,让当年的筑路官兵记住了曼庄这个地方,记住了西双版纳的味道。

筑路官兵后来在国境线一个叫“坡脚”的地方安营扎寨。虽然是用茅草和杂树搭建的工棚,但非常的整齐,杂草被铲得干干净净。

但坡脚毕竟是一块隐没在原始丛林中的地方,部队营区四周的森林中,白天是山鸡雀鸟啼唱,徬晚是猴叫麂鸣,半夜是虎叫象吼,无孔不入的蚂蝗和蚊子小咬,叮得人浑身是血,蟒蛇和蜥蜴是营房里的常客。筑路官兵外出施工时,成群的猴子会拦在路上,龇牙咧嘴的和他们对峙着,似乎在抗议着这群闯进森林里的人,侵犯了他们的领地。一次老虎还跑进部队营区,拖走了一匹军马,他们在河边洗澡,随手拿起一根木棒甩出去,就打翻了一头麂子,一窝野蜂蜜让一个连队的官兵饱餐一顿雨林佳肴。

附近村寨的老人至今还记得,山头上山坡上还有山脚下都住着大军,他们早早就起来就出操唱歌,吃饭要唱歌,但好像他们每天都只有欢乐,没有忧愁。

那些大军好呀,帮我们干活计,给我们看病拿药,教娃娃读书识字,还为我们放电影,教我们唱歌,还跟我们讲了很多内地大城市的新鲜事儿。

曼庄不会忘记筑路官兵,筑路官兵也没有忘记曼庄。就在几年前,老兵们还回到曼庄寻访他们的老房东,那些淳朴善良的乡亲,他们深情的回忆中,充满了对边疆,对曼庄、零公里,对勐丰公路的怀念与眷恋。重庆老兵还记得房东咪涛家的小锅米线“安逸”,湖南老兵不会忘记酸角树下大嫂的凉粉够味 ,北方来的老兵回忆起在曼庄的那段日子,眼睛里噙满了激动的泪水,那时候部队没有蔬菜吃,是曼庄的乡亲教他们摘野菜挖野苕,军民们齐心协力共同度过了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

更让他们难忘的是,是当地哈尼族老乡告诉他们马厩旁烧堆火,豹子老虎就不敢来偷袭,出工时身上抹点清凉油可以防蚂蝗和野蜂。

1963年11月7日,勐丰公路全线竣工,老挝王国首相富马亲王把这条路命名为“老中友谊公路”。

曼庄寨子的乡亲与筑路部队分享公路修通的喜悦不久,部队又接受新的任务,转场到其他地方施工,乡亲们把筑路官兵请到家里,让他们再喝一口自家酿的米酒,尝一口傣家喃咪蘸糯米饭,部队离开时他们捧着水果和糯米饭跟着部队走出很远,今天老兵们回想起那些感人的场面,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但让老兵们感到欣慰的是,他们修筑的曼庄至零公里路上,还有人在继续传承着他们的精神,在国境线上的边关哨所,在公路旁的村村寨寨,还有人和他们当年一样,为老百姓行医治病,向群众宣传法律法规,帮助困难户劳动生产。

不久前,一场暴风雨让曼庄至零公里的公路出现了多处塌方,是曼庄分站的民警们带领附近的乡亲清除了乱石淤泥,砍掉了倒伏的大树,让公路恢复了通车。

有一年,大批的西瓜、香蕉和小玉米被滞留在口岸,货物在烈日下暴晒,如不赶快运走就会遭受巨大损失,货主们急得团团转,曼庄边防分站及时将情况汇报上级,让货物很快通关,避免了货主的经济损失。

磨憨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的彭政委,是一位有近三十年军龄的老边防,他说起边疆的军民关系,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不论是六七十年代的筑路部队,边防连队,还是后来的武警边防工作站,都不会忘记曼庄寨子的乡亲的深情厚谊,新兵入营要认亲,老兵退伍要相送,部队有事要帮忙,家属来队要来往,逢年过节要走动......这就是边疆的沃土培育出的军警民团结生死与共的种子,结出的时代相依的双拥果实。

曼庄分站营区内飘荡鸡蛋花的芬芳,这种花也叫占芭花,它是老挝的国花,这是当年中老两国边防机关会晤时种下的,它成了备受干警们尊崇的友谊之花;曼庄寨子里的炮仗花,花朵成簇,累累成串,橙红耀眼,让整个寨子充满热烈、喜气、吉祥的氛围,这是当年筑路部队官兵和边防部队官兵离开曼庄时种下的,乡亲们一直把它当做生生不息,年年盛开的军警民团结之花。

曼庄—零公里一条承载着中老友谊万古长青的友谊之路,一条写满边疆军民鱼水深情的双拥之路。

作者简介:国防战士(实名段金华),男,哈尼族,云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60年代中期生于云南省江城县,从小生活在云南边防部队军营,80年代曾在云南武警部队当兵,退伍后长期在西双版纳宣传文化部门工作,曾任西双版纳州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新闻办主任、网信办主任);州社科联主席(州社科院院长)业余时间偶尔触碰文学写作,在《解放军报》、《中国民族报》、《云南日报》发表过散文随笔、诗歌,题材多为边疆生活,散文《我是一个兵》被选入《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大系》(哈尼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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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融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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