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月光装进口袋（组诗）
柯寅
好像总结
1
这一年拍了太多巴掌
连月亮都害怕我的掌声
2
请时间喝一杯茶
让时间慢下来等时间
3
一份完整的病历
可以说透一个人的一生
4
读过的最真诚的文字
是医生给病人写的现病史
好的现病史没有废话套话假话
读起来让人放心
5
总是做能让人记住的事情
是不是一种功利？
6
有人借钱 借人情
也有人借别人的欢乐
而借别人的悲伤
可能是为了装饰
7
南方一年下一次雪
是天空还了大地的赊欠
又怕还过了
只下了薄薄的一层
8
一场冻雨
让树叶都长出好看的爪子
9
天晴了
阳光晒干潮湿的咳嗽
下一些药
就又过了一岁
10
给父亲敬酒 焚香
还烧了一些钱
人从一出生开始 甚至下一辈子
都在不停的缺钱花
11
这一天鞭炮唱歌
大地煮了一锅年饭
太阳被早早叫醒
起床了
12
心情不好的时候
在白纸上留黑
志得意满的时候
在黑纸上留一点白
把月光装进口袋
月光同时照着两张脸
两张白脸一场夜色
有时也融入人的呼吸
我看见黏在空中的月亮
每分钟抖动30多次
医生有医生的想法
病人有病人的想法
月亮自然有月亮的想法
风推月色是宽泛的
春天总有一些隐秘
能够从旮旯处的芽草那里
辨别出意义是一种心态
把手伸进口袋
感觉带着光芒
死亡是一场半生不熟的梦
其实真正能够代替这一生的
就是死亡，从医学的角度来看
死亡很干脆，也很粗暴——心跳没了
不停地跳了三万多天的心脏
为了能够歇一歇，就狠心给自己断供
一想到这些，时间就焕然一新
从一个夜班到另一个夜班
一个人的命运发生了改变，花一夜就谢了
尽管如此，死亡不过是一场半生不熟的梦
你若敲门，我也能如麦苗般返青
不黄，也不青翠，我不会过了多年
还用抑郁的姿势在半夜想你
一想到你，其实就是越来越苍老的自己
躬身下来，去原谅那个年纪轻轻的自己
原谅一生也没有一份真正的称心如意
刀口下的人间
几十年的风霜
凝结成一枚结节
贫穷凌乱，富裕整齐
金钱长出炎症
抽过的烟，喝过的酒
鱼片安静，汤无波澜
肌肉老实，弄不懂衰老
脂肪有毒，抹的是委屈
我负责让你麻木
有些事天知我知你不知
有些事你无知我无知
天也假装无知
一不留神梦回从前
刀片切开月光
蛙鸣灌满水田
老树
故乡还剩下三棵树
有了这三棵老树，故乡就走不远
我就被牢牢地系在树下
太阳和月亮就会一如既往地围着转圈
风去雨来，雪也跑不远，只是没有了
背井离乡的背影，孤独的粗手掌
就算是开车经过也停不下来了
有种陌生的呼吸，陌生的心跳
陌生的灯火，陌生的天空，和山峦
鸟窝旧得不成样子了，藏在树杈里
多年以前或多年以后，从树下经过
能感觉到头顶似乎有神灵在轻轻移动
崇佛寺的钟声
血压的数字在夜晚不停跳动
是你多年的毒，拉扯多年的皱纹
奶奶多年前走了，菩萨身上掉了一枚纽扣
崇佛寺的钟声断断续续，时间又长又短
四季纷纷扬扬，那时穷人有一口吃的
僧人落下粗布衣盖着佛祖消瘦的肋骨
我常常想，多年以后树木越来越强壮
世事却越来越虚弱，人情似桃花
开过就是一场喜忧参半的相逢
多年以后血压老了，天地还年轻
奶奶，我是一名医生，能治纠结和仇恨
能治钟声诱发的心惊肉跳，能在半夜
背着月光巡视病房，崇佛寺都长胖了
天低了三寸，能放平多少人间苦乐
雪夜出诊
夜晚去看一位老人，除了雪花
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降落地面
天地如此干净，寒冷肤若凝脂
黑鸟惊醒，我猜它的心跳是极快的
血压飙升也暖和不了一对冻着的翅膀
树上的白和天上的白都洒在身上
仿佛此刻，我能接住这一切
一个人活到儿女成群为止
病到身下的木床也为之动容
小屋就落在山坡上，和树一样单纯
制造一种虚假的平等是雪该做的事
门开了，雪花成了温暖的客人
一些无力的咳嗽在喉咙游荡
我想看痰，血性的，还有泡沫
还有黑鸟一样的心跳，血压不测了
我将返回，要换一条路
从另一个角度，不与来时的自己交谈
夜猫
一只猫能有多大气量
它只在有人的时候捣蛋
追逐自己的尾巴，仿佛它也有理想
和高尚的人情世故
有时孤独，坐在边上给影子
留一个好位置，不亏待这人间的虚空
猫子在脚边蹭来蹭去，竖着尊严
它不会说话，有假话也说不出
多好，它不怕黑夜，不怕光线拐弯
不怕饥饿的星星会落到餐桌
不怕一个人做了夜晚的俘虏
月亮是一枚蒜瓣，淋一点热油
香味就会爆出来，这算什么事
猫子其实并不知道这些
柯寅，男，湖北大冶人，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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