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朱教贵的散文《寸草难报三春晖》

文化   文化   2024-11-04 00:00   湖北  




寸草难报三春晖

  

朱教贵

  

2022年父亲节,鄙人写了一篇散文《家严乃布衣》,在《新东西》推出后被《都市头条》“中外文学”专栏转载,收获阅读量达20万6千余人次。继而,我又陆续写了几篇随笔,其中《漫漫求学路》、《寻芳探幽天鹅岛》也受到了近10万读者的青睐。此后,因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就再没有动笔了。  
今年重阳节期间,当我赏读唐代著名诗人孟郊的《游子吟》时,那些质朴的诗句依然令我动容——“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不禁想起了我那心地善良、任劳任怨、慈祥贤惠的母亲。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母爱恩德与惠泽,又回到了我的身旁。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对母亲的深切怀念,驱使我又拿起了搁置已久的拙笔。

  

一  

上世纪初,我的母亲出生在大冶县一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里。年纪尚幼,父母双亡,既无伯叔,终鲜兄弟,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大约七八岁时,经人介绍,我的大祖父、大祖母抱养了她。大祖父兄弟四人,三个弟弟都有子嗣,唯有大祖母不能生育。在旧社会,无儿无女,势单力薄是会受人欺负的。为了家门兴旺,大祖父大祖母给我母亲更名叫“文兴”,期盼母亲以后像大树一样开枝散叶,繁衍子嗣,光耀门楣。母亲长大成人后,我的父亲过继给大祖父,与母亲组成家庭。父母亲没有辜负老一辈人的期望,养育了8个子女。如今,二老的后人多达110余人。 

 

  

母亲一生没进过学堂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更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深明大义,知恩图报,用实际行动弘扬了中华女性贤惠善良的传统美德。大祖父大祖母养育了她,母亲对他们比对亲生父母还要亲。两位老人的晚年生活,衣食起居,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大祖父、大祖母百年之后,我亲生的祖父、祖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祖父、祖母原先和我二叔一起生活。当地俗话说,“下堂不为母,过继不为儿”。但我母亲对祖父、祖母也十分孝敬。祖父喜欢喝点小酒,家中没有余钱,母亲就拿粮食去换酒。老人家睡得早,晚饭也吃得早。冬日黄昏,太阳还没有落山时,母亲就会煎几个鸡蛋,再加一把自家种的黄花菜,煮一碗蛋汤或煎几块豆腐,让祖父坐在门前阳光下小酌一杯。在那贫瘠的年月,鸡蛋的香味无比诱人,一旁玩耍的兄长和我,有时会忍不住跑到祖父身边,讨要几筷子鸡蛋吃。祖母晚年不便起夜。尽管粮食紧缺,母亲在给家人煮粥时,总会捞出一些半生不熟的米粒,单独给祖母蒸一碗干饭。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我的祖母活到90多岁。老人家临终前喃喃说道,我舍不得好孝顺的儿啊。  
有人说,“母爱是一种巨大的火焰”。在我父亲的大家族中,能够沐浴着母亲的光辉与温暖的,远远不止我们这些子女。我有一位堂叔,四五岁时因意外烧伤,吃了过量的朱砂,留下智障后遗症,到了十五六岁时,别人家的孩子都上中学了,他还只知道对着铜山口矿区的方向高声叫喊,“汽车来了我不怕,我跟汽车打一架,汽车打不赢,跑到铜子坪”。在四祖父、四祖母带着对这位堂叔的千般不舍、万般牵挂离开人世后,母亲就自愿承担起了照顾这位堂叔的重任。她教他烧火做饭,帮他浆衣洗裳。平时家里只要有点好吃的,都不忘给他送去一碗。母亲去世后,这位无依无靠的堂叔便住进了镇里的福利院。多年来,我和哥哥、弟弟对他虽然有所关照,但与母亲相比,总觉自愧不如。
  

  

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母亲,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我家祖孙三代12口人,只有父亲一个主劳动力,经济拮据,捉襟见肘。可母亲总是教导子女们“人穷志不穷,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出门在外,脚稳手稳到处好安身”。虽然自家缺衣少食,但母亲对左邻右舍极为友善,谁家有了难处,她都会施以援手。以慈悲之心待人,于细微处行善积德。有个夏天,村里一位大伯家发生了火灾,损失惨重。母亲第二天便给他家送去一些粮食和小孩子的衣物,还送去了吃饭的碗筷和坛子里的腌菜。在母亲的带动下,村里人也纷纷捐赠衣物和粮食,帮这位大伯家渡过了难关。  
每每和后辈闲话家常,聊到我的母亲时,我总感念她老人家古道热肠,解人之困,急人之难。此时,那个尘封于时光深处的夜晚就仿佛裹着风雪扑面而来。那是一个隆冬时节,山村的夜黑得格外早些,屋外,雪花扑簌簌地飘落,屋内,一家人都上床睡觉了,母亲忙完一天,也正准备歇息。突然,一阵细碎的敲门声传来,父母亲披衣开门,只见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瑟瑟发抖站在门外。原来,母女俩是从安徽逃难过来投亲靠友的,路费花光,沿路乞讨,又冻又饿,实在走不动了,想找个地方借宿一晚。这可让父母亲犯了愁。我家12口人,蜗居在不足100平的土砖瓦屋里,实在是容不开身。父母亲只好让她们睡在了村中的祖堂里。母亲从柴房里抱出一大捆干稻草,铺在祖堂的地上,又让我们兄弟几个挤在一张床上,腾出一床床单和棉被给这对衣衫单薄的母女。安排好暂时的栖身之处后,母亲回到家里烧了一大盆热水让她们泡脚,并为她们煮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第二天早上,还特地蒸了一些红薯,让母女俩带在路上吃。临行前,她们跪在地上给我父母磕头作揖……  
素昧平生,也可以如此信任,如此贴心,并不求回报。人性的光芒,光洁胜雪。母亲为着两位陌生人忙进忙出的那个夜晚,在我的记忆中,永远飘着洁白的雪。 

 

四  

人们常说,母爱如海,难报劬劳。此话一点不虚。从我记事起,母亲没有享过一天清福,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家务,上要侍奉4位长辈,下要照顾8个子女,用柔弱的身躯操持着一个大家庭。每天晨曦初露,她便蹑手蹑脚地起来烧火做饭,饭菜做好后才叫醒孩子们起床。盛夏的晚上,还要起来给孩子们驱蚊打扇。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改善家人的生活,母亲每年都要养两头大肥猪和几十只土鸡,房前屋后的阡陌小路和田埂地边,到处都有她忙碌的身影。除了操持家务,在人民公社、大跃进的年代,她还要到生产队里去晒谷、捡棉花、挖红苕,或干其他的农活,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哪怕累得腰酸背疼,从没有半句怨言。母亲总是把家人放在第一位,为了这个家,她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  
母亲一生节衣缩食,心灵手巧,虽然家境贫困,但她粗粮细做,让孩子们吃得有滋有味。上世纪五十年末六十年代初,是国家最困难的三年时期,村里人基本上是半年糠菜半年粮。为了不让孩子们受饿,母亲将乡下人轧米剩下的小米和细糠碾成粉做成一个个小糠粑,再煮一锅新鲜的南瓜汤,将糠粑放到里面去,既能充饥,又好吞咽。苦荞成熟了,她将苦荞晒干,磨成粉,加入冷开水搅拌成浆糊状,再到山上割一些青草回来,洗干净,铺到蒸笼底下,然后将苦荞糊倒到上面去,蒸熟后切成云片糕一样,苦荞的苦味没有了,吃起来香甜可口,回味无穷。小麦快成熟时,母亲将新鲜的麦粒加上豌豆煮成小麦茶,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食品。逢年过节打豆腐留下来的豆渣,母亲也舍不得扔掉,她将发霉后的豆渣晒干,然后切成小块,再加上一些芹菜或其他的青菜,放到锅里一煮,就成了一道美味的下饭菜。红薯收获的季节,母亲将红薯杆、红薯叶做成酱菜,也十分好吃。最令我至今难忘的是母亲腌制的辣椒、秘制的豆豉和腐乳。上世纪60年代,我在大冶一中求学时,还经常用竹筒子装得满满的带到学校去吃。同学们闻到香味后都争先恐后前来品尝一点,以饱口福。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她像我父亲一样,非常关心和支持孩子们读书学习。1958年特大旱灾,粮食歉收。我们家经常吃豆饼、糠粑,一次老师前来家访,家中没有米面,母亲急得团团转,只好硬着头皮去附近亲戚家借来两升大米,煮了一锅米饭,再炒几个鸡蛋、煎几块豆腐招待老师。在我读高中时,寒暑假期,父亲请家族中一位学富五车的老先生给我“开小灶”,教我学习唐诗宋词、《古文观止》。为了感谢先生,母亲经常给他家送去一些鸡蛋和家中自产的梨子,家中下蛋的老母鸡也送去了几只。  

五  

一生操劳的母亲积劳成疾,60多岁时,先是双目失明,接着又中风卧床多年,幸得父亲悉心照料,在外工作的儿孙常回家探看。病中的母亲乐观、知足,她最爱吃的蔬菜是那盘总也吃不厌的菜油炒红薯尖。她还爱喝上一碗猪肉炖汤,这可曾是她漫长的生命岁月里,不可多得的奢侈美食啊。  
常年灶台前烟熏火燎而致双目失明,患病后的母亲有了异于旁人的敏锐的听力。每个月回去看望母亲,当我走过堂屋时,躺在床上的母亲就能准确地识别出我的脚步声,于是开始激动地呼唤我的小名。丧失了劳动力和视力的母亲,在生命的终段,唯有努力地用听力去捕捉每一份来自后辈的爱的回馈。  
1987年仲秋的一天,我的母亲走完了艰难困苦、坚韧不拔的生命历程。  
母长眠,儿长忆。寸草难报三春晖。愿母亲安息。


朱教贵,黄石日报社退休记者,从事新闻工作三十年,采写了大量的消息、通讯、特写、调查报告等和着时代脉搏一起跳动的新闻报道。兴趣使然,写点游记散文等“副产品”润润笔。1996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结集出版散文集《寻觅》。报告文学《蠢古》获全国报纸副刊优秀作品二等奖,散文《铜绿山览古》获中华文学2022年度优秀散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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