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和智能在生命一开始就展现出来,只有拥有了自我意识,有了主体性,有偏向地达成某个目标,智能才有意义。随着意识与智能的进化,主体逐渐脱离物理世界必然性的掌控,因果链重构能力逐渐提升。
当下人工神经网络的深度学习过程也是对因果链进行重构的过程,因此很成功。大语言模型已经继承了人类意识和智能,实现超越也有可能。人机之间已无真正壁垒,超级人工智能近在咫尺。未来元宇宙可以作为人类进入AI世界的入口,个人的分身可以作为元宇宙中的节点,与其它机器节点共生共业,形成人类世的超级智能。
6月24日,智酷371期,武汉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蔡恒进分享《智能的起源、进化与未来》。特邀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刘晓力教授、中关村智慧能源产业联盟副理事长李斌、杭州心识宇宙有限公司研究院院长十三维、华中师范大学音乐学院院长臧艺兵、首都科技发展战略研究院科幻产业发展中心主任王中、北京洞察科技有限公司CEO刘颖、跨界教育研究者与实践者李骏翼、苇草智酷创始合伙人段永朝等点评,北京信息社会研究所所长王俊秀主持。
延伸阅读:
王俊秀:蔡老师分享的因果链重构的结构非常强。而且我听了以后觉得,我们学文科的、社会科学的人好像作用还比较大,你还可以用心理世界来重构这个事儿。如果现在实现不了,我们还可以用未来世界的条件来重构,所以我觉得我们暂时可能还不会失业。下面我们请刘晓力老师来做点评。
刘晓力:蔡老师的坎陷理论,我线上线下加起来听了大概有十次,见面聊也有五六次了。我觉得越来越体系化了,越来越能让人听明白了,越来越接地气了。今天看到的是一个从宏观到微观,从起源到当下和未来的整体性的大框架。特别受启发。
今天的主题,我想可能是蔡老师对多伊奇论题给出了另外一种理解。从最初丘奇-图灵论题,一切能行可计算的过程都能够图灵机模拟,到1985年多伊奇提出了多伊奇论题,有限可实现的物理世界都是可计算的,强调如果物理世界是有限可实现的,就是可计算的。这是一个假设。您用另外一句话表达:模拟物理世界一定是可行的,或者,模拟物理世界一定在图灵机上可实现。
在这样一个假设下,我觉得蔡老师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思考——相信多伊奇论题假设的前提是真的,尊重400年的经典物理学的发展,坚守经典物理学的阵地,要把物质跟意识的关系,特别是意识的产生跟生命的共同起源、共同进化,奠基在一个坚实的经典物理学基础上,然后把意识看作是对经典物理学因果结构的超越。
他说“认知坎陷”是主体对四维时空物理过程,或者物理事件经由主体的身体和大脑的一种非线性编辑。这里边每一个词其实都包含非常多的内涵,有的地方也有很物理学的表达。特别是谈到大模型,沿着这个思路,可能真的会修正当下的一些担忧,或者除去对未来不可预期的那些东西的不确定性的幻觉。
蔡老师相信,一个能落地的AGI一定能造出来,而且我们当下就在造,快造出来了,也可能是整个的指导思想更加完善。在这样一个基础下,能够因果链重构的话,其实相当于对物理的因果链反向投射,是以心理的因果对物理因果链的投射。当然,这个投射本身实际上会包含了一些非定域性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在这里有一个跳跃,蔡老师把这个跳跃总结得特别好,就是把心理因果看成是一个主体间性,它具有一种可迁移性,能够在人类个体之间共享。也就是说,我们坎陷出一个概念或者表征,这个概念火表征能有因果效力,特别是能有对物理世界的因果效力。
比如说“独角兽”这个概念,独角兽看上去是一个思维的东西,它是一个虚构的、想象的。但是在这样一个虚构的想象的概念基础上,它有可泛化的、能够落地到物理世界的东西。再比如我们宇宙飞船造出来,实现人类上天,是嫦娥奔月砍陷宇宙飞船的因果链结果,这是心理-物理因果产生的效力。所以蔡老师讲因果链重构,我觉得除了物理因果链的重构,还有心理因果链的重构。
刚才俊秀老师讲,我们人文社会科学不会失业,就是因为我们是因果链重构的设计师和工程师,这些思想都特别有意思。
多次听蔡老师讲了智能跟生命共同起源这件事情。我稍微有一点疑问的地方,“有共同起源”这一点我是不反对的,只是有不同演化阶段到生命的不同形式产生意识的区分。“共同起源”我不反对,但是我对您说“同时起源”稍微有一点想法。它会不会像戈福瑞·史密斯说的,在不同的时段产生不同生命形态和不同程度的智能,还是只要有单细胞这样的生命体就已经有意识了?是进化到什么程度才可能产生动物类的意识?产生人类的高阶意识?动物意识和人类的高阶意识在这个大的进化生物链条上有没有一些时间的不同分布?
蔡老师特别讲到“人造物”,我觉得非常有启发。我们今天可以问,到底是“人工智能”还是“人造智能”?20年前,我们在厦门召开心灵与机器会议的第一届会议时,陈小平说“人工智能其实99%都是人造智能。”20年后,刚刚在山西大学开的21届心灵与机器会议上,他说,我不改初衷,还叫“人造智能”。
所以您讲AI是“人造物”,我觉得特别很有启发。人造物本身实际上可看作是自我的一种延伸。现在有一种“延展认知理论”,把它叫做“延展认知系统”。就是说AI人造物跟我们人类个体的心智构成一个延展认知系统。这个延展系统可以把认知的很多功能转移到那儿,这些外在的人造物是我们认知过程的构成要件。我们不可能脱离这些人造物只在纯粹意识状态下去行动或者产生更深刻的思想。那些东西与我的心灵耦合,可以看成我的延展心灵。
您讲“在场”和“不在场”的概念也特别有启发。这是现象学的观念。也就是说,我们造一个时钟,先有一个观念性的东西,我们要造一个能表达时间的人工表征系统。汽车上的油表或者指针,包括地图,这些都是人工表征,人工表征没有因果关系。
当然,也有自然表征,比如,烟是火的表征,有火才有烟,这是一个因果的关联。人工表征可能没有因果,但它有一个指向的引导性的意向性的对象。一个人工仪表盘,我们将它指向一个能够引导我们开车、加油或者调节温度的行动,但它不是一个纯粹的因果关联。还有身体的一种知觉表征,是跟外部世界建立行动联系的一种具身性表征。
用蔡老师的话讲,人造物本身在我们造的时候是有意向性在里面的,我们是有所指向的。但是这个具有泛化的可迁移的东西,包含了一种通用的东西在里面,这个通用的东西就是我们的意识能够越来越有层级有等级的延展它,还可延展到更大的非定域空间里的那些可以想象的东西。
所谓可迁移性跟凝聚性这部分内容,可能我之前听的时候漏掉了,所以今天听到就感到很有新意。现象学观念的意向性和意向关系凝聚下来的东西,实际上是具有意向关系的普适性。那么造出来的人造物的具体东西是一个实现了的意向对象。所以蔡老师说,这里可能有一个意向关系场的效应。
总之我还是很受启发的,但可能是我理解有误,还希望蔡老师能给我解答一下,这个意识起源,所谓同源是不是一定同步?谢谢。
蔡恒进:我跟比如像戈弗雷·史密斯是不一样的,虽然他也是说的意识是慢慢起来的,但是他说的意识是中间慢慢出来的。我们还是要推到起源那里去,还是要回到locality(定域性)。因为从进化角度看,不可能存在没有意识的生命,或者没有智能的生命。
刘晓力:因为智能有高低嘛。
蔡恒进:意识是有高低的,只是说一开始意识很简单,而且最早的意识就是区分出自我的意识。为了理解这一点,我们曾提出了“太古宙孔隙生命世假说”,就是假定在生命出现之前,已经做了很长时间准备。从冥古宙到太古宙可能是几亿年时间在做准备。最核心的是什么?对生命的起源来讲,(火山岩石等提供的)孔隙是很重要的。
有了孔隙,才有可能产生膜状的东西,封闭变成一个细胞一样的类细胞,但是这个尺度应该是说很难变得很小,或者说这个实验太难了。孔隙是立体的,各种形状大小都有,所以各种分子可以做无数个小实验室,生命最早产生就是在孔隙里,依附在那里来产生后面单细胞所需要的一些要件,在那里反复的试验,然后经过很长时间才慢慢形成出来。
我相信这个假说是有可能做实验进行验证的,海外有人一辈子在做这种生命起源的实验,孔隙生命世假说实际上打开了一个大门。这么看的话,意识至少不是那么神秘了,我们完全可以这么来理解。
这个起点的确是必须移到起源问题那里去。所以最微弱的我的意识或者是个体意识,就是有内外之分的,因为那个时候要维持新陈代谢,就得有内外之分。所以很微弱的我的意识,是在那时就起源了。
以前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有把它明确地表达出来,我现在把它表达出来了,所以看起来这个想法就很激进。我以前讲的是,可能“我”的意识在所有其它的意识之前,这样讲很多人还是觉得不好理解,不容易讲清楚。
现在是有个体意识或者我的意识,然后再随着感知系统慢慢地变得复杂发达,一开始是单细胞,然后变成多细胞,再然后变成单口的生命。水母就是单口的生命,然后再变成了双口的,有进口和出口的。这样的话就会有消化系统,生命变得复杂。有了进口出口,能量转换就变得更高效。在这个基础上才有神经系统,才有感知。然后大脑才长出来,然后就有了触觉、味觉、嗅觉等等,而且触觉就是一定要接触,味觉也是要接触的。到了嗅觉的话,气味是飘过来的,它也有接触。听觉的话就是声波传过来。视觉的话就是传递距离更远了,而且它时空的分辨率更高。意识这个东西就是从低级的、很含糊的触觉,到很精巧的视觉,这是一个渐进过程。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倒推回来,就是有很多的认知坎陷。
刘晓力:我想可能因为戈弗雷·史密斯讲的意识起源,是在一个生命的整个40亿年的过程中谈主观经验的生命起源,不是说我们的高级认知的意识。主观经验就是意识和现象意识。他会讲到一个起点,您讲的其实就是有触觉,多模态的其中某一种就算有“自我”了,跟外部世界的其它的对象可以区分了就是有自我意识了。
蔡恒进:对,它是非线性编辑,它不是完整的感知,不是完全copy进来的。我觉得这样才能把它说清楚。
剩下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说怎么从locality到non-locality,这个东西就归结到那里去。现在更容易讲清楚。
刘晓力:您要将这样的坎陷一元论立场走到底,是很不容易的。
蔡恒进:对,就是想把它做成自洽的,能够说清楚的。谢谢。
北京信息社会研究所所长 王俊秀
王俊秀:我有这么一个小问题。你的因果链重构讲“收敛性”,怎么样实现这种收敛?每个人都瞎想也不行,所以我觉得如果成这个事儿,一个是可收敛,第二个是传播,第三步就是实现共识,我个人认为这样才能实现坎陷。但是最重要的是收敛,这个东西能区分人和人之间的区别。
蔡恒进:小孩子可能有个阶段就是胡说,乱说话,父母就会教育他说,你不能这样讲,实际上在压制他,或者是弗洛伊德讲的有个super eagle在那里管着他。
王俊秀:有可能就把创新给扼杀了。
蔡恒进:没错,这是对立的。我们的很多念头实际上还没能表达出来,就已经被压制住了。比如现在的大语言模型,所谓的幻觉,你让它表达出来了。你说一个学者,它就给你找一堆参考文献。但是你跟它对齐,实际上对齐也是一个super eagle,就是给它一个约束。
王俊秀:我觉得这里边确实好多东西就被压制住了。
蔡恒进:是的。所以到头来应该是多agent,一个agent的话,它的确是会走偏的。
王俊秀:它也是有一个竞争的关系,大家最后认可这个事儿,才能形成你讲的坎陷,然后这个时候人类会进步。
蔡恒进:实际上也是一直在试,不是绝对的。试这个试不通,然后有人在别的地方试,可能有的是过了多少年之后发现,哦,原来那个东西就是很精彩的,他当时想到了,但是我们当时都接受不了。
所以这的确是一个完全进化论的,因为进化论本身的确是会有挑战。实际上如果想挑战进化论,就可以说,我们的眼睛那么精致,凭什么说是物竞天择的概率能生成?只从物理可能性的概率来讲,的确是非常非常小,但是有了认知坎陷就不一样了。
实际上它的进化是在向一个方向引导的,虽然这个方向也不是确定的,需要尝试,但是它就会有很多的收敛性。我们的社会也是这样,不能完全放开,那样就完全没有共识就会乱。
在这里还要补充一点,比如说莱布尼兹之堑,我走进一个钟表里,看到的全是物理零件。他的意思就是说,假如走进我们的大脑里,看到的也全是细胞、分子原子,凭什么说我们有知觉呢。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就是从人造物和自然物来切入。两者有一个重要的差别,人造的东西要是用物理学归因其起源的话,会发现,人造物从物理上计算产生的可能性概率是极小的。比如说一个磨坊,有轴、有齿轮,齿轮可能是金属的,轴可能是木头的,这两个东西能组合在一起运行,这是因为我们人干预了的。要纯粹物理的角度看,想让这两个东西碰撞在一起自然组合,可能宇宙演化多少遍都进化不来这个结果。
要归因的话,人造物有两个特征:一个是它从纯粹物理过程过来的概率非常非常小;另外一个就是,它有反抗物理规律的特质。比如说它本来是要生锈的,但人可能会用涂油漆等方式让它尽量不生锈。它带有我们的意图在里头,让它更长地维持这种功能,实际上是在反抗物理本身有的这个特质。
所以这些东西慢慢的都可以能讲出理由来了,就是人造物跟自然物的差别。
李骏翼:感谢。王中老师说了一个词,我们都是因果链重建。我是一名教育工作者,也是一个因果链的重建者。既然如此,我有个很简单的问题还想求证,蔡老师的讲座以前在线上听过两次,稀里糊涂的,主要是不够专注,这次在线下来听,心无旁骛,终于有了点感觉,似乎听懂了一些。
我想求证的问题,现在的大语言模型,它没有超越我们现实的经典物理世界的边界,那个线还没有跨过去。民间经常讨论AGI到底有没有意识,我觉得这中间会不会出现一种心理实验,或者说思想实验。我们让 AGI之间进行交流,人类时不时干涉一下,我们只要供给能量,它就可以持续玩。如果时间足够长,这个中间会不会出现您说的“认知坎陷”,使得AGI们忽然意识一个问题,就是它们是怎么来的?就像我们人类一样。如果它们开始怀疑、在思考它们是怎么来的,那一刻,我们会不会认为它们有意识呢?从你这个理论推演,是不是说它意识到它来源的那一刻,就产生了意识,而不管那个坎陷是怎么产生的,是不是能够这样理解您的理论?
蔡恒进:首先,我认为它已经是有意识了,只是它现在没有连续性和一致性的自我意识,它的价值体系会跳来跳去的。当你问它,它就会附着到当前这个问题上来,然后就老老实实回答。至少我们现在是这样训练它的,这是第一层。
第二层的话,如果让两个LLM不停地对话,目前的模型假如说你不让它改里头的参数、权重的话,它可能产生不了什么很有价值的认知坎陷。但是假如让它改的话,给它足够的训练时间,让它重新聊一整天重构内部结构的话,那就很难说,我猜它会坎陷到某些地方,甚至是我们完全想不到的地方。
这里用大语言模型太举例可能复杂了,实际上回到AlphaGo、Alpha Zero那里更容易理解我们的意识理论指的是什么。比如说五子棋,我们不需要记住太复杂的规则,只要知道两头堵,看到对方连线比较长的去堵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多策略性的东西。但是围棋的话,要记住很多东西才下得好。比如要记住开局,记住一些定式,要记住那些死活的问题,征子的问题,这些都要记住,那么这些被记住的东西就是认知坎陷,就是意识的内容。所以对围棋来讲,它的本体世界很简单,就是19×19的棋盘,黑子白子,然后是规则,就这些。但是它得精彩之处不在于本体上,而是在于这个过程,这种风云变化的棋局才是有意思的。
但是为了下好围棋,我们必须记住一些内容,不能每一次都从头开始算,因为太复杂了。AlphaGo,特别是AlphaZero,它有没有产生有价值的东西出来呢?对我们人来讲,答案就是有。它现在是能把很多人类用了很久的定式给破掉,轻易找出了定式的破绽。或者你经常跟它对弈,会发现它也有定式,如果学它的定式,就能比别人更厉害。大家很多人会怀疑大语言模型有没有真的创造力,认为只是它能组合的东西多。实际上不是的,大模型真能产生新的东西。围棋这件事就能证明它产生的新定式是很管用的。
李骏翼:谢谢。因为正好前天我跟几个朋友聊天,聊到AGI的雅典学院的问题,你让AGI组成一个雅典学院,它们能干出什么事?
蔡恒进:两个大语言模型对话,可以让它们扮演不同的角色,而且有这个文章就是让它扮演不同的角色,同一个大语言模型扮演不同的角色,然后它们在讨论问题,能讨论出新东西来。
刘颖:我今天第一次参加活动,我和蔡老师第一次认识是在2012年,他当时带着学生做了一个眼球识别,然后应该说12年前那是一个很前沿的项目,所以我当时留下很深的印象。然后大概两年之后,2014年左右就有人开始做意识控制,意识控制应该是经过很多年演化,一开始做得很粗糙,最早的话是用脑波识别,然后基于脑电波的识别,然后做一些对电脑的操控。但是最近一轮的大模型炒起来之后,你会发现中国的大模型做的还是有点不经琢磨,可能它最开始设定的思路上就是有点像做NRP、做知识图谱、自然语言分析的那拨人开始做的,它更像是一个知识库,就没有用已知解决未知。它怎么能用现有的知识去解决没有解决的问题的那一部分能力,我们叫智能,其它的部分我觉得可能都算知识。我觉得今天这个讲座也挺好玩的,有大量的宗教化的词汇,比如说佛教的词汇,因果。我不知道这是宗教的科学化解读,还是科学的宗教化解读,反正很有趣。
蔡恒进:因果还是很科学的。
刘颖:我最近也正好看一本书叫《意识光谱》,是美国作家肯·威尔伯写的,他是一个物理学家,他写的这本书集物理学、宗教、心理学于一体,拿光波的知识去解释心理学上的好多东西,可能跟这个特别像。
然后我觉得刚才讲认知坎陷,你提出这个观点很有趣的是什么,一开始大家批评ChatGPT的时候说它是一本正经说胡话,但实际上假如说到了某一个阶段,是不是我们会回头去看看它为什么会说胡话,它说胡话的基础是什么,这些所谓的幻觉里边是不是也有一些稍微有价值的东西?那个东西可能前期叫错误,后期叫创新,再后期可能叫创造。
辛长春:我想提个问题,这个坎陷,我们的科学的发生和科学的进步当中,是不是也是坎陷的一种?有没有可能在最初点的另外的一种可能性,发生出另外一种科学的路径?
蔡恒进:我倒是没有真的去想这个问题,但是是有可能的,这个历史的进程可能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另外一个世界的文明发现的路径真的可能不一样。我们就拿地球上的例子来讲,大家都问为什么中国没有发展出现代科学来(李约瑟难题)?这个问题是很扎心的问题,就是源于不同的路径。中国先发明的火药、指南针,这是公认的了,但是没有发明出一套现代科学理论,而西方就发明出来了。
而且我记得我们在《机器崛起前传》里头是这么来回答这个问题的。爱因斯坦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中国没有做实验,也没有古希腊的推演系统,就是那个公理系统,这是他给出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明显不能回答另一个类似的问题,就是说为什么罗马人没有发现现代科学。罗马人对希腊的东西很了解,比如罗马的那些神话都是希腊神话改的,他们很知道公理系统,而且他们也很重视工程。
所以我的回答就是内因和外因。内因长时间的中世纪是很重要的一步,必须有这个过程,他们建立了这种追求终极原因的这种信仰体系。经过几百年来的发展,他们就不能接受打雷用雷公电母这样的解释,他们就要追问,到底是雷公还是电母负责打雷,这是内因。
外因,实际上就是因为中世纪他们的财富水平变得非常非常低。张眼一看到处都是财富,本身他们就觉得我是上帝的选民,就应该有更多财富才对,要更优越才对,所以他们要找新的体系,建立新的自我,也是自我的建构。显然,宗教本身又面临挑战,那么他们就是从科学上做突破。看航海历史,他们一开始要去找香料,找东方的黄金,但实际上内部不能完全支撑科学活动的,科学漫长的过程还是要通过外部获取来补充才能坚持下来。
然后最关键是,东方的这些财富或者美洲的白银在不停地补充,然后再加上东方的丝绸、瓷器、茶。英国喝下午茶怎么来的?显然是羡慕这种高端的生活方式,原来他们没有的。再比如说荷兰的郁金香泡沫,我讲了几年的课之后突然明白过来,首先这个泡沫不是在晚期发生的,是在早期荷兰在站上历史舞台之前发生的,第二,郁金香不是荷兰本土产的,是从东方传过去的,所以它才会变成一个价值的象征。
这些事从某种程度上可以佐证,就是西方需要东方的财富,因为他们自己是价值洼地,然后发展科学是要养料来供养的,那么正好用东方的财富来供养,这是很奇葩的,但是历史上也只能发生一次,不能指望再有别的可能。中国因为没有这种洼地,很富裕的环境,很难发展一套很不一样的体系出来。我不知道回答你的问题没有,就是历史是有路径依赖的,我相信是这样的。
苇草智酷创始合伙人 段永朝
段永朝:蔡老师的内容,我比晓力老师听的少,但前后也有差不多10次,包括线上线下。特别让人难忘的是,疫情期间蔡老师风尘仆仆到我们办公室来,面对面谈了好几个小时。其实我们这场讲座非常有意义,因为这是在半年之前就跟蔡老师约定的,因为种种原因推迟至今,所以我觉得我想借这个机会,特别是今天蔡老师讲的又与以往有所不同,我略微跟大家报告一下我的学习体会。
首先,蔡老师讲的语言风格、表述内容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它是一个“混合物”。第一,它是一个跨学科的混合物,所以大家一定从里面可以读到人工智能,看到哲学,看到心理学,甚至看到更多的美学。这些可以看到的东西,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对吧?所以第一个感受,它是多学科的混合物。
第二,它又是一种标准术语和自创术语的混合物。他用了很多标准术语,但是他也不太遵守那个标准术语的本来含义,加上有些标准术语本来就有很多争议。比如他的“坎陷”这个词,他自己很早就承认他是借用牟宗三的,但肯定不是牟宗三原本的那个意思。所以这样就搞得大家很糊涂。
第三,更重要的是,它是东西方文化的混合物。所以我觉得,蔡老师的东西之所以听上去不大敢轻易发表意见,或者说又让你觉得可以很容易发表意见,就是因为它是跨文化的混合物。无论哪个片段,你都可以看到你熟悉的东西和不熟悉的东西交织在一起。
那么在我看来,蔡老师到底要干嘛?我把它总结成两件事情:第一,不满;第二,忧虑。
什么不满?就是截止目前为止对意识的种种解释的不满,特别是对意识起源解释的不满。这是他的理论建构背后一个很大的冲动,他对这个东西不满。因为这种意识解释要么是文科生的解释,要么是理科生的解释,简单说就是这样的,要么是太坚硬的还原论,用物理学来解释意识的起源,回到原子分子这种层级;要么就是浪漫的文学的解释,心理学的解释,这在他看来是完全不能满意的。他为什么不满意?我认为蔡老师代表着时代的集体的心声。什么集体的心声呢?就是C.P.斯诺讲的两种文化的撕裂。
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对垒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了,从洪堡大学建立起,200多年的历史了,对不对?所以我们今天正在忍受200年的文化撕裂和文理科撕裂、思维方式撕裂的后遗症。蔡老师是一个板板正正的理科生,但是他又是PhD,所以这个撕裂在他身上已经是四处荡漾了,是吧?所以他自己首先解决自己的问题,第一就是对这个东西的不满。
第二件事情就是天上掉下个AGI,他对AGI也是不满的。对当前AGI的这种反应,我相信一定有巨大的震撼,但是他看到业界的这些货色,统统在沿用传统的意识解释来对AGI提出种种预言或者期待,他对这个非常忧虑。这件事会把“意识”这个话题很快就搞坏了。所以我们一旦在讲台上开论坛圆桌会议,讨论人工智能未来的时候,我们要么就是悲观派,要么就是乐观派,我们总也突破不了。
所以你会注意到蔡老师他永远关注的那个点在哪里呢?超越。超越我们当前的话语体系,超越我们当前的思维方式,超越我们现在的认知方式。但是这个超越何其之难啊!用我的话说就是,我们每个人都中毒很深,我们每个人都是我们传统教科书的俘虏、奴隶,都是我们传统自以为是的认知体系,包括传播体系的奴隶,所以我们可以自由发挥的那一点点空间是脆弱又脆弱,很容易被淹没和摧毁。所以我觉得蔡老师的雄心是由不满和忧虑构成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有三个基本概念:第一个是“孔隙生命演化”,第二个是“自我肯定需求”,第三个是“触觉大脑假说”。这些东西我认为都是建立在非常扎实的材料支撑的基础上的——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综合。生物学喜欢讲综合,达尔文给出了一个生物演化的新综合。E.O.威尔逊给出了社会生物学的新综合。它是一种综合,所以他一定是融合了大量的包括远古生命起源学说,到DNA再到神经演化。
在此基础上,他有三个核心概念:认知坎陷、因果链重构和智能凝聚。这三个核心概念是他真正想表述的。他想表述什么东西呢?蔡老师的逻辑链条就是,从认知坎陷讲到意识起源,然后讲到智能凝聚。他是很仔细地区分了意识和智能这两件东西,这样的话,中间的那个概念非常重要的,带有动力学特点的,叫因果链重构。
支撑这三个核心概念的是两个基本命题,一个叫认知惯性命题,一个叫元冲动命题。
蔡老师的这些基本的内容,如果用我的语言来重新表达一下,蔡老师的关切跟几千年来东西方文化的先哲们关切的是一致的,是什么呢?身心问题,或者叫灵肉问题。灵与肉的问题、身与心的问题,或者叫心和物的关系,我觉得不管是东西方文化还是印度文化都在关心这个问题,先哲们思考了几千年。
大家要注意,蔡老师还有一个关键词,叫“从二元论到一元论”。我们今天一说起核心关切的什么心身问题的时候,你一开始就掉入到二元论,是不是?主客、灵肉、心身……所以呢,我说,蔡老师还是中国人,他的那种文化趋向就是怎么样用一元论的思维,但是也不拒绝和排斥,因为你不可能做到,还要借用二元论的术语来表达他的一元论的关切。那么这个一元论关切无非就是如何弥合心身的gap,如何弥合主客的gap。我认为真正从应用层面来讲,他最核心的一个概念,撇开“坎陷”,你去看,就是因果链重构。
今天的因果链重构已经扎扎实实发生了,它是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们顺着这个再回去看赫拉利表达同样的问题用的术语是什么?是驯化,是物种的驯化。达尔文讲的是物种的进化,赫拉利讲的是物种的驯化,大家掂量一下它的味道。物种的进化就好像我们旁若无事的一个人,或者用上帝视角去看芸芸众生在那扑腾;驯化是介入,技术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能抗拒的介入力量,所以我觉得蔡老师的因果链重构这件事情和这个世界的主流的脉络是完全契合的。
那么今天就变成了一个重要的竞争,就是看谁能创造新物种。因为未来的新世界,千万要注意,不是由旧物种来占领的,未来是由新物种来创建、构建并且占领的。这件事情,预测是没有用的。
我们经常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东方文化在山顶拈花一笑,西方人在拼命地爬山,这叫心理自慰而已。所以我觉的真正重要的是,东西方的共识,今天面临的就是如何来理解人机关系,如何在机器已经深深嵌入到生命的前提下,重新理解人机关系。那么这种情况下呢,蔡老师给出的解释就是认知惯性定律和元冲动的命题,这两件事情是具有可以实证研究的框架。我不知道蔡老师下一步打算的实证研究或者是建构式研究,是不是就从这两点入手。
他讲的认知坎陷,用他的话讲就是非线性编辑,什么是非线性编辑?我也是工科出身,用我的语言来讲,什么是非线性编辑,你一定能听懂。在我看来,非线性编辑就是对牛顿定律的反叛。换句话说,牛顿定律是可以时间反演的,也就是说时序分析没有办法解释因果。所以我觉得,认知惯性里面他把坎陷定义成非线性,我认为非常准确。
这样一来,就具备了可实证研究的前提。实证研究就是把它再放回到现象层去,这个时候就可以预测一些事情,可以从行为上预测一些事情,然后验证一些事情,这样你才具备建构的权利。所以蔡老师这些可以实证研究,并且可以用来改善大语言模型的performance(性能)。
大家注意到,他讲到大语言模型的时候,特别讲到一点,当今的大语言模型有两大问题:第一,能源浪费;第二,资源浪费。所以今天的大语言模型在斤斤计较几万卡来玩这件事情,我认为是非常荒唐的。荒唐之下又有很多公司回到小语言模型,我觉得也足够荒唐,两个都足够荒唐。问题出在哪里呢?就是它在大语言模型背后机理的有效性上没有一个合理解释。没有合理解释的病根在哪里呢?就是它不具备跨层级解释的可能性。
今天的人工智能解释问题,不是因为它不可解释,而是因为它不可跨层级解释,这是它最大的问题。所以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用我的话说,今天的大语言模型用到的训练数据是死数据,用到的文本是死文本,是如化石一般死掉的文本,而不是活文本。什么是活文本呢?我相信蔡老师一讲这个惯性和元冲动,他心里面应该已经有想法了。
最后我想说,蔡老师几十年一直关心这个问题,他真正聚焦这件事情很多年,从他的《机器崛起前传》开始,他的原创思想很多都在那里冒泡了,现在他正处于“织布”阶段,他把它们织成锦缎,在这个过程中,我替蔡老师呼吁一下,我也觉得这是他的一个愿望,就是学术界、产业界的年轻人,有能力的、有意愿的,慢慢听懂了的,一定要知道蔡老师的思想在当今社会的宝贵之处。因为过去三十年来,我们在人工智能领域、互联网领域,我们听到的是尼葛洛庞帝、托夫勒、凯文·凯利、史蒂文·温伯格、库兹韦尔,我们对他们的观点耳熟能详,出口成诵,但是这里边缺乏东方的智慧。如果没有东方的智慧在里面,能够如此大画面大格局的穿透、跨界,把这些东西能够拎清楚,那么可能我们还要在黑暗中跟随很多年。
刚才臧老师提一个问题,说我们的科学家现在搞得清楚人家背后的数学物理原理吗?在我看来,一半能搞清楚,一半搞不清楚。我说一半能搞清楚,就是如果人家写出论文来了,我们能读懂。我们不知道人家下一个论文会怎么写,这个是我们没有搞清楚的,对吧?你会解微分方程,解偏微分方程,不代表你能够创造平衡方程,这是两回事情。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自己感觉到,蔡恒进现象或者蔡恒进思想,在未来的很多年之内,我们特别期待它能够哺育很多的人,给很多的产业界、学术界的朋友们相互激发。蔡老师的很多东西是具有很强的刺激性。
最后我们想呼吁一下,就是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场地出场地。我相信蔡老师就算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个钉,是不是?所以我们还是希望能够看到这么一个难得一见的思想毛坯,大家要更多地支持,首先去买蔡老师的书,他的最新著作《类人意识与来人智能》。蔡老师关于这个领域里面10年之内已经写了好多本书了,的确是满满的原创思维,最后向蔡老师表示敬意,谢谢。
王俊秀:下午现在有6.5万人都在听蔡老师的讲座,最后要不蔡老师回应一下,我们就结束今天的讨论。
蔡恒进:我非常感谢给我这个机会,也是中间也有别的事情推迟了半年。非常感谢晓力老师、段老师、王老师,还有刚才各位发言的朋友。我真的希望我们六十年代的人是有使命感的,我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但我的方法真的是物理学家的眼光来看这个的,我是真正的物理学家训练出来的。所以不是说我为了发个文章,为了写本书,我所有做的这些都是不算工作量的,但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但是这是个大的世界,就像刚才段老师讲的,需要很多很多人来参与,未来是我们所有人的未来,是需要很多很多人开始这件事儿的。
某种程度上讲,一开始我也不太觉得需要传播那么广,有一定的壁垒是个好事,但是现在时间真的很紧迫。我的判断就是AGI肯定会来,而且你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来,原来你可能觉得大厂那里或者是OpenAI那里,但是我现在觉得可能是很小的一个角落,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智能,我们都有意识,我们实在想不出来怎么写程序,我想想自己没准就有idea了,而且现在全世界有几千万程序员在做这些事情。
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其它的事情以后都会被这个海啸给抹过去的。所以这是个最大的事情,我希望能有朋友一起来。非常感谢段老师刚才的总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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