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谋 | 机器人只生产不消费，经济可能运转下去，如何运转下去呢？

科技 2024-11-03 17:58 北京

作者 | 刘永谋 中国人民大学吴玉章讲席教授

转自 | 不好为师而人师者

（美）马丁.福特：机器人时代：技术、工作与经济的未来，王吉美、牛筱萌译，中信出版社，2015.

在公号粉丝William Von Fichtner的留言推荐后，我找到马丁.福特的《机器人时代：技术、工作与经济的未来》，仔细看了一下。

这是一本2015年中英文同步出版的有关我所谓的“AI失业”的著作。当时，生产式AI尚未火爆，因而书中一些讨论多少有些过时，但是总的分析和观点今天看来站得住脚。

一言以蔽之，福特认为，机器不仅是劳动工具，而是代替人的“工人”，因此越来越多的人会事业，不仅是蓝领，也包括白领。所以，随着机器人大增长的到来，未来AI经济会急速转向低劳动密度经济。面对此情此景，人类社会必须想方设法进行应对，否则经济有停摆的危险。

为什么呢？福特的理由一眼以蔽之：机器人不消费。《机器人时代》转述的一则故事，生动形象地说明了这种情况：福特汽车老总福特二世与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领袖卢瑟（Walter Reuther）一起参观自动化汽车制造厂。福特调侃卢瑟：“沃尔特，你怎么让这些机器人交工会会费？”卢瑟回击道：“亨利，你要怎么让它们买你的车？

不消费会怎样？福特讲了一则我称之为“爱劳动的外星人”的寓言，我觉得很值得玩味。

我们假设一下：成千上万的外星人降临地球，他们目的是来地球工作，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并且，外星人对休闲娱乐、睡觉休息毫无兴趣，没有家庭、隐私、财产、概念，没有配偶、友情和亲属，更没有消费的欲望、出人头地的愿望……唯一目标就是工作。显然，外星人逐渐会取代人类工人。

显然，福特的意思是说机器人便是“爱劳动的外星人”。机器人光劳动不消费，生产出来的产品也没有人购买，最终机器人会失业，整个经济会停转。

仔细分析福特的寓言，“爱劳动的外星人”导致经济停转的结论有问题。

我们可以设想某种没有人类的机器人经济。比如，机器人生产的目标不是供人类消费，而是建造巨大的宇宙飞船探索宇宙。如此，机器人生产体系仍然可以维持，问题只是这个体系不需要人类。此其一，即我所谓的“无人的机器人经济体系”。

其二，还有可能通过经济制度改造适应机器人生产，即我所谓的“人机相得益彰的经济体系”。机器人生产的消费品没有人购买，不是人类不需要，而是大家失业没有钱购买。如果将这些消费品直接分给需要的人，机器人经济还是可以运转下去。换言之，按劳分配要走向按需分配。此时，人类赋予机器人劳动目标，而机器人支撑目标实现，二者相得益彰。类似经济制度，同样可以用于实现星际文明跨越，同时还能延续智人种族繁衍。

其三，最有可能出现的，或者说我们死守着剥削制度不变革的结果，即小说《自动钢琴》、电影《极乐世界》中描述的极大社会差距的机器人经济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所有经济资源被极少数技术精英控制，99.9999%的人过着没有工作、依赖施舍、食不果腹的生活。我称之为“剥削的机器人经济体系”。

目前已经出现的“人口经济悖论”，即年轻人失业啃老而老年人延迟退休，在福特看来，同样是消费阻滞的结果，与“爱劳动的外星人”隐含的经济学原理类似。AI时代，机器人替代劳动，年轻人失业或躺平，不爱不婚不育。加上新科技延长寿命，老龄化社会到来，却出现所谓年轻劳动力短缺问题，要求人们延迟退休。问题的症结何在？按照福特的理解，老年人拿退休金消费欲望不足，年轻人有消费欲望却没钱。长此以往，最后经济问题越来越大。

如果福特分析得没错，那年轻人啃老就有积极意义。因为年轻人“啃老”将老年人不消费的钱拿去消费，才帮助阻滞的生产-消费链条维持下去。对此，我的想法，这与“爱劳动的外星人”寓言一样说明当代社会基本经济制度必须实行根本性地变革，才可能有光明的未来。实际上，很多人已经提出包括全民基本收入、共同富裕、员工持股等尝试性的应对战略了。

总的来说，《机器人时代》是一本技术经济学作品，与我关注的视角不同。但其中仍然也提出一些有意思的东西。除了上述寓言之外，我有印象的还有如下想法。

第一，照顾老年人的护理机器人短期内不大可能满足需求，所以养老院和家庭的医护职位，可能是面对AI冲击的求职者的重要去向。这一点我非常赞同，养老事业前途远大。

第二，奇点运动类似某种宗教。也就是说，相信起点说的技术精英，并没有什么可靠的证据，而是狂热的“信则有”。并且，“我个人的看法是，类似奇点的东西当然是可能的，但它绝非不可避免。”此话我很赞同，并且更进一步：正是因为类似奇点的东西有可能，所以要极力避免通向奇点的技术研发路线。

第三，“忙孩子情境”。这是作者转引巴雷特的隐喻：一些秘密研究机构中，一群计算机科学家忙忙碌碌，提高AI的智能，使之逐渐接近并超过人类水平。但是，在AI快接近人类水平智能时，研究人员害怕超级AI打开潘多拉魔盒，而忙着想法将之与外界断开。显然，这是一种前后矛盾的不必要忙碌，不要去搞超级AI就可以了。

第四，“百分之一主义”。作者同意彻尼的“百分之一主义”：超级AI出现可能性极低，但是意义是颠覆性的，也必须认真对待。我的百分之一主义是：超级AI的危险概率可能极低，但它一旦出现可能毁灭世界，因而不应该研发类似的系统。

最后，很多人认为，纳米复制机器人是最大的威胁。即使不是超级AI，但AI与纳米技术结合，可能出现吞噬一切自我复制到纳米机器人，掠夺成性，非常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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