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爱情
龙巧玲
我一直认为我的父亲和母亲是不懂爱情的,更不会表白爱,就是为了一个家在屋檐下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哪怕是生病了,也不嘘寒问暖,顶多不动声响端碗荷包蛋放床前。
2022年11月9日,母亲因心脏血管堵塞,在随州市中心医院做了一个微创手术。父亲安顿住院后,就匆忙回老家了。我出门叮嘱父亲,下次来时,一定买一大束新鲜的康乃馨。父亲不以为然:“你妈不喜欢花,用买花的钱买箱土鸡蛋更实惠,你不信问问她”,我笑了,“我信你!”
在医院陪护时,我心态很好:看到病人或坐或躺都是憔悴不堪,才觉得平日的忙碌,其实是一种幸福。 再说,若没有这个机会,哪有机会照顾母亲。
临近中午,病房很安静,偶尔有咳嗽和呼噜声。
窗外大白杨,垂下枝条,睡着了。
母亲侧着身子睡着了,
她的两个病友也睡着了,
只有吊针管里的白水滴,静静地滴滴哒……
那清脆的一滴滴“闷响”,我能听见,更能感受到其间和谐的韵律:
万事万物睡着了,忘记人世间所有疾苦,该是多少幸福的状态。
我忆起母亲因种园子迟迟没回来做午饭的往事。
那是六月天,闷热得很,上午6点,她蹚着露水出门,直到晌午过后,大概十二点半,衣服都汗湿了,贴在背后,头发也像淋雨一样,挑着一担篮子,在我望眼欲穿的眼睛里面出现了。沿着园子旁边的小路上是高低不平的石头走过来了,她走得很慢。还摇摇晃悠,时而停下来,歇一小会儿。左手里腕里还挎着个篮子。扛着锄头,挎着半蒌子蔬菜,气喘吁吁地终于回到家,恰好父亲坐在堂屋门口听收音机,一院长鸡鸭鹅。唧唧,咯咯,嘎嘎地叫得嘈杂,我也没把要炒的菜洗好,她会很生气把肩上篮子扔到场子中央,鹅吓得跑得老远,母亲生气通常不说话,板着脸低头只顾自己做事,也不拿父亲兴师问罪,只是厨房切菜的声音比平时响得紧凑。
父亲也很生气,在院子走来走去,声音很洪亮,树上柿子也会震落几个。他则认为种园子是浪费体力的事,用在经营一顿丰盛的午餐是很有必要。彼此都不说话,憋上二三天,才开始有争吵声。尔后,善解人意的弟妹干脆把母亲接到碧桂园,他们家有保姆,又有菜园子可母亲三天两头往老家赶,口口声声说家里鸡呀,鸭呀,猪呀,放心不下……其实她是担心老爸不会照顾自己。
例如,某个背井离乡的中午,保姆做好饭,她说不是饭点,不饿,还会自言自语:“你爸该不是又下碗面条吃吧,肯定又放猪油,不怕长胖哟?也不知道放几个荷包蛋。再放几片叶子菜呀?都是反问句,还拖长音,强调她是有点嫌弃,其实都知道她心思,“今天温度这么低,秋裤在左抽屉第三格,把他瞄得呢?”又来句反问,好像老爸横空在她眼前,弟弟笑而不语递个电话,我见他就来气还打电话呀?又开始扬起声调反问,弟妹说,不用吃饭了,天天吃狗粮,吃饱了。
母亲真是说得准,果然,老爸一会儿工夫会打视频电话问秋裤放在哪里,手里还端了大碗清汤面条。
他俩很严肃交接秋裤位置,没有多说一句问候,就挂了电话,这个“话聊”倒挺疗愈内心。母亲立刻变得愉悦,像个小孩子还哼起老曲,情不自禁地讲起爸爸自己做饭,把电饭煲放在水里浸泡,把干饭煮成稀粥。我们都没笑,她自己笑得停不住。我有点怀疑她年轻时是不是个情痴。
看着窗外:阳光肆意散了一的亮光,偶尔刮起几缕秋风,略带凉意。好像捎着什么信儿?这个情痴,会不会又侧着身子假装睡觉,实则神游到老家去跟老爸找秋裤呢?多么美好的一天,可惜在医院里,若老爸此时此刻,放下老家琐事,突然开车过来了陪着母亲,这比打针吃药更治愈人心。
白色的比亚迪车子,好熟悉的身影,真的是父亲,父亲提着大包小包从车里走出来了,带的有几束花,一束韭菜花,一束西兰花。外镶插一串鲜红的辣椒。这颜色搭配起来比康乃馨更艳丽耐看。
父亲还带了母亲爱吃的糖腌制的蒜苔。突然小声说:今天也学哈年轻人,送花浪漫!传英,希望早点康复回去种园子,还安慰:“这就是个小手术,掐不住你。”母亲也没接话,扭过来,我分明看见母亲眼睛陡然湿润了。两滴晶莹的泪珠在两鬓斑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
检查完毕医生让她起身活动,我扶她,她悄悄说:“你要你爸,躺会儿,开二个小时车,不累呀?父亲倔着不睡,她又开始一连串的反问,她非让父亲躺在床上睡会儿,我知道这个命令是坚定的。
床上是热的,带着母亲的体温,我知道母亲一向是心疼父亲的,她总希望他吃好,穿好,睡好。她`总在我耳边说你爸当了一辈子村支书记,上得厅堂,不下厨房。
表面批评,实则表扬。
话锋一转就开始教导我:女人呀,不下厨房最好。厨房事又多又杂,吃完,收完了,恢复原样,谁也不知道这个事情的价值。上厅堂做事是大事。人人皆知,可惜我辜负母亲的厚望,两样皆没学会。
五点以后,送饭的儿女三三两两都到齐了,病房变热闹了,父亲第一次和母亲这么近面对面吃饭,平时就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吃饭,母亲就近水楼台,在灶台上吃。
病房里这顿粗茶淡饭吃得很有仪式感!让我看到了父母之间的爱情。
龙巧玲:随州市作协会员,实验小学语文教师,喜欢看小说写随感,背着梦想,行在路上,用脚丈量路程,用汗水辉映阳光,心静心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