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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好!今天是 2025 年的第一期节目,节目开始之前说一下,就在本周一,也是 2024 年的年底,我们上线了一档新的播客节目,叫「一件好事」。在这档节目中我会和好朋友海岳一起,每期访谈一位致力于公益行动的创作者。首期节目我们就邀请到了刚退役不久的,中国女足门将赵丽娜,来讲讲她「入坑」公益后遇到的种种崩溃时刻和治愈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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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哲按:
央视栏目《半边天》二十多年前的节目中,平原上的农村女性刘小样热爱文学、向往诗与远方,却不得不每天务农、做家务,面对平静琐碎的生活。她的诉说「我宁愿痛苦,不要麻木」,打动了电视机前的很多人。
创办于 1994 年底的央视节目《半边天》,是中国的女性议题电视节目的发端之一,讨论了男女平等、女性权益保障、外出打工女性、女性的事业与婚姻等议题。当时人们的女性主义意识还很懵懂,《半边天》成为了不少人对于女性议题的启蒙。
2024 年,《半边天》的主持人张越在节目播出二十多年后,与刘小样在云南再次相见,并拍摄了一档女性访谈纪录片《她的房间》。我们请张越来讲述她在《半边天》所见到的,包括刘小样在内的,众多平凡而有力量的女性的故事。
《半边天》的创办,最初是为了迎接 1995 年在北京召开的联合国世界妇女大会。世妇会是当时中国承办的规模最大的国际会议,当时的美国总统夫人希拉里·克林顿在会上发表演讲《妇女的权利也是人权》,「把妇女权利与人权分割开来讨论,是不可接受的。」世妇会也是国际上的女性主义观念传到中国的开端。
以下,是张越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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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朴素的「男女平等」观念的《半边天》节目就这么开办了。当时的《半边天》节目编导会请一些撰稿人、作家、记者来开策划会,一起出谋划策。当时张越兼职做编剧,给央视的一些文艺类综艺类节目写剧本,包括电视剧《我爱我家》。于是《半边天》编导也把张越请过去开节目策划会。
1995 年,我就去参加了《半边天》的策划会,他们说策划了一个新节目《梦想成真》,这是非常新锐的节目,跟国外学的。有点像体验类真人秀。比方说,你想当主持人,就给你创造机会,当几天主持人,拍你当主持人的过程。
我觉得这个节目特别有意思,但是编导苦闷地说,有点进行不下去,调研了一圈,发现很多女性的梦想集中在三个方向——歌星、模特、空姐,特别单一,这几个职业是最光鲜的。编导说不能来回拍这几个梦,得是多元新鲜的梦。
我说,当这些干什么,要是我,就去当厨子,我从小就想当厨子,但没有机会进饭馆的后厨。
于是我作为《半边天》节目嘉宾,到苏州跟一位淮扬菜大师拜师学艺,学做松鼠桂鱼。做了几次嘉宾后,制片人说想请我来当《半边天》的节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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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火车站:寻梦的吞吐之地
张越在《半边天》做了两年主持人后,在不同类型、不同话题的栏目里打转,时间久了,张越感到了方向上的迷茫。于是她申请辞职,在家待了两年,感受日常生活。2000 年,张越重回《半边天》,发现自己想做的其实是讲述普通人故事的节目。回归后的第一期节目,张越跑到深圳,去拍了一个女孩从江西矿区跑到深圳打工、做过流水线上的工人、最后误打误撞成为电台主持人的故事。
拍完电台主持人的访谈之后,我们有一个场景,必须得拍深圳火车站的空镜。在当时的中国,深圳的火车站很有象征意义,是寻梦的吞吐之处。所有想要改变命运的年轻人都扛着自己的破脸盆、破铺盖,从那个火车站吐出来,奔到深圳。有人从这儿上车走离开。有人衣锦还乡,高高兴兴回去。有人是(深漂)失败,无处可去,就回老家。
后来我老提起深圳火车站的厕所,那是我见过的最特殊的一个公共厕所。因为男性特别爱在公共厕所里写写画画,基本上都是小黄话儿。女性没有这个习惯,女公共厕所里一般是不会写写画画的,但当时的深圳火车站的女厕所写满了字儿。
我特别吃惊地看着那些字儿:
「深圳我爱你,你给了我梦想。深圳我恨你,你夺去了我的灵魂。」
「今天夜里我没地儿可去了,妈妈我该怎么办?」
我估计(写这些话的女性)是失业了,没钱租房子,没地儿住了。年轻女性到了一个陌生城市,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有话没地儿说,就找这个没人的地儿,在厕所的墙上说话。那些话全是自己跟自己说的。
我当时看得心潮澎湃,热泪盈眶。我就一直在想,这些人是谁,长什么样,现在去哪儿了。没地儿可去的那天夜里,她后来住哪儿了?都是历史大潮中的一个个生命。每句话都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可能是涉及好几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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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气勇敢的离婚女性
自那之后,我们开始在《半边天》做这种普通人的谈话。做这种节目的时候,对方是会掏心掏肺的,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你的。
比方说网上现在还流传着 20 多年前的节目,比如一个姓叶的女士,一位知书达理、文文雅雅的中年女士。她的爱人有第三者了,她在谈这个问题时,大家一般会把第三者蔑称为「小三儿」,但叶女士一直称这个第三者为「小朋友」,因为那个女孩很年轻。叶女士说,「我不能责怪小朋友,因为是我和丈夫之间有了问题,是我们两个人自己有问题,小朋友其实也很痛苦,她也没办法。」
■ 图 /《半边天》节目中,离婚的叶女士
后来叶女士说,「既然我们之间有问题,那么我来解决这个问题。」她就离开了。多么大气、帅气,二十多年前的人啊。
后来好多人都在问,这女士现在去哪儿了?她后来出国了,在美国经历了好多复杂的事情。她在年过半百的时候开始学新技艺,考新牌照,最近又拿到了新工作。人生越来越丰满和茁壮。
一些现在看来平常的事,比如离婚,在那个年代,女性是需要更大勇气、顶住更大压力,才能做到的。特别是在农村,如果离婚的女性要争取儿子的抚养权,就更难。
我记得有一个农村女孩,结婚时,婆家看上去都算朴朴实实的小城镇普通人,丈夫也算本分。结婚之后,丈夫家做小买卖。改革开放确实提供了很多的机遇,让一些人快速致富了,她的婆家就快速发达了。但这一家人显然没有做好掌控金钱的准备,完全被金钱掌控,她的婆家就开始为非作歹,丈夫就每天在外头胡作非为。
这位女性就要求离婚。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你是得有多好的命,嫁了一个普通人家,而这普通人家迅速成为大富豪,你多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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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内外
在改革开放初期,很多在小地方生活的女性,感受到了外面大城市的信息,一方面向往远方,一方面又受困于周围的环境。是去还是留,使得不同的女性走上了不同的命运轨迹。
在时代中,也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处境,而一辈子陷入自卑和讨好,甚至影响自己的命运选择。在人生的围城中,每个人都对城墙另一边充满希望和渴望,但又对离开当下熟悉的生活感到恐惧不安。
那个女孩就焦虑,说她受不了了,「我每天听着这个声音,就觉得如果这样一直坐着,就会等着时光流逝,一直到人生的尽头。」但她又不敢离开这个职位。但别人都羡慕,那么清闲的好工作。所以当她想要离职的时候,她爸爸妈妈都跟她拼命了。
如果说在城镇,单位里的女性想要逃离体制,摆脱一眼望得到尽头的生活。那么对于那个年代的农村女性,她们对五光十色的城市,更多的是充满向往。在一切刚刚萌芽的时代,一些农村女性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追求自由而丰富的生活。
我还采访过一位特别有意思的农村中年妇女,叫「杨三换」。她应该是在山东,很向往绚烂而丰富的生活,但是她生活特别单调,每天就下地干活。她的解决办法很简单——换衣服。她准备了好多套衣服,每天下地劳动穿一套衣服,回来洗洗吃饭穿另一套衣服,吃完饭换个发型,再换一套衣服。在我的视野里,只有英国贵族才有早餐服、吸烟服、喝茶服这样,不断换衣服。这位杨女士就每天不断换衣服,他们村里人觉得她特逗,就管她叫杨三换,因为一天换三换。
当然她除了换衣服之外,也写点小诗,也爱参加当地妇女的文艺活动,她用简单的快速的方式实现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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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妹群体背后,个体的牺牲
在时代洪流中,一些农村女性在周身环境中寻找更丰富的生活,而另外一些女性走了出去,去到远方,去到大城市。从一百年前清末民初的打工妹,到改革开放后外出务工的打工妹,她们都为大城市的一砖一瓦、为家乡的一针一线流下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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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拉回到平原
张越采访过的无数女性中,最经常被大家记起的是刘小样。刘小样出生在黄土平原的农村,初中辍学,结婚后每天做农活儿、做家务、带孩子,但内心热爱文学与诗。她向往城市的精神文化生活,却无法真正留在城市。
张越意识到,刘小样身上体现的绝不仅仅是农村女性的困境,而是整个人类的母题,「第一这不是农村女性问题,第二这不是女性问题。这是人类问题:你对自己的环境不够满意,向往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走,你不敢走;留,你不甘留。就这样的纠结去留,不是人类母题吗?」 多年以后,张越因为手机损坏丢了刘小样的联系方式,两人失联已经十几年。2020 年,《人物》杂志记者安小庆终于找到了刘小样,写出了刘小样的近况:刘小样确实曾经走出去,到县城商场做售货员,到江苏打工,但她后来又回到家乡农村,回归平淡的生活。 2024 年,张越退休了,她约刘小样一起去云南找安小庆。刘小样平时照顾家人,很少出门旅行,这对她是一次出门旅行的机会,三人可以在云南聚一聚、玩一玩。
刘小样从向往远方到回归自己的生活。因为她发现,「诗」不一定在远方,也可以在身边。在南方工厂打工的时候,人们没时间欣赏身边的花。而在老家山村,她可以欣赏自己亲手种出来的、美得像花一样的金黄色的小麦。
刘小样仍然热爱文学,但不盲从文学权威的意见。她声名在外,但不去兑取资源,而是保有自己内心的秩序。她爱身边的人,身边的人也爱她。平原上的娜拉,可以出走,也可以回到平原。每个女性也都如此,都有各自不同的选择,也可以在自己的选择中活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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