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光 | 亮出你的家伙之107 | 村民影像计划2009

文摘   2024-10-30 21:01   湖北  
(张焕财片子在村子放映,2009


村民影像计划(2005-2010)


吴文光亮出你的家伙之107(村民影像计划2009)


 村民片子在村子放映讨论(续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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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文字摘抄自村民影像邮件组


张焕财(9月1日)

我的片子放映。写了放片的公告,初九、初十晚上八点在王巷子放映,分别张贴在大路十字口,这是村里人流最集中的地方。给片中出现的人一一打了招呼,邀请他们晚上看片。在街道上只要碰见谁,就说晚上要放碟片,给田晓红说晚上放片时,小红要先睹为快,我推辞了半天,他还在坚持,最后以借给我DVD机作交换条件,我只好破例,同意他先看上几个片段。他看了后说“汉朝割麦那段最实在,说的都是实情,社火那段好看。”

大雨。晚上六点试验放片的效果,结果彩电放出的是黑白色,孝者搬来儿媳的二十九寸大彩电,变彩色了。赶紧回家吃饭,然后动员儿子管技术,女儿再拿一个摄像机拍摄观众看片的反应,我则全程拍摄。我七点半到场,已经有六个村民在等候,实在难得,这么大的雨都不嫌。等到了八点,已经有二十多个观众。今晚放的是《我的村子2006》,观众最多的时候大约有三十多个,中间走掉了六、七个人,二十多个村民安安静静的从头看到尾。在看片子的过程中,发现片子中间有谁,他们就发出笑声,这笑声让我感动。大雨挡住了东村的人,西村是我们队的人最多,看起来还是离得最近的人,最能赏面子,也肯捧场。

张焕财(9月4日)

初十晚上又放了一场,放映的地点选在我村小组组长田孝者他家门外的街道上,观看的村民,最多的时候有近百人。本来只打算放《我的村子2007》,结果放完之后村民不走,还要看《我的村子2006》。我说害怕时间耽搁太久,影响大家休息,村民们说不怕。最后我说那就把社火放完,也就十几分钟。大伙同意,接着继续放。看起来村民对看社火的热情最高,在看的过程中笑声不断。等看完了社火,我说要关机了,于是走掉了十几个人。剩下的七、八十人还是不走,说是要看完再走。我说看完的话就十二点了,村民说不怕,于是接着放。

片子中的赌博场面,原先我还担心有谁会反感,结果没听到有谁抱怨。片子中的两口子打架,妇人哭,也是我担心的,怕她们来闹。结果她俩都在家看孙女,没工夫看片,我预备了一大堆的“解说词”一句也没用上。片子里我们两口子的对话与矛盾,引起了一阵阵笑声,他们一边笑一边叫我的名字,说我“不嫌羞!”。

片子快到结尾,剩下最后我跟老婆在黑暗中的对话了,结果听见场子外“踢嗵”打起来的动静。我赶忙去看,是孝者两口子打了起来,我马上感到脸烧,心想一定是放的时间太长,他两口子可能吵架,最后导致打架。我赶忙关了电视,观众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劝架,我也劝架。孝者媳妇挨了打,扑着扑着要打孝者,好几个人都拉不住。我听说不是怪我,是孝者在打牌,正好坐庄,他媳妇一个劲叫孝者:“快放完了,你回去把电视挪回去。”孝者怕下了庄,就把要赢的钱黄了,硬是不下赌场。孝者媳妇急了,就把牌桌子掀翻了。孝者上了火,就锤起媳妇来了。

片子放完后,在有山商店的门口撞见了孝民媳妇,她就是片子当中两口子打架的一个,孝民已经去世了。他媳妇问我:“你个鬼!咋样把我跟你哥打锤的事拍上了?”她脸上不高兴。我只好这样给她解说:“你俩那会经常耍着打架,几回是真的打起来了?”我说的其实也是真实情况,她听了也就不恼了。

关于在村子放映,应该说我是准备充足的。比如说两个月前就放风,说某某时间放。同时片子中涉及到的一些人,给他们先透透风,比如说有赌博的镜头,我就先给一些参赌的人说了,试了他们的反应。同时也给一些家长说了,说看看你们的娃三年前是啥样子,这会都长高了,勾起他们的兴趣。我也请了村长,她是在片子中出现较多的,可是她直截了当说:“我想没啥意思。”

我老婆要看我拍的村民看片子的反应。她看了,嫌我的机位没多少变化,说让乡党看笑话了。我知道她说这个时并没有生气,她还让我买了大灯泡,说是拍起来光线会好些。我欣喜她关心起我拍摄了,也高兴她开始对我的拍摄“指手画脚”了。

王伟(9月8日)

我刚刚从王占奎家回来,去放片子给他们看。今天下午在街上看到他去地里掰玉米回家,就问他晚上有没有空,是不是要剥玉米,他说如果我去玩,他就休息,不剥了,我告诉他打电话叫双喜也来。吃了晚饭,差不多八点我从鸡棚骑摩托车下去,他早就在等我了,双喜还没有来,又打电话叫他。我把他前几天刚买的DVD接好,放2007的片子给他们看。除了他们兄弟还有他们的爹王振像,还有王占奎的老婆,一共就这几个人在,还有就是王占奎小女儿,已经睡了。

王振像已经看不清楚了,也听不清楚了,凑到电视跟前也没办法看清楚,只好默默坐在旁边。人衰老的速度还真是挺快,不过一两年时间,他就老成这个样子了。双喜明显对片子不感兴趣,总是说着他的委屈和气愤,嘟嘟哝哝地骂着,如果王振峰和王占群在镜头出现,他就骂得更有劲了,只有他自己的那段例外,他看得还算认真。王占奎和他老婆还好,总算是有两个比较认真的观众。在放老五说有人偷他鸡和木头的那段,我问他们如果王振全看到这段会不会找老五麻烦,王占奎和双喜都说他会去打老五,还不会打轻了。看到片子里出现的几个现在已经去世的人,他们也稍微有一点点感慨,但明显不如讨论别的起劲。放完片子,王占奎马上拿出一个东北二人转的片子来,让我放上。他们还是觉得这个有意思。

我问双喜,要是在大街上放行不行,他说还不到时间,如果这几个村干部下去了,就可以在街上放。他是担心被他们打击报复,虽然嘴上说不怕。但他的态度不是太激烈,我看就算我在村里放了,他也不会有太多意见。说着说着又扯到选举上,双喜还是想当村官,可惜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他们兄弟问我想不想参加选举,我说兴趣不大,但他们明显不死心,还是想撺掇我出头收拾这个烂摊子。

以后在村里放还真是要小心,别真的给老五惹麻烦,我们这里的俗话说,打到身上揭不下来。

我残忍地认为,他对我的纪录片有用。但可惜,我的纪录片对他,没用。我不过是在用他们的悲惨换取我的机会和利益,尽管这机会遥不可及,利益微不足道,我还是在厚颜无耻的孜孜以求。我从此不会说纪录片对我没有改变了,至少让我偶尔认识到自己如此下作,伪善,卑鄙,甚至恶毒。打这几个字真累,说自己不好远不如自夸来的容易,但不幸,这才是真实的我。

邵玉珍(9月9日)

“我残忍地认为,他对我的纪录片有用……我从此不会说纪录片对我没有改变了,至少让我偶尔认识到自己如此下作,伪善,卑鄙,甚至恶毒。”王伟,我怎么也看不懂你的这些话,你把你自己说的这么无耻,是说你自己那吗?你还是把话说明白一些的好。我不明白,你这孩子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心态。

王伟(9月10日)

邵大妈,我哪里有闲心说别人啊,是你多想了。我知道不管我拍不拍他们的生活都是这个样子,并不是因为我拍才变的更坏,但我无疑是从拍摄这里得到了些好处,而他们的生活却依旧是那样的没有希望。这让我心里很不安。夜深人静的时候,追问自己,坦诚面对自己心底的残忍卑鄙,反而能轻松些。不知道说清楚没有。我疏忽了可能引起这个邮件组里朋友们的误解,道歉。

邵玉珍(9月12日)

王伟,我不是说你有没有闲心说别人,我自认为你现在的心态很不健康,你把你说的这样的丑陋,卑鄙,我觉得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就你镜头下的那个人,想一下,你现在不拍他,也可能他会消失掉,再也没有一点痕迹了,从这个角度上讲,你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我们这几个人,都在记录着自己的村子,目的是拍下写下这些不可能被人知道的小人物。我拍片子的初衷就是这些,所以我从来不反省我自己的用心。我拍我的村民,千方百计地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影像,只要他们愿意看,我不惜一切代价,我需要的是场面上的轰轰烈烈,但我更想得到的是我的影像的深入人心。

贾之坦(9月16日)

第一次公映。昨天,我在邻居、即大马路边的麻将馆放映片子《我的村子2006》。看片的除那个妇女主任(四十来岁)外,全是清一色五十五岁以上中老年人,没有小孩的吵闹,所以大家的注意力更集中。

放完后,我问杨官亚看片后有些什么感想,他说:“你拍的效果还不错,不得比电视台的差。”问到腾家清,他说:“总的来讲就是真实,你像那刘甲香姐说的那些,对年轻一还代是有教育意义的。”

今天在麻将馆见到刘妈的孙子吴化儿,他已二十几,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外打工,这次是他父母专门要他回来订终身的。他没有看过片子,我就对她说:“吴化儿,我把拍有你奶奶的片子拿来放给你看,要不要得?”哪知他马上回答我说:“你不经人家同意就到处乱放,是侵犯人家肖像权的。”他的这话使我当时一阵子不知所措,想了想才回答说:“如果确实认为我侵了权,那你就上法院去依法投诉我吧。”我们都有点半开玩笑半当真,他再也不好说什么。

这次公映我自己也不太满意,因农忙有些人确实抽不出空来。不过村民看后的感想差不多,觉得片中发生的人和事还是蛮真实的。

吴笔记


老贾这个人,夏天在村民影像计划中制造了很大的“事端”,讨论未完,他又手持DV进入村子历史的调查。这件事发生在8月,老贾开始调查采访文革期间发生在本村的一个“反革命集团案件”。其实在年初,老贾邮件组中提到,他拍摄中碰到村子里一些老人回忆过去“大跃进”、“吃大食堂”、文革的事,就记录下来。现在他又开始卷入近40年前文革期间本村的这桩历史事件采访调查。

老贾邮件在8月的邮件中写到:

“村民们看我拿着个摄像机,向我诉些过去的‘苦’,所以就无形中发现了文化大革命中发生在我村的那起‘反革命’案件。我边拍边写,发觉总也写不完那些人和他们的遭遇。这案件当时在我村被牵连的就有七十多人,其中当时被害致死两人,自杀未遂两人,坐牢一人,执行假枪毙一人。这些人一部分死了,而健在的一部分都已六十至八十多岁,我想等他们没死把些历史纪录下来,供后辈们去细细品味。”

老贾随后陆续在邮件组发来他的采访记录和笔记文字,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他的这个行动当时我只是本能觉得不错,村民记录本村历史,本来就是该做的事,但没意料到的是,催生了草场地的另外一个计划“民间记忆计划”,也即第二年开始、除了村民作者外,还有其他纪录片作者、剧场作者、包括一些在校艺术学生卷入的一个新计划。所以说,村民影像计划是民间记忆计划之母,老贾则是重要的催生者。本书第六章(2010年)会涉及此。

亮出你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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