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城》2024.6【小说方阵】| ​泽祎的幻想故事（短篇小说）

E的γ次方加上π的i次方等于什么？

这个等式根本没有写完。

从数学逻辑上看，可以说，毫无价值。为什么那么多人视为至宝呢？泽祎看着眼前的纸条，陷入了沉思。

如果写这个式子的换成其他人，这张纸条早就被泽祎揉碎，抛进垃圾篓里。然而，这道公式是他的老师罗教授生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下的。这里面到底暗示着什么，全世界的人都想知道。

“老师，这就是高斯针的作用，让我们得以追赶真理的极限。”泽祎的学生承烨接过字条，捧在手心。

“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使用高斯针，好吗？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不希望……”泽祎叹了一口气，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用了高斯针，就会死吗？”承烨笑了。即便面对生死，承烨眼神中都有一种泽祎看不透的平和感。

高斯针是一根银色的金属针，长约30公分，两年前的某天，忽然出现在全世界各大顶尖科学家的办公桌上，从哪里来的？怎么来的？没有人知道。突如其来的“黑科技”，令科学家们万分诧异，所有人都无法解析它的材质和原理，只知道它能带领人类社会实现“跨纬度升级”。

神秘归神秘，可还是有敢于吃螃蟹的人。他们前赴后继，不惜以身犯险，按照说明书进行了操作。说明书说得太诱人了。只要把它刺进头顶，插入大脑，便会迅速激活人类脑细胞，解码DNA当中留下的史前记忆，并实现超频思考。使用时间越长，思考速度越快。让人在36秒内，度过2179年的独立思考时间。思维的广度无限扩张，直至接近“真理”。想不到，潘多拉的魔盒就这样被打开了。

最开始，每个科学家都是悄悄地独立进行，想要超人类发展。可事与愿违，短短两年时间，全世界顶尖的科学家，接二连三地意外身亡，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所有离世的人的脸上都是满足、惊喜、幸福的表情，好像得到了稀世珍宝。

“那会是一种什么高度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收获留下来呢？那只有一种可能，人类的眼睛、耳朵、嘴巴、手脚等等表达器官根本追不上高斯针带来的超频思考速度。使用过程中，没办法将思考出来的产物带给其他人。最关键的是，人类的大脑并不能存储超频思考获得的知识。拔掉高斯针1秒后，所得到的知识便迅速消失。强烈的神经冲击，仅仅能让使用者在事后得到难以言喻的快感，那是一种获得无上知识的快感，大脑也因此受到不可逆的损伤。”与承烨不同，泽祎的推断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您那时候就很赞同媒体报道的看法，高斯针就是外星文明摧毁人类的工具，是上古世界自我毁灭的遗物，是平行宇宙企图侵略的先锋……老师的高度的确不同凡响。承烨真心佩服老师的智慧。所以后来，包括您手里的，大批量的高斯针被收缴和销毁，就连在黑市也买不到。”

“那罗教授是怎么找到高斯针的？”泽祎疑惑，为什么他的老师没有告知泽祎。

“罗教授是第一批获得高斯针的科学家，可他并没有使用。他起初的想法，和老师您一样。”

“哈哈，是呀！获得知识虽然让人快乐，但不至于把命搭上呀。没有命，获得的知识还有什么意义。何况我们无法带走高斯针赋予的知识。”泽祎拍了拍承烨的肩膀，感叹道。

“老师，您知道吗？罗教授写下的公式，并没有您现在看到的那么全面。他临终前，只写下了自然常数E的γ次方，这样简简单单的表达式。”承烨淡淡说道，没有接下泽祎的话。

“那后面的一段是谁写的？”

“后面的一段是罗教授的同学和您的同学等11位数学家写的。”

“春林、鸿翔、亦楠、广严他们都用了？所以，他们不是因为意外去世的？”泽祎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拼凑完整的公式，他们前赴后继，抓住清醒后仅存的1秒钟记忆时间，用颤抖的笔记录下来，最后力竭而逝。”

“太可怕！高斯针就是毁灭人类的武器！”泽祎愤怒地挥动拳头，可始终不敢落下。

“从勾股定律、欧拉公式、牛顿-莱布尼茨公式到现今我们发现的各类数学公式，我们人类不断在数学领域追求机制的简约、统一和完美，如今我们终于能趋近数学公式的极限，我们不应该尝试吗？”承烨紧紧握住罗教授遗留的纸条，黑色的瞳孔中泛出了微光。

“没有推导过程，仅仅知道结果，其他人也无法证实这个等式的真伪呀？这样牺牲有什么意义？”

“只要在数学的终点，点亮灯塔。总有人能找到前行的路。例如您……”承烨从抽屉里拿出高斯针，银色的光芒照亮整个房间。

“唉！你需要我做什么？”

“老师，您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需要您，将最后的成果传达给世人。”

“这样做，值得吗？……值得吗？”

承烨微笑道：“朝闻道，夕死足矣……”

泽祎自诩是一个正派的人，习惯一条白衬衫搭配一身黑西装，把一双皮鞋擦得锃亮，可此时的他却趴在浴室门扉前，耳朵紧紧地贴在把手处，两手紧扣门缝，恨不得塞进去，一丝口水从紧皱的腮边滑下，滴到脚面上。

他对这间浴室再熟悉不过。两米长两米宽，灰瓷方砖，干湿分离，北欧风格，紫色涂料的浴室门与红木拼装的浴室柜是泽祎妻子过世前挑选的款式。这是他自家的浴室，可又不是他熟悉的浴室。

前些天，他回家淋浴，刚进浴室，就发现所有的布置摆设都变了样，马桶变了、吊顶变了、洗手盆变了，空间也大了不少，还多了不少从没见过的香薰、精油、化妆品。诡异的遭遇吓得泽祎赶紧逃出了门，一度怀疑进错了屋。

鼓起勇气，几经试验才发现，每次开关浴室门，浴室风景都会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隔着门扉，泽祎则能清晰地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音乐声、聊天声、水流声萦绕于耳边，其间穿插有窈窕淑女如厕的声音，有成熟男人哭泣的声音，还有成功人士偷情的声音。原来，他家浴门已成了一个超时空隧道，连接千千万万不同的家庭不同的浴室。只有泽祎能走进别人家的浴室，别人却走不进泽祎的家。

这可不得了！小小的浴室成了潘多拉的魔盒，作为唯一知晓秘密的人，泽祎瞬间被这奇特的现象迷住了。无论是有意义的故事，还是无意义的声响，他总是乐于趴在门前，窥听其中的风景，茶不思，饭不想，连生意都不做了。

起初，泽祎曾想过，用这浴室助人。一天，他听到来自浴室传来的惨叫声。意识遭遇凶案现场，立即电话报警，利用浴室中传来的只言片语帮助警方，结果当事人当时还好好活着，过了三个月才真的遇害。他才知道浴室内外并不处于同一个时间点。

而后，泽祎曾想过，用这浴室赚钱。一天，他听到了股票交易员暗箱操作搞内幕交易的通话声。他顺着交易的内幕购买股票，投入了半生积蓄，结果大亏一笔。几经反思和调查才知道，所谓内幕压根都不存在，泽祎与交易员并非身处同一条世界线。

既不能做好事，又不能赚钱，那还能做什么？漫长的窥听，总有想去捅破窗户纸的一天。充斥欲望的门扉时刻引诱泽祎，穿过浴室，突破禁忌。

某天，一如既往，侧耳靠在门扉旁，一位年轻女子洗澡的声音传来。迷离的呢喃，轻盈的歌喉，温润的水流，纤细修长的踏步徘徊，不断撩拨着泽祎的心弦。

妻子亡故后，他单身太久了，他太需要爱了。原始的欲望刺激着，他悄悄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缝，一股高档香水扑面而来。整洁的橱柜，干净的地板，这是难得的家的感觉。热水释放的蒸汽穿透泽祎的衬衫，遮蔽了他的眼睛……

他张开双臂，向前扑去，忽然，一段手机铃声响起，他的身子，定住了。女人接起电话，用充满爱意的声调说道：“嗯嗯，我一会儿就去做产检，孩子已经两个月了，很健康……”

原来是一名孕妇。

一瞬间的羞耻感促使泽祎停住了脚步，一步一步向后退，转身轻轻地关上浴室的门。

靠在门前，泽祎面红耳赤，扇了自己两巴掌，喃喃道：“泽祎呀！泽祎！你是一个大学讲师，你受过高等教育，你不是自诩是一个正派的人吗？怎能对一名孕妇下手呢？要知道，你妻子可是因为难产去世的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泽祎还是下定决心，将浴室的秘密公之于众，告诉科学家，告诉世界。

正当他提起手机的时候，浴室里竟传来一阵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同样的温柔，同样的温暖，俨然是过世的妻子的声音。更令人在意的是，与妻子相伴的还有一名孩子。

稚嫩幼童欢快无比，与妻子打闹。咿呀咿呀，是最温馨的画面。

这或许是一条妻子从未过世，孩子从未夭折的时间线。

泽祎的瞳孔放大，大量的多巴胺充斥他的大脑。几乎没有犹豫，他打开门，闯了进去。

浴室门就这么关上了。女人恐惧的喊声，孩子惊吓的哭声，还有两个男人激烈打斗的嘶吼声，响成一片。

片刻过后，声音消弭，浴室又恢复到最初的沉静。两米长两米宽，灰瓷方砖，干湿分离，北欧风格，紫色涂料的浴室门与红木拼装的浴室柜……

仿佛未曾改变过。

毫无征兆，毫无警示，一个纯黑色集装箱，凌空飞落砸在博物馆前门广场上，把恰巧路过的广场保安压在底下，严严实实地没有一点儿缝隙。

在一片尖叫声中，博物馆馆长泽祎带领一众工作人员赶来，还调动2辆铲车、3辆吊车和5辆卡车，用上一切蛮劲拉扯，集装箱却纹丝不动，仿佛亘古之前就存在这里一般，与大地融为一体。

真是奇了！

只见这集装箱浑身通黑，长十一米，宽两米，高两米，几乎与码头的集装箱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则是前后各有一扇双开门。在不知原理的机关控制下，两侧门仅仅只能同时打开一侧。打由一头望向箱内，不见光，不透底，竟有一股观察黑洞一般的深邃感。

不到半天，全市都知道了这个奇特的黑箱。有关部门连夜召集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前来调查，一阵扫描、采样、化验过后，发现这黑箱与普通的集装箱没有任何区别。

“看起来，只有亲身尝试一下，才能知道它的秘密了！”

泽祎不顾其他人反对，披上防护服，挂上探照灯，打开视频记录仪，就这么从一侧门走了进黑箱。砰的一声，门居然自动关上了。

“有远程操控吗？”“有内设机关吗？”“谁把门关上的？”“门怎么打不开了？”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众人躁动不已，却毫无办法，只能焦急地等待着。原以为时间将万分漫长，然则不消一会儿，另一侧门也自动给打开，一个模糊的人影摸索着缓步走了出来。

“馆长安全出来了！”众人惊呼着，围了过来。

然而，令人错愕的是，泽祎“变”了。身高没变，五官没变，发型、眼镜、衣着都没变。唯独变化的是性别，由男性变成了女性。

难道这黑箱子有转性之效？女性泽祎连忙否定，笃定地说，她自小就是女的。她也是为了解开黑箱的秘密，才自告奋勇走了进来。

科学家们赶紧核查各类信息，惊奇地发现，这女性版本的泽祎除了性别不一样，姓名、年龄、学历、家庭成员等等与原版的男性泽祎一模一样。

接下来几天，科学家们连续将实验犬、实验猴、实验马投入黑箱，走出来的实验动物，要不是皮毛变了，要不是装饰变了，要不就是防护服的款式变了，性格特征、生活习惯、健康指数几乎无变化。

科学家们纷纷推测，这一个能穿越平行宇宙的“薛定谔之箱”。

什么是薛定谔之箱？有学者解释：“我们每做出一个选择之前，所处的宇宙都会产生一层量子叠加态。只有做出选择后，量子叠加态才会坍缩至现今的结果。而黑箱内侧存在无限层级的量子叠加态，连接无数个平行宇宙。当有生命的观察者走进黑箱，箱内的量子叠加态便会坍缩，将观察者带入另一个极为相似的平行宇宙。简而言之，这个黑箱是可以穿越平行宇宙的‘时空隧道’。”

这一发现立即轰动世界，全球各地无数好事者赶过来，只为一睹真容。

这个集装箱到底是谁发明的？为什么会出现？众说纷纭。有人说它是神明考验人类的造物，有人说它是古人遗失流传的科技，还有人说它是外星人投下的实验器材，每天有数十万条研究资讯围绕这个黑箱展开。

终于，在一阵喧嚣中，有人提出：穿越者既然能通过黑箱，进入做出不一样选择的平行宇宙。在不同的平行宇宙里，穿越者可能不再贫穷，不再患病，不再孤单，将拥有更加美好的人生。

于是乎，一群又一群人武力冲破科学家的层层阻拦，冲入黑箱。他们中有患病的富豪，有流浪的鳏夫，有恶毒的逃犯等等。

可惜，一批又一批人出来，似乎没有哪一个人，来到了期盼的平行宇宙。他们或是发型颜色变了，或是今日的穿搭变了，或是银行卡卡号变了，至多名字少了一笔，指头少了一只，存款多了一位数。

人类每天都会做出千百个选择，又有多少选择能颠覆一生？

后来，各地政府决定，给予来到平行宇宙的他们穿越前同样的权利，接替原有的人，或平静地度过，或承受同样的罪罚。

随着失败的案例越来越多，久而久之，人们便失去了穿越的热情。围观的人越来越少，科学家也纷纷离去。

泽祎感觉长此以往并不安全，随即命人用铁砂掩埋住了黑箱，并在上面盖了厚厚一层土，种上了鲜花和青草。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座坟。

有人问泽祎，这是在悼念最初遇难的保安？还是埋葬穿越失败的人？

泽祎呆坐许久，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