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城》2024.11【三重奏】| ​ 312宿舍(短篇小说)

文摘   2024-11-11 09:10   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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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是悄无声息,一年又一年慢慢流淌着,等哪一天忽然醒悟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指缝间,美好的青春年华已逝去。有那么一刻,钟孔立呆呆地看着“2024”的数字,心里忽然迫切想知道高中同学的状况。

十七八岁的高中时代,大家懵懵懂懂,一起学习一起憧憬未来,青春的印章刻在稚嫩的记忆里,鲜明而持久,如今想来,却是弥足珍贵。

钟孔立思索良久,觉得有必要开一场高中同学会,让同学会如弥勒佛的大布袋,把每位同学都装进某个酒店里欢聚一堂。

1993年,钟孔立在坂城中学上高中,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高考后,原本相亲相爱的班集体分散了,大家各奔东西,上技校的、上大学的、回家务农的、经商的。面对空荡荡的教室,钟孔立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他伤感地和老师、同学们告别。

两个月后,内心脆弱的钟孔立接到鹭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冲淡了钟孔立的伤悲,之后,到大学读书、毕业后留在鹭岛工作、结婚生子,过着和常人没有两样的生活。只是这么不经意地晃了晃,岁月的滑轮滚滚向前,从1993年滑到了2024年。这三十一年时光中,钟孔立身边的朋友换了一拨又一拨,昔日的高中同学却鲜有联系,直到他脑门被抽动的2024年的这一天。

好在现在资讯发达,手机屏幕点一点,有名有姓的同学就加进来了。钟孔立建了微信同学群,号召同学们大手拉小手,男手拉女手,群里来相会。三天后,基本尘埃落定,48位同学进了47位。

大家聚集在群里,不断发放假礼花、真红包。47双手,犹如47根金箍棒,搅得群里翻腾不已,半夜都不停歇,大家在各自打听彼此现状的同时,不忘插科打诨,男生大胆,女生暧昧,把群聊气氛推向高潮。

叶秀桢高中时每天负责给班级花名册出勤打勾或打叉,作为昔日一名称职的班长,哪怕经过这三十年时光的淘洗,48位同学的名字她仍能铭记在心。甚至这些同学的少时长相、性格特征及课堂表现,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仿佛学生时代就在昨天,叶秀桢在群里谈起某某同学的糗事,一件件罗列,时间、地点、人物,描述得滴水不漏,搞得当事人一惊一乍,原来已在记忆深处落满尘埃的往事,重新被擦洗干净摆上桌面,当事人回忆片刻,惊呼:“天啊,经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于是众人起哄,开始杜撰各种风花雪月无须有的故事,经过添油加醋,聊天内容变得虚虚实实、亦真亦假、假作真时真亦假。

叶秀桢说:“昨晚我躺在床上,把同学的名字一个个在脑海中回放,终于想起来了,还没入群的是王涛涛同学。”

这个名字一出现,群里瞬间沉寂。

“同学们行动起来,打听王涛涛的下落,我们坚决不落一个。”钟孔立说。

从群里不时反馈回来的消息可以看出大家的努力,丁国标说:“读高中那会,我去过王涛涛家,昨天我凭着以往的记忆找过去,邻居说,他家早就搬走了,搬到哪里就不知道了。”

吕秀华说:“那时候我们都忙着高考,那件事之后,王涛涛就退学了,他本来就是外地来的插班生。”

杜振华说:“五年前听一位校友说,在坂城见过王涛涛,据说混得不错。”

钟孔立问杜振华:“那位校友还联系得上吗?”

杜振华说:“我们只是在路上遇到,匆匆聊了几句,忘了留联系方式。”

钟孔立沉默。

大家沉默。

一个月后,眼见寻找王涛涛未果,再等下去没有意义,有人建议抓紧开同学会。

首先是时间的选择,每个人都不容易,每天为五斗米折腰,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在各自的位置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同学会只有在节日进行,如此,国庆节是个首选。

时间定下来,接着选酒店,所选酒店要求有客房住,有饭吃。钟孔立联系多家酒店,电话打出去,被告知皆已被订满。钟孔立急了,发动同学、亲戚、朋友帮忙联系。最后,还是叶秀桢有办法,通过熟人把位于坂城的二涛豪华酒店别人预留的包厢抢了过来。

叶秀桢说,二涛豪华酒店在坂城很有名气,她其实很早就想推荐给大家,但是这个酒店消费较贵,她考虑有的同学喜欢经济型消费,但到了这个时候,没得选择了,贵就贵点了,人生苦短,难得放肆一次,还望大家理解。叶秀桢说二涛酒店她去过几次,印象不错。大家听她这样说,想想也是,省吃俭用一辈子,没劲,阔气一回又何妨呢?也就一笑而过。




二涛豪华酒店坐落在坂城最繁华的路段。对于这家酒店的老板,坂城人一无所知。而那富丽堂皇的装修,令初次走进二涛酒店很少见世面的坂城人小心翼翼,一进酒店,心里就有一种平民百姓被皇帝召进皇宫的不知所措。叶秀桢记得她初次去的时候,那金光闪闪的巨型吊灯,光滑的地板,精致的摆设令她头晕目眩,她心怯地止步不前。去了几次后,她的心才逐渐坦然,走路才稍显镇定,这样的场所,对于在坂城长大的那些同学,战战兢兢纯属正常生理现象。

聚会的时间到了,钟孔立在出门之前,精心修饰一番,从西装、衬衫、领带到皮鞋与袜子的搭配,都力求精益求精。钟孔立信奉“人着装,佛着扛”,在着装上,他牢记“三一定律”,定律一:皮鞋、皮带、公文包的颜色一致;定律二:衬衫与西装搭配时,衬衫的袖子比西装的袖子长一至两厘米,衬衫袖子必须露出来;定律三:西装深色,袜子也要选深色。此“三一”着装定律令原本就高大魁梧的钟孔立看起来更明朗大方,身上散发着成功男士的气质。对于他牵头举办的同学会,他同样很注重自己的穿着。

在这一时刻,47位同学从四面八方赶来。叶秀桢变身礼仪小姐站在大堂的签到处迎接大家,每到一个同学,她都惊呼一声:“你一点也没变”;“哇,你变化太大了,我都不敢认了”;“你变胖了”;“你怎么这么憔悴,要对自己好一点”……

47位同学到齐后,菜一盘盘摆上桌,大家却无心吃饭,争着与同学回忆往昔。要说岁月果然是把杀猪刀,原来青春年华的少年,在岁月刻刀的雕饰下,尽展风采:有的头发全无,已是“聪明绝顶”,有的头上仍如刺猬的毛发坚挺浓密;有的脸上布满皱纹,有的欲与其子女比年轻;有的胖得如弥勒佛,有的瘦如竹竿;有的花枝招展满面春风,有的如一名老妪佝偻着;有的结了几次婚,离了几次婚,有的仍未婚……

大家聊得差不多了,才意识到肚子饿了,这才举起筷子。虽然嘴里吃着美味,揭起短来却也毫不手软,嬉笑怒骂之中,大块吃肉、大杯喝酒,气氛甚是活跃。

大家已然穿越到读书时代,越闹越嗨,不知谁出了主意,倡议摇骰子猜点数,输的同学自爆高中时代糗事一件。众人听罢,拍手称快。

叶秀桢第一个被抽中,她尖叫一声,沉默片刻,不好意思地说:“好吧,我先说。”

叶秀桢采用了倒叙的叙述手法,说读高中时她是住宿生,每天中午、晚上都到学校食堂吃饭,有一次,她在食堂吃饭,对面坐着一位男生。吃到一半时,有同学找她,她匆匆离开座位走出去,再回到座位时发现那位男生不见了。她坐下来继续闷头吃饭,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她抬头一看,是刚才坐对面的男生,男生腼腆地看着她,怯弱地对她说:“这位同学,你怎么把我的饭吃了?”她深感无地自容。

哈哈,哈哈哈……男生笑得豪放,女生笑得花枝乱颤。

大家继续摇骰子,这下丁国标输了。大家看着这个每次考试总是拖全班后腿的同学,忍俊不禁,不知道他要爆什么料。

丁国标虽然没考上大学,却也是一个在逆境中崛起的励志人物,家里种了一千多棵蜜柚,开了一家蜜柚加工厂,年收入几十万元。丁国标露出被香烟熏黄的牙齿,嘿嘿笑着,说:“我很早就学会抽烟啦。不会读书天天逃课,逃课在外面又无聊,就和同学学抽烟。记得第一次学抽烟,我躲在教室后面正吞云吐雾赛过活神仙,结果被教导主任发现了,他站在我面前,严肃地说:‘小小年纪抽什么烟?’我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答道:‘贵的买不起,抽的是特烟,一包两块钱。’”

哈哈,哈哈哈……男生笑得豪放,女生笑得花枝乱颤。

骰子哗啦啦地响了一阵,同学揭开盖子,几个男生大声起哄:“吕秀华、吕秀华。”吕秀华性格外向,言辞却犀利,她说,她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学习,为了给枯燥乏味的学习增添乐趣,她学会买廉价的化妆品并无师自通地装扮自己,每天在校园招摇过市。高中三年,她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身上,从脸到脚的精装。高考毫无疑问落榜,但她坚信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毕业后发挥所长,开了一家美容院。大家异口同声“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她能拥有如此娇嫩的脸庞,虽然猜不透她厚厚化妆品下埋藏着雀斑还是黄褐斑,但至少给人带来美的第一印象,当很多女同学把坑坑洼洼的脸部毫无掩饰、毫不留情地展现在大家面前时,吕秀华凭借着娴熟的化妆技术,让不老的神话从梦想变为现实,引来了无数男人竞折腰。

吕秀华说,每次考试桌上的试卷对她而言就是一页页天书,让她苦恼不已。庆幸的是她总结出了几个作弊方法,当然类似藏纸条这种下三烂手段她很是不屑,她发明了把答案写在大腿上,或者刻在矿泉水瓶上等“先进”偷看技术手段。记得有一次,她正掀开裙子抄大腿上的答案,年轻气盛的男监考老师走了过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吕秀华停止偷看行为,并要吕秀华把答案拿出来。吕秀华慢悠悠地伸手到口袋里掏着,故意带出一样东西掉在地上,监考老师以为是答案,得意扬扬蹲下去捡,竟是卫生巾,监考老师的脸红到了耳根。

哈哈,哈哈哈……男生笑得豪放,女生笑得花枝乱颤。

 接下来分享糗事的是杜振华,杜振华说,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军训,教官对同学们说,他愿意和大家比赛跑步,看谁跑得比他快就不用军训。男生们个个摩拳擦掌,争着与教官试比高,教官不愧是教官,箭一般向前射出去,把男生远远抛在后面,杜振华奋起直追,渐渐的,教官被抛在他后面,同学们的欢呼声、掌声雷鸣般响起,大家正想看教官笑话时,杜振华却改变跑道,往教学楼跑去。同学们瞪大眼睛看着杜振华的背影,嘴巴张成O字形。之后,大家只知道杜振华是因为内急跑向厕所,谁也不知道杜振华是尿在了裤子上,跑回宿舍换裤子了。

哈哈,哈哈哈……男生笑得豪放,女生笑得花枝乱颤。

大家疯闹了一阵,眼见这样下去节目没有结束的可能,钟孔立挥舞着双手喊“停”。他站在主持台前,对大家说:“这是我们三十年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大家久别重逢,兴奋在所难免,但是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王涛涛没一点音讯,我们一定要找到他。特别是作为312宿舍包括我在内的七个男生,要记住我们年轻时的冲动,以及这个冲动可能带给王涛涛的伤害。这也是我组织这次聚会的真正目的,身为312宿舍长,我承认这次的聚会我存有私心,我想借这个机会对王涛涛说一声对不起,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王涛涛的任何音讯。”钟孔立的一席话让大家表情沉寂,继而转为凝重。往事的帷幔被钟孔立的手徐徐拉开,前尘往事呈现在大家面前。

彼时,他们都在坂城中学上高中,坂城中学录取的是各个城镇的学生,学生离家都有点距离,大部分学生一个月回家一次,钟孔立也不例外。

那时大家的经济条件都不好,每个家庭都是省吃俭用,钟孔立在返回学校时,母亲给他一个月的伙食费100元。钟孔立深知这100元来之不易,回到宿舍之后,把100元小心翼翼地藏在枕头底下。

第二天是星期一,钟孔立到教室上课,中午放学,钟孔立回到宿舍,他放下课本,翻起枕头准备拿钱买饭票,等他掀开枕头时,只看到发黄的床单,100元不翼而飞。钟孔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爬上床把整个床铺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不见那100元,钟孔立眼神涣散思维混乱。着急中,几位同学陆陆续续地回到宿舍,听说钟孔立丢了钱,大家都紧张起来,各自忙活,有人翻枕头,有人开箱子,有人掀草席,结果一个个都惊叫起来:“我的钱丢了”“我的饭票不见了”“我的钱也不见了”,一连串带着绝望的声音相继响起,宿舍乱成一锅粥,大家纷纷猜测谁是小偷。钟孔立冷静地看着大家,拿来笔和纸,登记每个同学丢失的物品,经过计算,包括粮票在内,七个人共丢了658.42元。钟孔立看了看大家,很有把握地说:“肯定是王涛涛干的。”大家张大嘴巴看着钟孔立,钟孔立故作神秘地分析道:“你们想,王涛涛平时不学好,经常逃课去打游戏机,他哪来的那么多钱?还不是小偷小摸得来的?”同学们觉得有道理,嚷着说要去找王涛涛算账,就在这时,王涛涛回来了,他疑惑地看着大家,钟孔立和大家确认了一个眼神,率先扑向王涛涛,其他同学跟着拥了过去,七个人的拳头雨点般落在王涛涛的身上,大家边打边喊:“让你偷钱”“让你偷钱”,王涛涛护着头为自己辩解,说他没偷,大家哪里听得进去,直把王涛涛打得满脸是血,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即便这样,王涛涛仍不承认偷钱,嘴里不停地喊着:“我没偷,我没偷。”

从那以后,312宿舍的七个男生把王涛涛彻底孤立了,他们还怂恿其他同学不要和王涛涛来往。没多久,王涛涛从宿舍搬了出去,在外面租房,王涛涛在教室再也不和同学说话,每天一上完课就回去,新学期,王涛涛没露面,听说转学了,大家感到幸灾乐祸。

上大学后,丰富的生活让钟孔立无暇去想这件事,工作之后,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钟孔立的眼前不时浮现出王涛涛的身影,特别是王涛涛被打后倒在地上那痛苦无辜的表情,经常浮现在钟孔立眼前。钟孔立甚至好几次梦见王涛涛站在他床头对他说:“我没偷,我没偷”,每次从噩梦中醒来,钟孔立都是一身汗,他发誓一定要在茫茫人海中把王涛涛找出来……




聚会接近尾声,钟孔立起身要去买单,吕秀华、丁国标、杜振华等几个混得较好的同学纷纷掏腰包,说他们请客。钟孔立不肯,径自走向收银台,其他几个在后面簇拥着,推推搡搡。

“王涛涛。”就在这时,丁国标叫了起来。大家愕然,丁国标跑了出去,追着前面一个人,那个人已拐弯进了电梯,电梯门徐徐合拢的同时,大家分明看到了王涛涛昔日的轮廓。虽然经过这么多年,但那分明就是王涛涛的脸,像,太像了!

大家看着电梯门徐徐关闭,呆若木鸡,酒店里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举动。钟孔立当机立断,说,快,我们从旁边的电梯下去,分几路去找,半小时后在这里会合。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几只手同时伸向电梯按钮,边上电梯来了,钟孔立进了电梯,一层层寻找,哪里还有王涛涛的身影。

等钟孔立失落地回到集合地点时,其他三人已在场,他们正激烈地争论着。吕秀华说那个人就是王涛涛,对方虽然理了光头,但那个脸型,那个神态,太像了。杜振华说,是不是王涛涛得知我们开同学会,特意来看我们?但是他为什么不露面,难道他心里一直在记恨大家?丁国标叹了口气,说,他既然不想和我们联系,大家就不要去打搅他了,免得他内心不好受,不如让我们祝福他吧。

大家边说边走向收银台,跟收银员说要买单。收银小妹明眸皓齿,灵巧的手在计算器上按了按,抬起头说:“您好,住宿费和餐饮费一共是47940元,刚才有位先生已经帮你们付了一部分,扣除那位先生付的费用,你们只需要交30945.74元即可。请问谁要付款?”

听到有人已交了一部分费用,大家面面相觑,纷纷打听是谁交的?大家各自摇头。为了算出人均平摊费用,钟孔立在计算器上按了按,计算器清脆地播报:“30945.74÷47658.42。”

658.42元?”这个数字让钟孔立张大嘴巴。过了一会他才回过神来,说:“我来付。我刷卡。”

其他三人显然也听到了这个敏感的数字,跟着呆若木鸡。吕秀华急切地问收银员:“帮我们付款的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有联系方式吗?”

“不好意思,对方没留任何信息。”收银员说。

众人七嘴八舌地向收银员打听,收银员一问三不知,大家失望地离开。走出酒店大门,同学们一个个拥抱告别。

钟孔立回到家,一阵阵倦意向他袭来,他脱了衣服,上床倒头便睡。

迷迷糊糊中,电话响了,钟孔立不想接听,把手机调至静音,但手机还在不断振动。钟孔立顺势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吕秀华。”

钟孔立按了接听键,耳边传来吕秀华的大嗓门:“钟孔立,我打听到一个消息,我们同学聚会那天,据说王涛涛回过坂城,并在二涛酒店露过面,我还听说二涛酒店就是王涛涛开的,你说邪门不邪门?”

钟孔立觉得难以置信,他不相信地说:“不会吧,二涛酒店的老板就是王涛涛?这么说他一直在我们身边?我们不可能一无所知啊。”

“我也是这样想,据说王涛涛长期在外面,二涛酒店由别人管理。有可能王涛涛不想和我们联系,所以我们打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王涛涛,二涛。二涛,王涛涛。二涛就是王涛涛?”钟孔立念叨着,只觉头脑越来越混乱,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说:“我都糊涂了,明天再说吧。”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钟孔立拿过手机,微信群已有几百条聊天记录,吕秀华正不分昼夜地向大家发布消息。

“干脆我们直接过去,到二涛饭店找王涛涛,看他还不出来。”

“这样不合适,王涛涛如果想见我们,那天他就会露面,为什么他做了好事不留名?就是不想和我们有任何联系。”

“要不大家联名写一封信,向王涛涛道歉,至于他愿不愿意原谅我们,就看他了。”

“这个主意不错,但是信寄到哪?”

“就直接寄到二涛酒店啊,让工作人员转交,他们肯定有办法。”

“我看行。”钟孔立一锤定音,并主动承担写信任务。

钟孔立马上打开电脑写信。信的开头,他想了又想,改了又改,王涛涛?涛涛兄?王老板?阿涛?他字斟句酌……最后,他决定以“涛涛兄”作为开头,既显出尊重对方,读来又亲切。钟孔立敲敲打打,几经修改,终于完稿,信的内容如下:

涛涛兄:

多年未见,一切可好?

近日,我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你也许不知道,同学会的目的是找到你,我想真诚地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还记得吗?三十年前的那天,我无端对你产生怀疑,甚至带头打你,导致你被迫离开学校,离开我们,从此杳无音信。你也许不知道,这么多年,我背负沉重的思想包袱,想着会不会因为当年的无知,对你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想着会不会因此让你的人生之路发生改变,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原谅我和其他同学当年的无知。

这么多年来,岁月冲刷了我们年少的轻狂,我们亦走向成熟,以往的过错无法挽回,而这么多年,相信我们或多或少都经历了人生的惊涛骇浪,想来,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呢?我相信某一天,你能解开内心的疙瘩,不再背负往事的包袱。

这么多年来,不知道你过得怎样?有空给我们几个弟兄打个电话,说说你的近况,我们找个日子,一起痛快地喝几杯。我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我的电话是:XXXXXX,等你来电。

祝你往后的日子,顺利!如意!


钟孔立    

*年*月*日


信写完后,钟孔立以特快方式寄往二涛酒店,看着快递小哥远去的背影,钟孔立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

接到丁国标的电话,是半年后的一天。丁国标说,他到坂仔镇采购蜜柚,无意中在路边遇到一个拾荒者,拾荒者神态举止与王涛涛相似,和在二涛酒店看到的那个王涛涛很像。丁国标说那天他有要事在身,不方便上前询问,他已请人跟踪那个拾荒者,问钟孔立有没时间亲自跑一趟,可能的话,与那个拾荒者做个交流。

钟孔立的心“咯噔”了一下,心想世上的事情竟这么巧,这么多年,他没想要寻找王涛涛时,王涛涛好似从地球上消失,没人有他的任何消息。一旦决定要寻找,短短的半年时间,竟相继冒出两个疑似王涛涛的人。为了不错失良机,钟孔立决定亲自跑一趟。

钟孔立到了目的地,远远就看到丁国标已在路边等候。两人上车,丁国标马上给跟踪的人打电话,问拾荒者所处的位置,跟踪的人说,拾荒者此时正好在郊外一座桥下的涵洞休息,根据观察,桥下涵洞就是拾荒者的休息点,担心拾荒者到处跑,如果要和拾荒者见面,现在就要赶过去。丁国标二话不说,驱车直往郊外。

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来到荒郊野外,郊外的车辆不多,道路宽敞,行人稀少,丁国标边开车边说,为了找到拾荒者的住处,那天他抽空跟踪拾荒者整整一天,他亲眼看着拾荒者弯腰捡饮料瓶,打开垃圾桶拨拉里面的垃圾,从垃圾桶捡吃的放进嘴里狼吞虎咽。丁国标说,他不止一次对自己说,那个人不是王涛涛,王涛涛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如果拾荒者真的是王涛涛,他作为312室的一员,曾经也挥起拳头打过王涛涛,今天王涛涛的境遇,他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他想,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王涛涛,他会好好和王涛涛沟通,让王涛涛到他的蜜柚公司上班,以此弥补内心的亏欠。

桥洞到了,丁国标把车停在路边,和钟孔立一起向桥洞跑去。远远的,钟孔立看到桥洞下用木板搭成的一个简易房子,简易房子没有门,一眼可以看到地板上铺着一张破草席,有一个人蜷曲在草席上,身子弯成一只虾,这只虾的身上盖着一床破棉絮。

“王涛涛,王涛涛。”为了试探对方是不是王涛涛,钟孔立故意大声喊道。破棉絮下的身体动了动。钟孔立再喊“王涛涛”时,对方没任何反应。

“喂,你醒醒,问你几句话。”丁国标走上前掀开破棉絮,摇了摇拾荒者的身体。许久,拾荒者才睁开眼睛看着他们,面无表情。这时,钟孔立才看清对方的脸,与那天到二涛酒店的那个人很像,只不过酒店那个人是光头,而这个人蓬头垢面。

“喂,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丁国标问。

对方摇了摇头。

“哑巴?”钟孔立很失望。

“不会吧。”丁国标没想到会这样。

丁国标走出桥洞,给跟踪的人打电话:“喂,你在跟踪拾荒者的时候,有没看到他跟谁说话?”

“丁老板,平时看他只顾埋头拾荒,没看他和谁说过一句话。”对方说。

“靠。”丁国标掐掉烟头,返回桥洞。

“喂,拾荒的,我叫丁国标,他叫钟孔立,我们两个都是坂城中学1993届高中生,你认识我们吗?”丁国标问。

拾荒者看着他们,脸上没任何表情。

钟孔立和丁国标打开记忆的闸门,轮流向拾荒者讲述高中时期的一件件往事,希望能唤醒拾荒者的记忆,希望能从拾荒者口中传出只言片语,拾荒者却脸上麻木,淡漠地看着他们。

“难道我们认错人了?”钟孔立说。

“说实话,我从内心希望不是他。”丁国标说。

“我们回去吧。这个王涛涛,要是让我知道是他,非再揍他一顿不可。”丁国标说。

他们来到停车处,钻进车里,车缓缓启动,钟孔立向车窗外看了一眼,拾荒者正注视着他们,一头蓬松的头发在风中凌乱。

此时,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像雾像雨又像风,远处一片迷蒙,近处一片迷蒙,世界沉浸在一片迷蒙的烟雨中……







难以卸除的人生负担(评论)






作者简介:远人,1970年出生于湖南长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小说、评论、散文等千余件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上海文化》《随笔》《天涯》《山花》《文艺报》《创世纪》等海内外百余家报刊。出版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评论集、诗集、近体词集、传记等个人著作30余部。曾获湖南省十大文艺图书奖、广东省第二届有为文学·奖金奖、深圳市十大佳著奖等数十种奖项,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日文、匈牙利文译介海外,在多家媒体开有专栏。现居深圳。

苏丽梅的这个短篇开局平淡,过程惊险,结局开放。或许,对一个好的短篇,它应该有这样的步步递进和出人意料的转折。

说小说的开局平淡,是作者选取了生活中极为平常的同学聚会。以此为题材的小说并不鲜见。作者描述的人物形象和人物感想也全部从平凡的角度进入,无非是一个叫钟孔立的中年男人“心里忽然迫切想知道高中同学的状况”,于是建起一个微信群,高中班上的48个同学在三天内进来了47个,留下一个未进群的成为小说的悬念。但该悬念很难说能激起读者的好奇心。在故事资讯多到五花八门的当下,读者很难被一篇小说制造的悬念吸引了,更何况,作者还在钟孔立建群之前,给读者描述了他重情重义的性格,并强调了他如今“过着和常人没有两样的生活”。这些同样不给读者带来更多的深入欲望。钟孔立的出场与性格描绘没什么先声夺人之处。

但作者的手法恰恰在平淡中展开,并一步步进入钟孔立的内心。尤其读完小说后回头去看,钟孔立坚持想找到唯一没进群的同学王涛涛,表面上是因为重视同学之情而表示“我们坚决不落一个”,内在却是钟孔立要卸下最为沉重的人生负担。

同样是回过头打量,才能体会苏丽梅对小说手法的娴熟运用。因为王涛涛没有入群,群里同学对他展开了一轮寻找后的行动反馈,但没有人知道王涛涛现在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干什么,唯一接近的答案是王振华说的“五年前听一位校友说,在坂城见过王涛涛,据说混得不错”。这一不动声色和容易令人忽略的话也成为小说的最大伏笔。但不是所有的伏笔都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苏丽梅在小说的最后会告诉读者这一点。

找不到王涛涛,能够聚集的47位同学决定进行一次聚会。时间选在国庆节,地点选在当地很有名气的“二涛酒店”。关于该酒店,作者既不失时机,又看似不经意地说到“对于这家酒店的老板,坂城人一无所知。而那富丽堂皇的装修,令初次走进二涛酒店很少见世面的坂城人小心翼翼,一进酒店,心里就有一种平民百姓被皇帝召进皇宫的不知所措”。这同样是一处伏笔,也同样是一处最终不揭开答案的精彩伏笔。

描写同学会时,苏丽梅的笔尖集中在一件件平淡无奇的事件上面——同学们的事件越平淡,才能越衬托出钟孔立事件的惊心动魄。当所有人的心情都在谈笑往事中兴奋时,钟孔立终于打断了大家的兴致,他提出还是要找到王涛涛,原因是他内心的负担过于沉重。事情是当年念书时,他和王涛涛以及另外几个在座的同学同住在312宿舍。那时因为家贫,钟孔立一个月的伙食费是100元,但第二天中午,钟孔立发现他藏于枕头下的100元不翼而飞,当其他几个同学回到宿舍后,也发现各自的钱和饭票有失窃现象。钟孔立不假思索,认定大家的钱和饭票是被“经常逃课去打游戏机”的王涛涛偷走的。于是残忍的事情就发生了,当王涛涛回到宿舍,被钟孔立等人“打得满脸是血,趴在地上无法动弹”,但王涛涛坚持不承认他偷了大家的钱和饭票,以致事情的结局是“从那以后,312宿舍的七个男生把王涛涛彻底孤立了,他们还怂恿其他同学不要和王涛涛来往。没多久,王涛涛从宿舍搬了出去,在外面租房,王涛涛在教室再也不和同学说话,每天一上完课就回去,新学期,王涛涛没露面,听说转学了,大家感到幸灾乐祸”。

小说写到这里,已经进入惊心的过程。尤其当时间流逝,钟孔立时不时就想起和梦见王涛涛当年喊出的“我没偷,我没偷”的样子。这使钟孔立意识到自己当年的残忍。人生的很多事情在做出来时,当事人未必觉得残忍,当拉开一段时间后,才能体会当初的冷酷和给他人造成的伤害。

接下来读者自然想知道的王涛涛现状。作者的笔力在这里突然进入情节的急剧起伏。当钟孔立和几个同学去结账时,有人忽然发现一个刚刚进电梯的人是王涛涛,当钟孔立等人赶紧去寻找时,根本找不到对方;当他们再去收银台结账时,收银员告知已有人帮忙支付了一部分,神奇的是,剩余未付的钱平均摊下来,竟然就是当年钟孔立几个312宿舍同学失窃的金额总数,受到震惊的钟孔立从收银员那里打听不到支付者是谁——对读者来说,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付账者就是王涛涛,更何况钟孔立回家后,接到一个同学电话,说他们聚会的二涛酒店老板就是王涛涛。

到此,事情似乎水落石出了,考虑到“王涛涛长期在外面,二涛酒店由别人管理。有可能王涛涛不想和我们联系”,钟孔立给酒店写了一封转交给王涛涛的道歉信,信寄走后,“钟孔立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终于卸下了当年的负担。

但小说就是这样结束的话,将变得平庸无比,这篇小说的出色之处,就在于苏丽梅笔锋一转,半年后,一个叫丁国标的同学告诉钟孔立,他在镇上看到一个酷似王涛涛的人,但该人不是酒店老板,而是拾荒者。当钟孔立和丁国标在桥洞下找到正在破草席上睡觉的拾荒者时,他对钟孔立的第一声叫唤还有“动了动”的反应,随后就没有任何反应了。更令钟孔立他们一筹莫展的是,那个拾荒者似乎还是哑巴。小说的结尾是钟孔立他们离开时,朝车窗外看去,那个“拾荒者正注视着他们,一头蓬松的头发在风中凌乱”。

小说到这里结束了,前面的所有伏笔一个也没有解开,甚至,没有人知道王涛涛究竟是酒店老板还是拾荒者。就小说而言,苏丽梅给读者呈现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余音绕梁的效果令人感受到小说的魅力,但就生活而言,苏丽梅是不是想向所有的读者提问——你身上有没有难以卸下的人生负担?这是真实的提问,也是现实的提问。小说的开放,也是生活本身的开放。每个人在生活中会经历无数的起伏,也难免会成为人与人之间的彼此负担,有些负担的确可以卸下,有些却伴随人的终生,所以苏丽梅笔下的故事看似在描写一些平淡无奇的生活点滴,但透视它的内在,却是一个人性深处的故事,一个很难找到人生答案的故事,同时还是一个具有古老色泽的罪与罚的故事,令人唏嘘,也令人惋叹。




穿过时间的河流去救赎(评论)




作者简介:石凌,甘肃灵台人,陕西文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作品》杂志特约评刊员。在《文艺报》《北京文学》《作品》《奔流》《飞天》《延河》《收获》《野草》等报刊发表评论。散文集《素蓝如瓦》获第五届黄河文学奖、评论集《一川巨流贯风烟》获甘肃省第三届文艺评论奖,长篇小说《支离歌》获第八届黄河文学奖,二篇评论获“傅雷杯”全国文艺评论征文奖。



小说是时间的艺术。时间如沙漏,转瞬即逝。如果说小说有什么作用,那就是在时间的沙漏里打捞记忆的碎片,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给读者以心灵的慰藉。苏丽梅的新作《 312宿舍 》就是一篇穿过时间的河流,回放记忆的碎片,让人物与读者通过忏悔抵达心灵宁静之境的小说。

在叙述手法上,苏丽梅采取了倒叙回溯法。一天早晨,人到中年的钟孔立突然意识到时间飞逝,他们中学毕业已经30年了,曾经棱角分明的个性经过30年时光的打磨,大都变得跟鹅卵石一样浑圆光滑;曾经激情澎湃的岁月大多褪去青涩……中年需要回头看看,放下偏见与隔阂,求得心灵的安宁,轻装走过后半生。于是,钟孔立决定组织一次30年同学会。30年如大浪淘沙,每个同学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的头发全无,已是‘聪明绝顶’,有的头上仍如刺猬的毛发坚挺浓密;有的脸上布满皱纹,有的欲与其子女比年轻;有的胖得如弥勒佛,有的瘦如竹竿;有的花枝招展满面春风,有的如一名老妪佝偻着;有的结了几次婚,离了几次婚,有的仍未婚……”比起外表的变化,个性与人格的形塑才是关键。丁国标高考落榜,却在逆境中崛起,开了一家蜜柚加工厂,年收入几十万元;吕秀华不爱学习,却凭借对化妆技术苦心孤诣的琢磨,让自己成了不老的神话……小说在一种漫不经心的倒叙中突然笔锋一转,给这场看似平淡无奇的聚会投下一枚石子,接着步步出奇招,说奇事,写奇人。奇招便是大家发现一个叫王涛涛的同学没有来——他怎么了?小说围绕寻找王涛涛展开叙述,悬念迭生,小说中的人物不仅要穿过时间的隧道寻找王同学,更想找到真实的自己。30年了,没有一个同学说得上王涛涛同学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仿佛他是一个不曾存在过的人一样。

然而,与王涛涛住过312宿舍的同学都记得那场刻骨铭心的伤害——宿舍里的同学丢了钱和饭票,他们一致怀疑是王涛涛偷了他们的钱物,他们把愤怒的拳头砸到他身上,逼他退了学。一场貌似叙旧的同学聚会成全了一次钟孔立与他的同学想救赎自己灵魂的行动。聚会后结账时,有人替他们付了部分宴款,剩余部分的平均数恰恰就是他们当年丢失的钱数总和。那个付款的人酷似王涛涛,他却不愿意跟他们见面——显然,他就是王涛涛,他们聚会的酒店就是他开的。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要让同学知道,当年他并没有拿他们的钱物;他要让每个伤害过他的同学通过这样的方式向他道歉;他还要让同学们意识到,当年他们的臆断给他的心灵造成了无法弥合的伤害,他被迫辍学,带着“小偷”的标签东躲西藏。至此,王涛涛的人生结局似乎带着屌丝逆袭的色彩,故事也到了收束的时候,然而,作者笔锋再转,有同学发现了一个酷似王涛涛的流浪汉。钟孔立与丁国标追到流浪汉藏身的桥洞下,向流浪汉诉说往事,祈求他原谅他们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流浪汉一脸茫然,故事无疾而终。给读者留下悬念,也留下思考的空间。

阅读《 312宿舍 》,让我想起王小波的小说《寻找无双》。生活在长安城的王仙客与青梅竹马的无双在一次叛乱中失散。叛乱平息后,王仙客回去寻找无双,费尽周折,牺牲了很多人却没有找到无双。所不同者,《寻找无双》写的是一种集体迫于压迫的无意识行为,是一篇指涉屠城封口的小说。《 312宿舍 》是一篇关于心灵救赎的小说。相似之处是,寻找者与被寻找者之间隔着时间之殇。时间如大河淘沙,既会冲掉深刻的印痕,也会在大水过后留下触目的礁石。王涛涛就是留在同学心灵沙滩上的一块礁石,不把那块礁石搬掉,他们的后半生不会安宁。当寻找未果后,他们的后半生不得不带着那块礁石行走——正如他们让王涛涛背负着“小偷”的礁石在前半生踽踽独行一样。故事不是小说的目的,小说也不仅仅是时间的容器。故事的终极通往心灵的救赎,小说里的故事承载着时间沙漏下的珍珠或者礁石。

回到《 312宿舍 》的故事结局,作者为什么要让同学寻找王涛涛的目的一次次落空?这是作者有意为之,还是故事的必然结局?就像王小波要让王仙客寻找无双的目的一次次落空一样,好的小说不制造大团圆式的喜剧。好的小说总是在貌似圆满的故事里留下缝隙,让时间之水流得慢一点,让处于时间河流中的人有机会审视自己的人生。在那场宿舍成员集体暴打一个同学,并给他戴上“小偷”帽子的行动中,没有一个人表示过异议。尽管钟孔立清楚地记得王涛涛当年一再申辩不是他偷了他们的钱物,但在此后的30年中,没有人承认是谁偷了同学的钱物,却栽赃于王涛涛!如果不是同学聚会,没有一个人想起他们的行为给王涛涛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他们继续学业,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王涛涛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地舔着伤口。不管小说结尾的流浪汉是不是王涛涛,他离开学校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肯定过着那样的生活。他不敢回家,不能告诉父母他遭遇了同学的霸凌——或者,他的家庭早早遭遇了不幸,没有亲人替他出头,为他申诉。他没有朋友可以倾诉——没有人愿意和一个人品有污点的人交朋友。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王涛涛故意设局。经过时间的磨砺,他的心灵变得非常强大,他一直在默默地奋斗,积攒了一大笔资金,开办了坂城最豪华的酒店,得知钟孔立召集同学会,他指示工作人员给他们留出房间,并通过付款让他们意识到他还活着,他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同学的行动——他们却无人关注他。他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扮回流浪汉的模样,让那些伤害过他的同学在寻找的过程中换位思考,体验那次霸凌对他的伤害之大。小说的结尾如同中国画的留白一样,把思考留给读者,意在告诉读者:人的一生,就是不断自我形塑、自我修炼的一生。没有人会一帆风顺。恶是人性的一部分,善是人终生修行的目标。那些在集体无意识中冒出来的恶往往无人承担后果,选择无视,并不意味着恶没有存在,他就像扎进肉里的针,不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自动掉出来,而会生锈,时时提醒受伤者。生活中类似的校园霸凌给当事人留下的伤害可能是终生难以痊愈的——死于铊中毒的清华女生朱令至死都没有等来投毒者的道歉。“文革”中批斗过老师的那些人也很少向他们伤害过的人道歉。小说不是据实照录生活,小说的作用是提醒,是唤醒。从这个意义上看苏丽梅的这篇小说,无疑是成功的。

稍感缺憾的是,小说在细节处理上比较粗糙。小说写1993年,“钟孔立在返回学校时,母亲给他一个月的伙食费100元。钟孔立深知这100元来之不易,回到宿舍之后,把100元小心翼翼地藏在枕头底下。”这里的“100元”与当时实际不符,当时普通人员的月收入只有二三百元,不可能给孩子一周给100元的伙食费。“你们想,王涛涛平时不学好,经常逃课去打游戏机,他哪来的那么多钱?还不是小偷小摸得来的?”1993年,电子产品还不普及,几乎见不到游戏机,王涛涛不可能逃课打游戏……这些细节失真是作者对历史缺乏调查造成的。另外,小说从钟孔立的视角展开叙事,始终没有交代,是谁拿了同学的钱物?只是对往事进行了简单的回放。小说也没有挖掘王涛涛之所以逃学的内因,故事局限于同学之间的内循环,缺乏延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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